她说她要等弟弟妹妹们全成了亲再谈她的事, 这不是瞎耽误嘛,等最小的玉林成亲,她都多大了……朱氏道:这话不真?还能是开玩笑?!几次说到她的亲事, 娘和继祖都含糊的很,唉,我也是不懂。
王绍祖道:我看弟妹也着急, 她就是眼睛看不见, 有些话说不出来。
朱氏道:这要是真耽误了, 怎么对得起弟妹。
绍祖, 你说, 素心是不是有什么缘故?不然, 年每次娘和继祖一提到这事就糊弄?!王绍祖道:你别急,等春耕忙完了, 我问问娘和继祖。
好。
朱氏道:这段日子要辛苦你了,等把这里忙完再回村弄呢, 叫连良连信随你回去,村里的地不能荒了。
行。
你在这里帮素心的忙,照顾好娘和弟妹便是, 这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 还有脚不好,眼睛看不见的。
今年已经安定下来了, 所以王绍祖不叫朱氏回村来回奔波了,只叫她在家里照顾一家人就行。
夫妻两个现在将注意力都放到了素心和素兰身上, 确切的说, 是关注终身大事。
对桃花和云云而言, 她们乐得自在,公婆不管束,甚至都不催生,那自由的滋味,简直美妙。
因此对家里人是真心实意的好。
没人要她们下地干活,两人却是两天以后,到底心疼丈夫,也跟着下地打下手去了。
汤氏看了很是欣慰,朱氏是个有福的人。
这种没有约束的福气所还回来的福报,也就只有有福之人才能享用。
她看出来朱氏有心事,也猜到了一些,但最近忙春耕也就没多问。
王绍祖种好了地,很快带着两个儿子回村里忙耕种了,桃花和云云也就把卤菜的摊子支起来,她们还不怎么熟练,但是有素心指点,忙乱中也就慢慢的上了手。
一开始见到有人买,还有点怯怯的,后来也就适应了。
她们人小聪明,模仿着素心卖东西的样子,渐渐的也就少了怯意。
朱氏看了很欣慰,两个儿媳妇都不懒,以后连良连信忙的时候,她们就能打下手了。
家里添了人口的好处就显出来了。
此时年小,彼此必能独挡一面,成为家里的支柱。
家里对他们大房的提拔,她都心里有数。
如今无有不满的,只等着过上一二年添了孙子辈,她就此生无憾了。
朱氏看着儿子儿媳们,心里无不满意的,现在只挂心素心和素兰。
而连杰和玉林年纪尚幼,只需要吃饱穿暖就行了,还没有到要操心他们成家的时候。
朱氏的心事,王继祖也看出来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对汤氏道:娘,恐怕大哥大嫂心里疑惑。
素心到了年纪了,却不婚配,你大哥大嫂自然心里疑惑,又不知缘故,难免忧心。
这件事,你可想好了,说与不说?!汤氏叹道:若不说,只怕他们两个心里不安。
我们的难言之隐,对他们不知道的人来说,可能是根刺啊。
兄弟间若想和睦,有些事,还是商量商量,坦诚相告比较好。
汤氏这是主张说开了。
王继祖道:只是怕她多想。
他说的是章氏,会承受不住。
还有素心……王继祖道:她的身世,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告诉她。
汤氏叹了一口气,道:要不然就全部说开,若只是告诉老大两口子,就怕他们心事重重的反而担不住。
万一露出点什么来,倒叫素心和你婆娘多想。
这件事情,你可想好。
王继祖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当年的事,是为了素心的缘故吗?!汤氏道:这其中缘由,这许多年来,你一声不吭,我也没有追问过你,如今,素心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了,你就说说吧。
王继祖一想也是,便摇了摇头,道:不是因为素心才这样,娘可千万别以为是素心拖累了我。
汤氏道:我也想过可能是这样,但我知道我的儿子是什么样的人,不管是因为什么,总有缘故,我万不可能责怪到素心身上去的。
王继祖心一暖,他有这样的娘,真的是前世积了福。
回忆前事,不禁有些晦涩,道:当年我进京后拜了素心的祖父为师,老师德高望重,指点我颇多,生活上也对我很照顾,他只有一个儿子,我与师兄相处的很好。
师兄也早早入仕为官,很有前途。
我也颇自负,觉得有老师和师兄指点,考进殿试并不难……答卷自然也是十分顺利,我信心满满,谁知道等放榜的途中,有人污蔑我仗着老师的背景作弊,而指认的人,是老师的另一个弟子。
王继祖深呼吸了一口气,道:我自然不服,与他辩论……王继祖的脸色怔然抖动起来,情绪剧烈的波动,手指紧紧的握紧了裤子上的布料,青筋微突,很是激动。
……后来他拿出了证据,赫然是试题,竟然在老师家里被搜了出来。
娘,这题,除了在考场上,我从来没有见过。
王继祖道:师兄也被卷了进来,前途尽毁,而我,也可能会连累家里。
老师自知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陷害,他没有再争辩,自己认了罪,却保住了我和师兄,老师从位置上退了下来。
王继祖道:我和师兄不甘心,一直在申辩,但是……突然有一天,我们听闻老师在狱中自尽了,师兄受不了打击,将将要临盆的妻子托付给了我,要我带着人离开京城,他和岳家,用尽全力把我保了下来。
结案以后,我就不再被牵入其中。
但是师兄被贬谪,不知去向……汤氏听的心惊胆战,这其间的险惊,只怕继祖省略去了很多,要不然更加的可怖。
师兄岳家也是世族,用尽全力保住了,但是因此也深陷其中,当时我和师嫂根本不敢投奔去,生怕出了变故,就想回乡来。
王继祖道:半路上却……汤氏道:你师嫂还活着吗?!王继祖脸色晦暗,道:焦急攻心,家破忧虑,如何能安稳生产?费尽一切生下素心以后,就没了……泪珠就滑下来了。
当年其实是老师一家保住了我的一条命。
王继祖道:若非有人护着,他们想要报复我,或是找到我的家乡来,并不难。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却没有来。
想来应已无事。
当年那件事,我回想过很久。
想来想去,他们的目的都是为了把老师拉下来。
有些考生就成了棋子,那年死了很多考生。
娘,我能活有一命,就已经命大了。
汤氏道:不作官也罢。
我听了都害怕。
当个普通人,平平安安的,就极好。
仇人没有找来,而他们也没有找来,所以他们不是灭门,而是为了争权夺利。
老师死后,师兄也被贬,素心也就不重要了。
素心的外祖家恐怕也脱了一层皮,要不然这么些年来,不可能不找女儿的下落。
王继祖道:素心,总归不是农家女子。
如今已到了婚嫁的年纪,可是……我明白,我都明白。
汤氏叹了一声,道:事情始末,我听着都害怕,这件事,还是别如实告诉你大哥大嫂了罢。
而且还有我们大孙女的事情,这,若要叫你婆娘知道了,不知道多伤心。
王继祖眼神一暗,道:我那个没福的孩子,我却不能明着奠祭她,是我对不住她。
当年章氏也是胎弱,若不然这孩子不会一出生就没了。
汤氏自从知道以后,每逢年节里都会单独弄出一份祭品给自己的孙女。
家里人不曾忘记她。
而且王继祖总是会给她偷偷上坟的。
王继祖当年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样子回来,其实只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
事实上,他的内心比什么都焦虑。
怕素心被人发现。
怕仇人不肯放过,会找过来。
怕这怕那,惶恐不安。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想必事已过去,应该无碍了。
这里面恐怕有素心外祖家的手笔。
要不然,京里要查他这个学子的家乡,半点不难。
王继祖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找来认亲,或者说,还记不记得这个孩子。
但至少,不能让她稀里糊涂的在乡下随意过一生啊。
汤氏也想到了这一点,便道:就跟你大哥大嫂说,当年你与一个同窗旧友口头订了亲事,也不知道对方认不认,总得联系上了,看看再说。
倘若认,就有个出路,若不认,再给素心说亲。
这样说,也有个转寰的余地。
王继祖想了想,点了点头。
只是素心那,你可问了她的意见?!汤氏道。
王继祖一愣。
汤氏道:她的身世,不打算告诉她吗?!王继祖陷入纠结,道:……万一她外祖那边也出了事,这辈子也不来找她。
这些事告诉她又有什么用呢?!显然是恐慌了,怕素心多想。
也怕失去这个女儿。
他这是拖延症犯了,总想着真找来了,那时再说那时的事情。
他是真怕素心知道了,要去找寻,万一找不到,会失望。
虽然素心的性格未必会这么做。
可是他也怕啊。
汤氏了解儿子,一看他的表情,心里就明白了,道:我问问素心对于婚事是咋想法吧。
探探她的口风。
王继祖点了点头。
汤氏握了握他的手,道:继祖啊,辛苦你了。
王继祖一听,辛酸的眼泪都要落下来了,道:多谢娘,是儿子命运不济,该有此运,辜负了这么多年的苦读和娘的期待。
汤氏却摇了摇头,道:追寻过,也有实力得到过,就够了。
如今一家子人生活在一起,不挺好的吗?!看你能振作起来,娘已经心满意足了。
过去的事,不要多想。
只看以后切莫辜负时光。
嗯。
王继祖点了点头。
母子连心,王继祖以前的事从不曾说过,就是怕汤氏揪心。
汤氏也的确是心疼了。
可事情总归是过去了,她虽震惊和揪心,可却也知道,人得往前走。
她提了提神,叫了素心回了屋里来,直截了当的问她,对于亲事,有什么看法。
对自己的亲事,有什么样的期待。
王素心也不骗她,道:奶,我不想成亲。
汤氏愣了一下。
王素心淡然的笑了笑,道:不成亲,不是顾虑这个那个的才这样说。
而是我自己真的不想。
汤氏怕她误会她是为了家里才这样固执,忙道。
为什么?!汤氏不解的道。
就觉得到了年纪非得找人结婚生子,挺没意思的,我没憧憬,也没有期待。
王素心既不迷茫,也没有厌烦,而是语气平淡,平辅直叙,仿佛这是很平常的事情。
汤氏认真的看着她,一看她这样的眼神,就知道,她是真的这么想的。
汤氏摸摸她的头发,道:我知道你颇有些来历,有些事,不能勉强你。
只是关于你的身世,你……可猜到过些什么?!王素心道:在爹一直回避给我说亲这件事上,我猜到了一些。
好奇吗!?汤氏道。
王素心摇了摇头,道:奶,身世,是属于过去的她的。
我是我。
虽是打哑谜一般,但是汤氏一听就明白。
她略有些讶然,道:我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说。
有什么能瞒得过奶的眼睛?就连大伯和大伯娘心里也是犯嘀咕的。
王素心笑道。
汤氏看着她,觉得她活的通透。
她这一个身体,其实有三个人重叠在一处,而今天王素心告诉她,她是新的她。
是了,她的孙女早已过世,而属于王素心的身世,其实只是王素心的。
而现在的这具灵魂,却是有来历的。
什么都不用说了,因为已经坦诚布公了。
你爹知道吗?!汤氏道。
爹知道,他是聪明人。
大伯和大伯娘心里犯嘀咕,但不知道。
王素心笑道:家里人哪能瞒过奶,事事都如奶这般慧眼如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