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
晚霞在人间留下最后一点光辉,晦暗无彩。
清白无暇的月光悄无声息爬上屋檐,无声凝望着底下奢华华丽的庄园——梅园。
玫瑰攀附的花园中间,银辉洒落一地。
树影摇曳,月光漂浮。
女孩赤脚踩在草坪上,舞姿翩跹,宽大的袖子在空中荡开,飘逸灵动。
身后明月高悬,恰好落在温以穗背后。
没有音律的浮动,整个庄园安静无声,只有草地上的人影随风而动。
无人敢敲碎这一幕的温柔。
即便是今日新来庄园的佣人,也屏气凝神,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深怕扰了草地上人影的安静。
直至进了屋,方悄声问领事,询问园子跳舞的主人公。
那就是……温小姐吗?之前服侍温以穗的佣人身子抱恙,故而梅园重新采办了人手。
来之前,佣人就听过。
傅家小少爷金屋藏娇,在自家梅园养了一只漂亮精致的金丝雀。
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
佣人还当是传闻夸大其词,直到方才见了真人。
只惊鸿一瞥,佣人一颗心久久不能平静。
好像世间再美好的词,都不足以形容温以穗的漂亮。
华丽的词藻过于夸张,平白的语言却概括不出她的美貌。
只有一句惊为天人勉强不算辱没。
就算是佣人自己,也只想尽自己最好,给予温以穗世上最好的一切,更别提傅砚了。
领事点头,无声给了佣人一个警告的眼神。
在梅园,服侍好温小姐是顶顶重要的事,不需要有多余的心思。
温以穗自幼身子孱弱,体弱多病,靠着珍贵稀有药材吊着,才平安活至今日。
身子有恙,好多事都做不得,连最爱的跳舞,也成了奢望。
小小姐,夜里冷,还是先回屋吧。
跟在温以穗身边的是梅园的老管家,以前专门服侍傅砚的。
后来温以穗住进梅园,老管家才跟着过来。
温以穗性子好,加之身子孱弱,老管家难免生了怜悯的心思,事事不假他人之手,亲力亲为。
七月的天气,也就老管家会说夜里冷,温以穗笑着言语。
陈姨,现在是夏天。
夏天怎么了,夜深露重,容易感冒。
说再多也无济于事。
陈姨不由分说,将一早准备好的披肩披在温以穗肩头。
嘴上仍不忘碎碎念:等小少爷回来了,又该心疼了。
温以穗垂眸低眉,笑而不语。
月光浅浅流淌在女孩眉梢眼角,陈姨一时失了言语。
饶是在温以穗身边待了好几个月,陈姨仍旧会因为这一幕的惊心动魂而失神。
温以穗仿若上好的瓷器,雍容骄矜,漂亮易碎。
只可远观束之高阁,不可轻易触碰。
比起温以穗,远在国外的那人……陈姨稍稍皱了皱眉。
那个人……比起温以穗,少了几分好颜色,倒像是赝品。
思绪飘远,记起还在温以穗面前,是万万不能提到那个名字的。
陈姨立刻收敛心神,专心致志,亦步亦趋跟着温以穗踱步进屋。
迎面的屏风绣着梅兰竹菊,据说是某位大师的作品,价值连城。
屋里点着檀香,袅袅白雾氤氲而起,沁人心脾。
温以穗一向浅眠,这款檀香还是傅砚遍寻中医得来的,有助眠安神之效。
檀木椅子染了熏香,温以穗靠着扶手,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待傅砚归家,看见的便是这样的一幕。
温以穗一袭棉麻米白长裙,松松垮垮,肩上披着一张轻薄的毛毯。
一眼便知是陈姨的手笔。
傅砚在外是花花公子纨绔子弟,对温以穗,却是极尽的全心全力。
担忧身上的酒气熏了人,傅砚往后退开两步,想着上楼更衣。
甫一转身,身后模糊响起一声轻轻的:……傅砚?再怎么小心谨慎,木质调的香气混了酒精,到底还是叫人不舒坦。
温以穗惺忪睁眼,表情懵懂。
肩上披着的毛毯顺着肩头滑落,露出一截纤细、线条流畅的脖颈。
再往上,是一张白净细致的小脸。
巴掌大,睫毛轻颤,因着常年身子孱弱,温以穗肤色比常人白了不少,笑起来和那人……有几分相似。
酒意作祟,傅砚眼前恍惚,记忆出现短暂的停滞。
一时之间,傅砚险些以为自己又看见那人。
傅砚脚步趔趄。
身形移动,黑影随之覆在温以穗眼前。
──傅砚!小小的一声惊呼之后,天旋地转,温以穗忽然被拦腰抱起。
毛毯彻底滑落至地上,搅乱了一地昏黄的光影。
瞳孔微缩。
屋里还有佣人,温以穗下意识蜷起脚趾,一张小脸紧紧埋在傅砚肩头。
纤细瘦弱的手指紧紧攥着对方的衣角。
头顶笑声传来,胸腔鼓动,傅砚低头,故意在女孩颈肩低语。
温热气息落下,肩头战栗连连。
温以穗头埋得更低,害羞赧然扮演得入木三分。
虽说喝了酒,傅砚抱着温以穗的脚步却依然稳当。
温以穗往日睡得早,如若不是今天执意要等傅砚,这会早就入睡。
上床没多久,便合上双眸。
卧室的小香炉点着同款檀香,木质后调稳重安心,因着家中常熬中药,屋里还多了一股淡淡的药香,并不难闻。
傅砚揉着眉心,莫名感到心安。
男人领口微微敞着,扣子解了两三颗,说不出的风流和意气风发。
紫檀木椅子拥着人,傅砚抬眸,视线上移至床上那张安睡的睡颜时,倏地,停留片刻。
菡菡……傅砚轻声低语。
他声音极低,似是意识不清醒时的呓语。
薄唇相碰瞬间,傅砚猛地惊醒,黄粱一梦,落在眼前的,却只有温以穗一张熟睡的面孔。
以及身后陈姨一声呵斥:小少爷。
虽然在主家做事,不管陈姨从小看着傅砚长大,也算是家里的老人。
说话自有三分威严在。
您喝酒了。
不轻不重的一句提醒,敲醒尚在醉酒状态的傅砚。
那是他们心照不宣,瞒着温以穗的秘密。
定定心神,傅砚眼中的清明重现,朝陈姨微一颔首。
抬脚往屋外走去。
晚风穿过轻薄的窗纱,吹散一地的夜色。
以及傅砚落在木地板上的影子。
身上酒气恼人,傅砚断断是不会和温以穗同屋的。
其实自从温以穗搬来梅园,傅砚也未曾在温以穗房间留宿过。
陈姨习以为常,检查好门窗,帮忙掖好被角。
蹑手蹑脚,走出房间。
房门悄无声息掩上,光亮从走廊溜进,照亮温以穗半张面容。
无意瞥见床上的人影,陈姨暗自叹口气。
太像了……尤其是温以穗笑起来的时候,总会让人联想到那个人。
也怪不得傅砚刚刚会喊错名。
像什么?耳边蓦地落下一道陌生的声音,陈姨陡然一惊,满是皱纹的一张脸忽而充满紧张。
惊慌失措转过头,对上的,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陈姨花了两三秒,才想起是今日新来梅园的佣人。
房门彻底合上,隔绝了屋里那里那抹瘦弱的影子。
你刚刚听见了什么?兴许是只见到陈姨在温以穗眼前的温和,佣人还以为陈姨好说话。
猝不及防撞见对方严厉肃然的眼神,佣人倏地一愣。
心口骤然缩紧,本能选择了回避否认。
我、我听错了。
祸从口出。
大户人家,更是讲究这个道理。
佣人被一时的平静祥和冲昏了头脑,竟误以为陈姨是个好相处的。
她讪讪缩了缩脑袋,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陈姨轻飘飘扫了人一眼,目光不见半点柔和,她厉声:最好是这样。
言毕,陈姨不再言语,转身下了楼。
锅里煮着老吊梨汤,她得去看一眼,如若温以穗半夜起来,还能喝上一小盅,润润嗓子。
两道身影无声消失在楼道。
无人发现,一门之隔,还在床上的温以穗忽然睁开眼。
女孩眼底的全无在傅砚面前的胆怯和羞赧。
房间的光亮尽数熄灭,只有窗外灯影,隐隐绰绰照在玻璃窗上。
温以穗斜靠在床头处,纤细手指把玩一旁灯罩上垂着的流苏。
能不像吗?温以穗勾唇一笑。
她当初可是练了好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