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晨拿了快递之后, 看着前面的商圈,也好奇地凑过去看了看,没想到还能遇见熟人。
看着像你, 也没敢认,来这里上学,感觉怎么样?时晨看见熟人, 也挺高兴,整个人放松下来, 还行,你呢, 孟老师怎么来西淮了。
被叫孟老师的男人一摆手,随便玩呗, 今天凑巧过来给朋友捧个场。
时晨点点头,越过他往身后的场地看了看。
一小块空地,摆着架子鼓和几把吉他, 还有几个麦架,一台音响。
看着这架势, 时晨猜着应该是引流呢,虽然现在大环境还是挺严峻,但比最开始缓解了不少, 广场那边会有人专门把控人流量, 正经办了审批, 也是能在这里举办个小型音乐活动。
孟昶冲着她抬抬下巴, 今晚还有事不,没事来听听再走。
时晨略一思考, 点头应道, 行。
时晨跟孟昶是邻居, 上下楼的邻居,家里人平常比较熟悉,平常邻里乡亲送个温暖,吃完饭之后约个广场舞。
她念大学这四年,回家的日子也不算多,顶多也就知道楼上有这么一个儿子,倒还是从来都没见过面。
孟昶比她大几岁,大学毕业之后也没回临桐发展,跟人在外边合办了一个音乐教育机构,主要是教小孩学乐器一类,办的也不错,生源不愁,还打算在临桐办个分店。
时晨毕业之后,就在离家近的地方找了个自习室,重新备考。
每天早上去自习室打卡,等晚上结束再回家,就这样两点一线。
自习室的环境很好,座位之间有挡板,时晨在那里学了几个月,连旁边坐的人都没认全。
考试结束之后,就整日闷在家里,每天的日常就是看手机。
有天时晨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不愿意跟人开口说话了,就是能简单说的事情,不愿意再多嘴,有些事习惯咽回肚子里。
不是不知道说什么,就是觉得没什么必要开口,想说得话在脑子里过一遍,到嘴边的时候,就是没有了开口的欲望。
她当时突然有点怕,时晨算不上什么乐观大方又活泼的话痨,但也不是内向的社恐。
别管情商高低、说多说少,至少能接上别人的话,而现在,她发现自己极度不愿意开口,像是不屑。
时晨在网上搜了好多资料,就想看看有没有人跟她一样。
结果帖子一发出去,评论还真不少,就是像是陌生人找到了共鸣一样。
1L:【楼主不是一个人,比如你看我,现在能谈天说地的,撇开这层布,就是个屁。
】2L:【咳咳,楼上也不至于吧。
】3L:【打个比方,别在意细节。
】4L:【是个狠人,小弟甘拜下风。
】……时晨不断刷新着页面,看着一条一条堆叠的评论,陷入一瞬间怀疑,这哪里像是没话说,他们倾诉欲很高啊,翻了不知道多久,她看到一条相对正经点评论。
123L:【楼主经济压力大吗?如果可以承受的话,去尝试一些新鲜事物也不错。
我之前就去学了插花、油画、交谊舞,多走出,就会发现不得不跟人打交道了。
】……205:【对啊,找点事做,就是太闲了。
去学个喜欢的乐器,不想说就大声唱出来!!!】时晨看着那几条建议,略微思考了一下,插花、油画这种高雅的艺术看起来跟她不是很搭,她小时候倒是学过几年中国舞,只是基本功已经没多少在身上了,这个年纪再去重新学也不太适合了。
她在网上随意搜索了一下交谊舞视频,看了没两眼,就退出,心想这也不太适合她。
评论里大都是建议学学跳舞和乐器的,时晨摇头笑笑,莫名想到之前自己和崔郜月的聊天,她们都是没有什么音乐细胞的人,这个好像也不太行。
思绪翻飞,一瞬间将人拉扯到几年前的社团交流会,一道身姿挺拔的人影蓦然跃于眼前。
白衬衫,黑西裤,领口处松开几粒纽扣,露出性感的喉结。
时晨微微一怔,思维停滞了一瞬,呆愣了片刻。
毕业之后,或者说离开崇浦之后,她已经不会再关注遇到的背影,慢慢的,好像她觉得自己已经忘记了曾经上学的经历。
恍然今天再想起,她才发现,只是埋得比较深而已。
时晨没打开自己电脑的文件夹,那里面包含了她仅存的回忆。
想到自己之前寄回家的行李,她翻身下床收拾了一番。
她要找的是一个礼物盒,当时收拾宿舍一起放在了快递箱了,想在就堆在她房间的墙角边,一直也就忘了收拾。
时晨找盒子的时候,顺便收拾了一番,零碎的物件统一塞到柜子里,书本之类的就归置在书架上。
结束之后,时晨直接屈腿坐在了地上,后仰靠着床边,拿过刚刚搁在一旁的礼物盒。
蓝白色的礼物盒有鞋盒大小,翻盖设计,折边有磁吸,打开时要稍微用些力气。
时晨摸着边沿抠开盖子,看到里面的小物件,唇角微勾,笑意里泛着涩人的苦。
盒子很大,外表很少女心,时晨当时看着颜值冲动消费,后来曾一度怀疑派不上用场。
从滨城实习回校后,她就在里边放下了几件小玩意。
一块石头,一个易拉罐的拉环,一个矿泉水瓶盖。
可能在别人眼里会被当做垃圾一样的东西,却被她小心轻放了很久,当作那段隐秘又酸涩的少女心事。
时晨翻身从一侧抽出个本子,随意垫在床上,拔开笔盖,墨迹滴落在洁白的纸张上勾连成线。
—真奇怪,这么久没见,今天突然想到你了。
—就,你还好吗?时晨突然觉得自己可真够矫情,脑海中冒出了一串字词,被她撇置脑后,犹豫几秒又重新提笔。
—愿平安喜乐,前程似锦。
原本想要写下名字的笔尖倏地一顿,就着晕开的墨迹生生转下了一个方向,写下一个花体英文。
—Seven随后,时晨从笔记本撕下这张载着秘密的纸,手指灵活翻折,叠成了一个小船的模样,丢进盒子里,释然地笑了笑。
时晨开始查找小区附近的音乐机构,想着先去简单了解一下,实在不行就报个一对一的基础教学班,确定了几个地方之后,又开始在网上看着吉他介绍。
吃饭的时候,她跟家里人简单说了一下这件事,想出去报个班学吉他。
那时候她和杨女士的冷战还没开始,听完之后直接给了建议,你孟阿姨的儿子回来了,他就是干这个的啊,回头我跟你孟阿姨说一声就行。
时晨皱了皱眉头,头皮有些发麻,委婉地拒绝道,别了,多不好啊。
杨江迎一听,乐了,想什么呢,又不是不给钱。
时晨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就是给钱才麻烦啊,到时候拒绝都得想理由。
杨江迎办事可太利索了,晚饭过后,遛个弯的时间就把这事敲定了。
还直接把孟阿姨她儿子的微信推了过来,她打开名片,看到昵称是孟厂长,斟酌着语句写了些备注。
没过多久,那边就同意了。
时晨看着对话框,纠结着要发点什么比较好,顶上的孟厂长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
时晨眨巴了下眼睛,盯着屏幕,想着先看看对方要发什么。
孟厂长:【想学吉他?】时晨原先要打招呼的腹稿一下子憋回去,像个小学生一样老师回答:【对的。
】孟厂长:【有基础吗?】时晨看着这条消息有些犹豫,她纠结要不要把自己曾经称得上算是童年阴影的试课说出来,怕对方等的不耐烦,她遵从内心打上两个字。
【没有。
】只是这条消息像是石沉大海,对方再没有一点动静传过来。
时晨想要再问一句什么,按上屏幕的手指又缩了回来。
过了很久,又弹出一条消息。
等时晨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对面又弹过来一条消息。
孟厂长:【明天下午你找个时间来吧,直接上来就行。
】时晨看见屏幕乍然而起的光亮,回复了一句:【好的。
】第二天,时晨在家里装了些水果,忐忑地准备去上课,临出门前还发了一条消息,收到回复才换鞋出门。
两层楼的距离,时晨没乘电梯,推开安全通道的防火门一步一个台阶的往上走,低头看着瓷砖地面。
她重重吐出一口气,掉头下楼的冲动再一次冲刷着她的神经。
脚步没给她做选择的时间,她已经推开防火门,到了楼梯口。
一扇木制防盗门正半开着,似乎就是在等什么人过来,时晨走过去看了眼,没直接进去,抬手轻轻叩击了一下门板。
我不是开门了?一道低哑又困顿的声音传来,听上去像是刚起床的样子,由远及近,进来呗。
时晨腾出一手推开门,先探了半个脑袋进门,看见玄关尽头站着一个人,没正形的靠在墙角,闭着眼在养神,头发挑染了几缕奶奶灰,略有些凌乱地垂在额前。
听见进门的动静,他撩起眼皮看了眼门口,看着时晨的动作,略微挑了下眉。
时晨进门后,小心关上门,拘谨地站在门口,看着面前的男人,想着应该就是杨女士口中的孟阿姨儿子。
孟老师好。
这称呼是时晨想了半天才决定的,按杨女士说的叫孟哥哥,她总觉得有些套近乎的嫌疑。
看着他的微信昵称,她折中选了孟老师这个称呼。
孟昶哼笑一声,接过了她手中的水果,意味不明的说了句,这么客气。
不知道是在说这袋子水果,还是她刚刚喊出口的称呼。
门口鞋柜里有新鞋,我妈准备的,你找一下吧。
时晨客不客气不太清清楚,反正她想着他可真不客气。
时晨弯腰打开鞋柜,正好看到一双粉色兔子的拖鞋,她换了鞋,整齐的摆放在一边,才进屋往里走。
她看着走在前边的男人,他身高很高,给人压迫感很足,眼下的一片清灰在冷白皮的肌肤上格外显眼,原本略带些痞帅的长相多了几分颓丧的美感,时晨看着他后脑勺翘起来的头发,又默默否定了这个看法。
随便坐会儿。
孟昶直接瘫坐在沙发上,往后一仰,似乎还在缓神,指着桌子上的水果,说了句,想吃什么就拿,别见外。
时晨想客气一下说句不用麻烦,再转头一看,人已经靠着沙发睡着了一样。
她也没搞明白这怎么一回事,拿出手机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
过了大约十分钟,沙发上的人又有了动作,抬手伸了个懒腰,没什么歉意道,不好意思啊,我还有点懵。
然后,孟昶走到楼梯口,撂下一句,跟我来吧。
时晨机械地迈开腿跟在他身后,感觉好像有点违背自己最初学吉他的初衷,她琢磨着等会随便扯个什么借口结束好了。
孟昶推开一扇门,歪头示意身后的人进去。
时晨看到里面墙边放着一个架子鼓,墙上挂着几把吉他,还有一把二胡,架子鼓对面应该是电钢琴。
总体而言,就是很贵的样子。
时晨对这些不是很了解,单用眼看着,就跟她昨晚在手机上搜索的低价初学者适用吉他不太一样。
她吞咽了一下口水,想掉头回家的冲动更加强烈了。
孟昶从墙上拿下一把吉他,伸手递给她,试试,刚调过音。
时晨双手接过,就呆愣愣的拿着,一点也不敢乱动。
等孟昶又拿下一把吉他,转头看到,一乐,干嘛呢,别怕,我又不像某些人,吉他不给人碰。
说完他一摆手,随便玩。
时晨想说,她是不会玩。
看着手中的吉他,使劲回想了一下自己小学拿吉他的触感。
算了,失败,她想不起来。
孟老师。
得。
孟昶转头看向她,轻声一笑,可别这么叫我,几岁?刚毕业是吧。
对。
叫,叫孟哥吧,工作室的小孩就这么叫。
孟昶拽过个凳子给她,自己也就近坐下,随口闲谈,怎么突然想学吉他了?时晨没说是为了多交点朋友,脑子有个执念,就没事干,打发时间。
孟昶抬头看她,刚好,我也挺闲,没事你就可以上来,省得听我妈唠叨。
时晨:……就好像跟她计划不太一样。
孟昶随手拨着弦,空气中响起一小段旋律,轻柔悦耳,随后他按住弦,吉他简单,就学几天的事。
随后,孟昶就开始了一对一教学,先简单介绍了一下吉他的构造,然后又给她讲解一下手指指法,言简意赅,让她自己先试着拨一下。
时晨顿时像回到了上学的时候。
就跟你正在考试做卷,旁边刚好站了一个认识你的老师,盯着你写完整个解题过程。
稍有点什么错误,就会听到一声遗憾又可惜的叹气。
她现在就是这样,硬着头皮等待宣判。
一节课结束,时晨如临大赦,临走的时候,孟昶还笑咪咪的靠着墙角,明天记得还来啊。
时晨:……回家之后,时晨坐在地上靠着床,看着自己的手掌陷入沉思,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不是正确。
静默几秒,她没有答案。
她有些好奇,时晨没见过方落西弹吉他的样子,一次也没有。
但她可以肯定的是,至少他不会像她这样窘迫,碰到琴弦就跟抽筋一样,哪里都不协调。
时晨在孟昶欲言又止的眼神中已经将自己的吉他生涯看到了头,她翻出手机,竭力的想要寻找一点有关方落西弹琴的记录。
但她无从下手,没有思路。
时晨从关注的微博列表里找到崇浦大学的吉他社团,一条一条的往下翻,点开视频和照片的合集,企图能从哪个节目里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微博无果,她又点开学院的公众号。
从毕业那年算起,手指快速翻动,划过自己曾经拍摄的运动会照片,一直翻到入学那年,都没有丝毫印记。
他真是低调的很,时晨都怀疑当时是不是自己看了错人。
时晨手腕无力的吹在床边,之前弹琴的姿势不够正确,现在手指还有些发抖。
好像她别无选择,有关他的记忆正在一点一点从她脑海里抽去,就如同社团宣讲会上惊鸿一瞥的照片一样,本就不清晰的印记在无可抗力的褪色。
时晨闭了闭眼,可真糟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