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开路, 曦光和秦枕寒走在林径中。
天边晚霞灿烂,随风幻成各种模样, 晚风送来阵阵花香, 悠然惬意。
路边一丛茉莉叶子碧绿,点着朵朵白花,曦光止步, 屈膝蹲下, 摘了一朵。
茉莉花性平,味甘、辛, 理气解郁, 化湿和中。
她低着头捻着白色花朵,玉色指尖纤纤, 云髻高梳, 可见修长的玉颈, 白玉耳坠轻轻在腮边晃动, 秦枕寒垂眸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手指轻扣,缓缓道来。
曦光失笑, 站起身回眸看向他, 说,再让你和我呆一起,别你连药经都会背了。
所谓药经,记载着天下大多数的药材,她平日里摆弄药材的时候会随口念叨两句, 没想到秦枕寒竟然都记下了。
倒也有趣。
秦枕寒亦摘了朵花, 别在曦光鬓角。
曦光下意识后退半步, 抬手轻抚, 触着那朵花,惊讶看向皇帝。
这会儿秦顺安可不在,他们不需要做戏才是。
最衬你的,还是梨花。
秦枕寒不动声色,似乎只是随手为之,转身道,梨树已经种下,等到明年就能看了。
微微蹙眉,曦光一时间拿不准皇帝刚才的举动到底为何,可看他这样平静,便也没有多想,抬步跟上。
她这样的容貌,见多了满眼惊艳看她的目光,可皇帝看她时,从来都是平静幽深,不见丝毫多余的情绪。
曦光不是自作多情的人,便也从来没往那边想。
毕竟是坐拥天下的帝王。
两人踩着暮色,一同回了昭华宫。
用完晚膳,曦光摆弄着药材,抬眼看向坐在不远处看折子的皇帝,目光自那张俊美的脸上划过,忍不住再次想起了那日在碧落宫的那个吻。
呼吸滞了片刻,她凝眉第无数次挥散这段记忆。
秦顺安那里情形如何了?她问。
都在预料之中。
秦顺安这些时日动作不少,秦枕寒不欲和曦光多提起那个人,一语带过。
索性,曦光也只是想起来了问问,并不准备了解清楚。
只要知道秦顺安不好,那她就好了。
那就好。
她高兴笑道。
灯火摇曳,两人各干其事,竟也十分融洽。
一夜过去,曦光兴致勃勃又去了御花园,果不其然,没多久就看见秦顺安来了。
人群之中,她看着外面满脸哀求的人,兴致盎然。
就像是在看一个笑话。
秦顺安心中更痛,却始终不曾离去,直到曦光离去的时候,挡在了前面。
滚。
曦光示意内卫上前阻拦,却被秦顺安的人手拦住。
曦光,都怪我太弱了。
秦顺安总算得以靠近曦光,轻声愧疚道。
曦光她正满心警惕,闻言不由蹙眉。
过往的记忆告诉他,秦顺安现在的想法定然是她不愿意看见的那种。
委屈你了,再等等我,等等就好了。
秦顺安痛苦的说。
曦光立即恍然,诧异不解的看向秦顺安,仿佛在看一个傻子,或者疯子。
她始终都弄不明白,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管她怎么喝骂,怎么厌恶,他都好像看不见似的,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深情之中。
秦顺安,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你醒醒好吗,我讨厌你,我一点都不喜欢你。
我喜欢的,是你父皇。
曦光说着,面上温柔笑起。
她眼波流转,溢满欢喜,说,我只想永远和他在一起。
曦光,秦顺安嘴角轻颤,还想再说,就见曦光直接越过他走了。
陛下。
她笑着道,急步走向远处走来的皇帝,脚步轻快,雀跃极了。
那两人渐渐走近,曦光伸出手,挽住了皇帝的手臂。
快走快走。
她口中嘟囔,再过一会儿,她就装不下去了,一想到自己刚才那矫揉造作的模样,她就一个哆嗦。
天啊,明明那些话本子里写的看着那么有趣,怎么她真的做出了,却只觉得别扭呢。
垂眸深思的人丝毫没有发现,自己脸上已经染上了一片红晕。
目送那两人远去,秦顺安低声喃喃,再等等我。
他都不相信曦光的话,她那么向往自由,在东宫都只想离开,怎么会想要和父皇永远在一起呢。
她肯定是在骗他。
秦顺安一遍一遍的这样对自己说,可心中总有道声音在反驳——‘曦光已经很久没再说要走的事了,她是为了谁?’他一直以为是为了他,可如果不是呢?如果是为了秦枕寒呢?那个像云一样缥缈的女子,真的会为了一个人而停下脚步吗?自那日起,曦光再出去时,就不曾再看见秦顺安了。
发现不能再看见他痛苦的模样,她不由有些失望。
盛姐姐,你现在高兴吗?见她兴致淡淡,秦定尧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为什么这样问?曦光反问。
我就是随便问问。
秦定尧笑眯眯的说,总不能告诉曦光他好奇吧。
你看我开心吗?曦光抛下鱼食,转头看着这个总往她身边凑,问东问西的小家伙。
挺开心的。
秦定尧瞅了瞅她,迟疑的说。
起码他是没看出来她有不高兴。
曦光只是笑了笑,可在晚上入睡前,却总也忍不住想起那个小家伙说的话。
她看着很开心吗?太极殿,秦枕寒看着手中的密信,沉思许久,忽然一笑。
没想到曦光竟然是这样的出身。
盘算许久,他叫了人进来,安排下去。
一转眼,又是十五。
这也是曦光第一次亲眼看见秦枕寒毒发时的模样。
俊美的男人双眸紧闭,鬓发尽湿,却始终一声不哼,将那些痛楚死死咽下。
她本来只是远远看着,可手臂骤然被人攥住时,才发现她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秦枕寒的身侧。
刚刚闭目隐忍的男人睁开了眼,一双墨眸凌厉如同鹰隼,直直的看着她。
曦光心中跳起,正想解释,就被他扣进了怀中。
陪陪我。
男人低哑的声音响起。
他浑身紧绷,扣着她肩背的手如同铁铸,曦光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疼。
女子娇嫩的声音想在耳畔,身体中的情潮越发汹涌。
秦枕寒闭目深深吸了口气,将手放松些许。
等等就好。
他说,丝毫不想把人放开。
曦光便也没有睁开,她是佩服秦枕寒的,在她师门的记载中,之前患有这味毒药的人,大多不是毒发身亡,而是太疼了,挺不过去自尽的。
但秦枕寒生生忍了十四年。
念及他对她的好,曦光没再多想,只是安静的陪伴他度过这段时间。
清浅的梨花香不断顺着呼吸落入肺腑,秦枕寒几乎用尽了自己此生的意志力,才没有将人的衣裳撕碎。
他耐心的忍着欲念退下,方才起身,扶着曦光坐起,自己则让到了另一边。
抱歉,是我失态了。
秦枕寒声音仍旧带着哑意,沉声道歉。
曦光摇头,说,怪我忽然过来,与你无干。
她抬眼看着秦枕寒腰背挺直,收手于袖中。
想的却是刚才扶住她时仍在轻颤的手,她明白,那是他已经脱力的表现。
可现在,却已经看不出丝毫异状了。
这个人,太能忍了,她心中赞叹。
起身亲手端了水过来,曦光湿了湿帕子,抬手递给他。
秦枕寒垂眸看着那只尤在滴着水的手,抬手接过,手指划过掌心,竟觉出了一丝甜。
她在关心他。
曦光候着还要再接,秦枕寒摇了摇头,唤了内侍进来。
这些粗活哪里用你做。
他说,由着常善伺候,说话间,太医进来,为秦枕寒诊脉。
曦光微微蹙眉。
她就在这里,秦枕寒还找太医来,莫非是不信任她?别胡思乱想。
秦枕寒忽然出声。
曦光险些以为自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眨了眨眼回神,说,你这是又在算计什么?你说,如果别人知道我命不久矣会怎么样?秦枕寒慵懒的道。
曦光一时觉得新奇,皇帝总是威仪凛冽的模样,难得这般慢吞吞的,显然,刚才的毒发耗费了他不少精力。
她不觉的有些心疼,下意识放柔了声音说,我哪里能猜到这些,你心中有数就行。
曦光从来都很有自知之明,她压根就玩不转阴谋诡计这些东西,所以自然也猜不出来皇帝这样做的后果。
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秦枕寒忽然笑起。
好,你等着就好。
悄然中,皇帝身染重病的消息不知道从哪儿传了出去,原本蓄势待发的暗潮顿时散去。
他们本来准备以性命死谏陛下强夺子妾的行为,但如果皇帝本身命不久矣,这只是他最后的放纵,那他们这样,只会逼皇帝疯狂。
没人会忘记八年前的血色。
当今冷酷无情,手腕狠厉,众臣在他的压制之下整日里战战兢兢,方才会更向太子。
他们实在是太想要一个温和良善的皇帝了。
曦光在后宫,丝毫不知前朝的风风雨雨,更不知自己险险躲过一劫。
众臣们拿皇帝没办法,只会逼他处死曦光。
就算皇帝不应允,经此一遭,她的名声也毁了。
这一日一日平静的过去,不知不觉,就到了八月。
天子下旨,中秋大宴群臣。
这是天子上位后,第一次过中秋,顿时让人想起了年后的上元节。
有人心中嘀咕,莫非皇帝那个时候就已经看中那所谓的盛曦光了?不然,往常从来不关心这些的人,今年怎么接二连三的举行宴会。
东宫书房中,秦顺安面无表情的摔碎了茶杯。
他想起了去岁,曦光曾和皇帝碰面。
内造司齐齐发动起来,整日里穿行于昭华宫。
首饰,衣裳,样样都精心制作,海一样的奇珍异宝送往内造司,只为让他们制造出那位主子喜欢的东西。
你看见吗?看见了。
那么大的珍珠,竟然被串成了珠帘。
这算什么,你看见多宝阁上面的那柄白玉如意了吗?那可是前朝的古物,据说先皇后曾经想要,都没能得手,现在,只是随意摆在那儿罢了。
千金难得的流光缎,竟只是做了帐幔,我听说前段时日国公夫人想求都不得呢。
众人窃窃私语,越说越是惊叹于那位帝王对于曦光的宠爱。
中秋宴会如期举行,重臣齐至,勋贵云集。
天子高坐殿上,眸光落在殿门口,便见宫婢环绕中,曦光一身月色长裙,仿佛承载了漫天的月色,缓步进殿。
人非世间人,恐为天上仙。
这是所有人第一次看见传闻中霍乱帝心的人,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的确有人的美色,可以勾魂摄魄。
她不娇,不媚,清淡疏离。
可只是见了她,就会忍不住的想,若是能得她一个笑颜,便是死也甘愿。
不必行礼,上来吧。
秦枕寒含笑道。
曦光抬眼,在所有人面前,对着秦枕寒轻轻一笑。
一片抽气声中,秦顺安失手打碎了杯盏,死死看着殿中人。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