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晨, 救命啊,江湖救急!时晨刚离开宿舍楼就接到了师姐的电话,她停下脚步, 缓缓开口,怎么了,我刚出宿舍。
那边似乎很急, 背景音是小声的谈话声,师姐不带喘的说了好几句, 我有几个文件格式错误,要命了, 你等会过来帮我再带一份吧,会议室这边。
好。
时晨举着手机, 抬腿转了个身,走向打印店方向,你发给我就好, 等下我带过去。
西淮的天气温凉,尽管头顶上是炽热的太阳, 扑面而来的风也是清清爽爽,不是崇浦那种裹着海蛎子味的,也不是临桐那种吹在脸上过后能起皮的干燥。
就是很舒服, 时晨想, 要是不用去上课, 单独找个长椅, 就只是坐着,风吹在脸上, 卷起几缕发丝。
就这样, 她可以坐一整天。
时晨来到西淮几个月, 已经养成了打伞的习惯,除了晚上没太阳,白天只要在户外,手上一定举着遮阳伞。
原先她觉得不好意思,临桐夏日太阳厉害,但大街上也没几个人打伞,崇浦更是如此,大学四年,她的黑胶伞只能用在下雨天。
而西淮的太阳,温柔的洒在脸上,像是情人的低语呢喃,却能在几天后将脖颈烧的辣乎乎,叫人能褪下一层皮来。
时晨重新备考一年,第二次的成绩还不错,今年九月份入学,她现在也算是一名新生了。
第二年备考,她没再选择北城大学,时晨后来想了想当初怎么就硬着头皮选了最难的关卡。
谁不知道北城大学自然地理专业排第一,哪怕是脑袋挤破了都要挤进去。
她上一年分数不低,可还是比别人差了一点。
时晨当时想着崇浦大学也不错,除了离家远点而已。
但她压根就没考虑这一点,她知道杨江迎女士压根不会同意。
说实在的,北城跟临桐虽然都在北方,但高铁也要两个小时。
她当时提出北城大学的时候,杨女士想反驳又没反驳,还是因为人家北城大学的名号够响亮。
谁也愿意争个第一,说出去多有面。
时晨就不一样,她觉得有些方面,有些事情,排在后面也不是不行。
就是说,谁知道几亿几百亿年后,世界第一高峰还不是珠穆朗玛了。
她就是这样,得过且过,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时晨决定前也短暂犹豫了一下,那谁又能保证她今年就一定能拿到北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犹豫之间,她晃过一个念头,重新攥住了胸口的跳动。
她想到一年以前的宣讲会,想念当时听到学校名字就眼前一亮的自己。
时晨联系了一下学姐,简单咨询了一下,确定好内心的冲动之后,开始备考西南地理科学院青藏高原研究所。
奋斗一年,时晨绷着心跳查了成绩,成功进入复试。
疫情形势严峻,她进行了网上复试。
名单公布的很快,她收到了拟录取通知。
她抖着指尖查到成绩后,从床上一蹦而下,连床边的拖鞋都忘了穿,飞跑到客厅,冲着沙发上看报纸的时昀和在厨房里忙着做饭杨江迎大嚎了一嗓子,我有学上了!她鲜少有这么激动的时刻,隐约都有些破音。
一手举着手机,光着脚丫踩在地板上,头发乱糟糟的搭在肩上,邋遢的要命。
她爸爸坐在沙发上依旧保持着儒雅绅士的姿态,却用力抖了抖报纸,语气骄傲,我就知道我闺女肯定行。
杨江迎手上还拿着锅铲,围着粉嫩嫩的围裙,走出来皱眉看着在客厅披头散发的女儿,说什么呢?里边乌隆隆的,听不清。
时晨转身面对着妈妈,声音比之前高了一个度,又嚷了一遍,我考上了!哎呦,吓死人了你。
考上了就考上了吧,嚷这么大声当心邻居投诉你。
杨江迎嘴上这样说,眉尾却不自觉流出一点笑意,转身往厨房走,用没拿铲子的手指着她的脚,凶道,死丫头,穿鞋去!时晨吐了吐舌头,回房间乖乖穿上鞋,在走出房间的时候,杨江迎还在厨房唠叨,抽油烟机工作的声音都盖不过她的教育声。
一直跟你说,女孩子不能受凉,不能受凉!还整天不穿鞋往地上跑,这寒气啊湿气啊都是从脚底入,说多少遍都不听话,以后有你受罪的时候。
时晨也不反驳,笑盈盈听着她骂,还讨好的挨着厨房边站着。
就现在,挨骂都是高兴的。
以后得病了还是你自己受。
杨江迎翻了翻锅里的菜,瞪她一眼,别在这儿碍事,一边呆着去。
我可以给你帮忙啊。
时晨作势就要往厨房走。
出去,出去。
杨江迎嫌弃道,这么大人,连个饭都不会做,看以后你怎么办。
时晨又靠在厨房边,不以为意,现在方便着呢,一个电话的事。
怎么着,现在都这么智能了,一个电话过去,你就会做饭了?杨女士嘘她,还不是叫外卖?时晨摸摸鼻尖,小声嘟囔,都差不多啦。
杨女士起盘装菜,嘴上不停,那外卖能干净吗?哪如自己家做的放心,装在那塑料盒子里更不干净了,一加热有没有毒啊。
时晨为了找话说:之前我看过一个研究说,那种食品塑料袋跟垃圾桶的塑料好像没什么区别来着。
杨女士没好气地把盘子递过去,翻了个白眼,那你以后用垃圾桶吃吧,都一样的。
时晨端着盘子放到茶几上,拉着长音,哎呀,我记不清了嘛。
以后你得找个会做饭男朋友。
杨女士端完最后一盘菜下来,要不就饿死喽。
时昀皱了皱眉头,不赞同道,谈什么恋爱,是念书去的。
念书怎么啦? 杨江迎又指了一下时晨,说:她毕业就多大了,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孩子不会跑也会爬了。
时晨脸红红的不太好意思,夹了块红烧肉放进嘴里,含糊不清道,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只是这样的平静又和谐的生活停止于录取通知书到来的那一天。
撕开快递文件袋那一刻,杨女士先接过想要看下学校地址。
西淮市……后面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杨江迎看着录取通知书最底下那一行字,又快速扫了一眼上方,确认一下名字,声音一沉,你不是要考北城大学吗?时晨看着她脸色发黑,僵着身子,声音一颤,我换学校了。
你还把我当你妈吗?这么大的事你都不说一声吗?时晨抬头直视她的眼睛,没有躲避和慌乱,缓慢开口,我说了。
没等听完她后半句话,杨江迎就尖着嗓子喊,你说什么啦你说,长大了,翅膀就硬了,学会不跟家里开口了。
时晨安静地听着,没反驳,也没在这个关头顶嘴,只是在她骂完之后平静又麻木地开口,当时我说了,然后您说我自己看着办就行。
我说你看着办,能说你去这里也看着办?杨江迎手拿着录取通知书往前抖了抖,这事儿,你爸是不是也知道,你们就瞒着我对吧。
就不该听你爸的,出去见什么世面,学成什么样了,假话张口就来,一点都不听话。
时晨闭了闭眼,有些心累,依旧没反驳。
她知道,她忍着不说话,一副挨骂认错的样子,这件事解决起来会容易的多。
如果她张口反驳,会更麻烦的。
耳边是不停的教育声,时晨看着眼前触手可及的通知书,不合时宜的想,曾经那些电视剧中的狗血剧情是不是今天也要上演。
比如,家长因为孩子没听话,把新鲜热乎的录取通知书撕成了碎片。
她看着那张单薄的纸张,在杨江迎女士的指尖下瑟瑟发抖,身姿飘零像是在呼救。
时晨想,你再忍一下,坚持下去就好了。
时晨还是为她爸爸解释了一下,我爸也不知道是西淮。
时昀确实不知道她把学校换到了西淮,只知道她换了学校而已。
当时她爸爸说:以后的人生都是你的,你当然要找一个适合又感兴趣的才好。
杨江迎把她沉默的妥协看成了无声的反抗,一时间气血上涌,骂声更大了些,我早就说回来考个公务员不就很好吗,非要出去,你看你报的什么?她拿着通知书,看了眼名称,青藏高原所,时晨你倒是能耐啊。
时晨叹了口气,耐心解释道,我们不会一直在那里,只是到时间考察而已,平常会在西淮。
以后呢?杨江迎一把甩开她手里揉搓的那张纸,你地方都选好了,临桐这么大,就是容不下你,是吧!她一生比一声高,临桐怎么了?啊?翅膀硬了就管不了你,你妈的话都当耳旁风,听见了也装没听见!我说让你留下这边,家长还会害你吗?就非要跑出去是吧?时晨想,出去念书,就算是在临桐,不能回家还是不能回,跟在西淮、崇浦又有什么区别,只不过回家的时间久了一点。
再说,又不是谁都能毕业就留在研究所,可能她研究生毕业后再回来考公务员也说不准。
她没说过公务员不好,只是现在,她这个年纪,还想再出去看看,想知道自己能奋斗成什么样子。
她看着受尽磨难飘到沙发上的通知书,心底松了一口气,轻轻开口,我只是想再试试而已。
试试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糟糕,还能不能再挽救一下。
……手机接连震动好几下,时晨打开对话框,看到刚传送过来的几个文件,收起思绪,开始打印。
时晨拿着打印装订好的一摞文件,快步走向学院楼,找到会议室。
师姐早早就在门口等着她,见到她人影,匆匆跑过去,太谢谢你了,改天请你喝奶茶啊。
小事。
时晨没拒绝,有时候有借有还,才是最自然的状态。
热不热,先来我们这边歇一会吧。
师姐张来静带着她往会议室走,她们两个专业方向不一样,所以时晨也不太清楚她们要开什么会。
时晨想要拒绝,我不太热,你们这能进去吗?放心,还早。
师姐回头看她一眼,等会你直接从那边去办公室也方便。
时晨不好拂她面子,跟在她身后,推门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人不算太多,只有零星几个人挨个做着准备工作,十几个座椅前放了水和资料。
时晨不会忘记一进门的那个身影,宛如几年前一样。
男生斜靠着桌子一角,低头翻着A4纸。
身子懒散没骨头,碎发垂落在额前。
阳光洒在他身上,半明半暗。
尽管耳边勾着口罩,挡住了一大半脸,时晨也知道,就是他。
他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