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无双默了片刻, 摇了摇头。
雍王诧异,他道:人都说,父母之仇, 不共戴天,但是公主为何愿意放弃仇恨?无双道:如果事实真的如同我听说的那样, 那……其实继后,也不是没有错处,若非她要先杀王上,也没有后来的事,这恐怕就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吧, 所以,她的孩子,到底该用什么理由去替她报仇呢?雍王听了, 脸上神情, 是似哭非哭, 他喃喃道:孤追杀了那个孩子一十九载, 但没想到,是枉做小人……他忽挣扎起身, 对无双道:无双公主, 你比孤通透……无双唬了一跳,她斟酌了会, 说道:其实, 王上对不起的人, 并非是继后, 而是……她抿了抿唇, 瞟了眼帷幔后面偷听的内侍, 她并没有再说下去,但是雍王却知道她在说谁。
雍王沉默了:孤的确毁了她一生。
王上爱惜自己的名声,这我可以理解,试问这天下,谁不爱惜自己的名声呢?无双徐徐道:只是,王上是在乎一时的名声,还是应该在乎身后的名声呢?雍王有些疑惑,无双只是叹了口气:可惜啊,雍国如此强大,本可以一统天下,但王上诸子,却远没有王上的英明果断,这雍国,想必迟早会被其他诸侯国吞并,到时候,王上身后的名声,又能好到哪去呢?她施施然站起:王上,无双言尽于此,告辞了。
雍王只是默然,他并没有留无双,只是目视着她的背影离去,他眸中,满是纠结痛苦神色,他少年登基,本应是一代明君,奈何二十三年前铸成大错,如今,已是步步错了。
寝殿之中,雍王闭上眼,他心中却在喃喃道:兰亭,是父亲,对不住你……想必,你一辈子都不会再原谅父亲了……只是,再怎么内疚,萧让也听不到了,所以他此刻的懊悔,更显得徒劳无功,分外可怜。
-无双离开王宫时,却又遇到了凤煦,凤煦想必已经从偷听的内侍那里得知了无双和雍王的谈话,他叫住无双,脸色十分难看:想不到你连父母之仇都可以放弃。
无双道:养大我的,是卫氏夫妇,至于我的亲生父母,我是怎么跟雍王说的,我不想再和你重复第二遍。
凤煦嘲笑:你的命,难道不是你亲生父母给你的吗?若没有他们,你能来到这世上?无双,没想到你比朕想象的还要冷血。
无双道:所以你认为,我应该去一刀捅死雍王吗?凤煦,为什么你比我还挂心我亲生父母的仇恨?凤煦语塞,他道:朕只是觉得,你不该是这样的无双。
我该是什么样,轮不到你来界定。
凤煦咬牙:无双,再过三天,便是七日之期了,到时候,你会来跪着求朕,让朕放过萧让。
三天后再说吧。
无双笑:难道你活不到三天后了?无双!收起你教训人的架子吧,你再也不是我兄长了。
无双语笑嫣然,凤煦却愈发脸色铁青,昔日温文尔雅的风度全被他抛到了脑后,他心中愠怒不已,不知是为了无双的忤逆,还是为她的渐行渐远,他只知道,她再也不会像三年前那样,对他言笑晏晏了。
他已经,永远失去无双了。
可是,这难道不是他想要的吗?他已经一步一步实现了自己的计划,他连萧让都打败了,而无双,一开始就只是他的棋子罢了,可为什么面对这个棋子的决绝,他却愈发心痛呢?他自以为是这盘棋的执棋者,却原来,他也早已成了棋子,而且深陷其中,再也无法自拔了。
他只能等待着三日后,也许,三日后,她就会如他所愿,乖乖下跪求他了,到时候,或许,他能够再得到她。
-凤煦期待的三日后,很快就到来了,这日,也是萧夫人的出殡之日,八人抬着金丝楠木的棺木,哀乐声声,往城外的萧家祖坟而去。
为首抬着棺木的,是萧修廉,萧修廉的妻妾也跟在身后,只是人群中,少了萧让和无双。
萧让无双二人身份敏感,只能呆在萧府,把守萧府的禁军从门外望去,只见房中,萧让蒙着脸睡在榻上,似乎是极为哀伤的样子,而无双则在旁照顾着他,无双大概是累了,所以伏在榻上,也沉沉睡了过去,禁军看过后,便也放心了,心道只待萧夫人下葬后,就将萧让再押回狱中。
只是禁军却浑然不知,榻上蒙着脸的萧让,还有伏在榻上沉睡的无双,都只是萧府的下人假装的,真正的萧让和无双,根本就不在萧府。
城门处,萧修廉和其余七人抬着萧夫人的棺木,缓步而来,萧修廉披麻戴孝,脸上全是泪水,但是守门的校尉却拦住了他:萧二公子,请放下棺木。
萧修廉满面泪痕:家母今日出殡,望各位行个方便。
守门校尉却是铁面无私:王上命我等严查出城之人,二公子,得罪了。
萧修廉隐隐动怒:这是我母亲的棺木,你们还要怎么严查?校尉道:开棺。
放肆!你怎敢如此冒犯我母亲?校尉低头拱手道:王命如此,下官不得不从,还请二公子不要难为小人了。
萧修廉大怒,但是萧家其他亲属却劝道:二公子,不要误了夫人出殡的时辰。
萧修廉无奈,这才和其他人一起放下棺木,校尉挥了挥手,他手下士兵就推开萧夫人棺木,那校尉上前查看,只见棺木之中,萧夫人闭着双目,躺在里面,她容颜依旧美丽,栩栩如生,额上碗大的伤疤也处理到看不出痕迹,校尉喃喃说了句:夫人,得罪了。
那校尉正准备吩咐关上棺木,忽感觉棺木有些奇怪,萧夫人躺的地方,和棺木的深度对不上,这棺木,似是有夹层。
他眉头微皱,但沉吟片刻后,却仍挥手:这棺木已经检查过了,放行。
萧修廉赶忙合上棺木,他和其他亲属又抬起棺木,校尉一言不发,只看着萧家送葬队伍,越去越远。
他虽只是一个校尉,是一个无名之人,但是,他知道这些年,萧让是如何百战百胜的,萧让是雍国最出色的将领,也是这天下最能征善战的将领,他身为一个雍国人,不想看到良将被杀,雍国就此败落,被其他诸侯灭国。
其实萧让根本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萧让,可是,他仍然甘愿冒着杀身之祸,隐瞒自己所看到的一切,这,大概就是小人物的大义吧。
-萧修廉和萧家众人抬着棺木,众人沉默无言地走着,终于到了萧氏祖坟,萧夫人的心愿,是想和丈夫合葬,萧修廉自然要满足她这个愿望。
萧父的墓前,萧修廉抹了把眼泪,他和其他萧氏亲属对视一眼,众人慢慢移开棺盖,萧修廉扶起萧夫人,然后代开棺木夹层,只见夹层之中,赫然藏着萧让和无双二人。
无双一直伏在萧让身上,夹层一开,她立刻爬了起来,但是她一动,又触痛萧让伤口,萧让皱起眉头,无双才发觉自己碰到他伤口了,她抿了抿唇,于是帮忙扶起萧让,两人踉跄,爬出棺木。
萧修廉已经吩咐人牵来马匹,他催促道:兄长,公主,你们快走。
萧让看了眼萧修廉,又看了眼他身后沉默萧氏众人,在过去,他一直瞧不上萧修廉,觉得他懦弱无能,连个男人都算不上,还有那些萧氏人,他更加看不上,萧家都被雍王欺负成什么样了,这些人居然都连一句公道话都不敢说,可是他没想到,在今日,生死关头,居然是萧修廉和萧家众人救了他。
萧让心中百感杂陈,他沉默了下,对萧修廉道:你们和我一起走吧,否则,恐有杀身之祸。
萧修廉道:我们都是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只会拖累兄长,哪能和兄长一起走呢?可是你们留在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真要有杀身之祸,逃到哪里都躲不过,而且修廉家眷都在雍都,修廉走不了。
萧让没再说话了,他拍了拍萧修廉的肩膀,沉默道:修廉,你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我比不上你。
兄长这是哪里的话?其实,修廉一直以兄长为骄傲。
萧修廉眸中,熠熠生辉:兄长是雍国的大英雄,是百战百胜的靖北侯,修廉一直很佩服兄长,修廉也相信,兄长日后,定会做出一番大事业的。
萧让沉默着点点头,他牵过马匹,只是上马前,他回头,望了眼棺木里的萧夫人。
萧夫人安安静静地躺在棺木之中,面容沉静,就跟睡着了一样,萧让看着萧夫人的遗体,忽然他跪了下来,对萧夫人磕了三个响头。
从小到大,他一直十分怨恨萧夫人,他怨恨萧夫人为什么生了他,却对他不好,但是他今日才知道,原来萧夫人对他,未必没有母子之情,她可以为了他,一头撞死在大殿上,为他争取七日的喘息之期,死后,也让他藏在她棺木之中,让他顺利出了雍都。
他实在,欠萧夫人太多。
他努力回想着他与萧夫人的最后一面,却发现,那大概是三年前,他离开雍都时,在萧府遇到了萧夫人,两母子都是神情淡漠,视而不见,没想到,那就是母子最后一面了。
萧让眸中,已满是热泪,无双搀起他,轻声道:萧让,我们该走了。
萧让点头,他将无双扶上马匹,然后自己也翻身上马:修廉,替我守好萧家。
这句话,也代表着他彻底认可了萧修廉,萧修廉忙不迭点头,萧让最后看了眼萧夫人的棺木,然后扬鞭打马,疾驰而去。
这不是结束,雍都,他迟早还会再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