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的虫鸣打破了夜间的安静。
银辉洒落一地, 草尖上还沾染着露水,在月光下泛出温柔的微光。
手机贴着颈间一侧,屏幕带着余温, 灼红了温以穗耳尖。
傅明洲声音低低,很快消逝在风中, 好似刚才一闪而过的低落,只是温以穗的错觉。
我……没有不开心。
所以没有不想见到我?傅明洲少见的刨根问底。
两者貌似没有什么关联,温以穗怔了一怔,女孩双眉稍稍拢着,隐约觉得奇怪,却说不清道不明。
只含糊不清嗯了声。
傅明洲弯唇, 凌厉眉眼落在柔和月色中:知道了。
早点睡。
楼下树影摇曳, 傅明洲轻声,明天见。
……明月悬于高空,说是晚上有事出门的俞远, 此时却大大咧咧躺在床上。
听见开门声,俞远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一跃而起,双目炯炯有神。
怎么样怎么样,约会不错吧?猝不及防对上陆延一双幽怨抑郁眸子,俞远唇角笑意一僵。
你不会……搞砸了吧?晃晃手机, 俞远百思不得其解,不对啊,你们不是还去海边了吗?陆延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微博上啊,有人拍到你了。
原博主本来只是想分享海边偶遇的帅哥, 没想到后来被粉丝认出是自家正主陆延。
【啊啊啊啊我为什么要挑今天回家, 不然就能偶遇了呜呜呜】【那对小情侣就是我[笑哭]今天真的路转粉了, 陆延本人真的超级温柔性格超级好, 最后还和我说不满意可以重拍,而且本人比精修图还好看。
】【他身边的……是温老师吧,我的好大儿出息了,居然成功脱单了?】【啊啊啊我嗑的cp又发糖了!!欢迎大家关注我们温陆超话!!真情侣就是最dior的!!】手机折射出的光芒照亮了陆延半张脸,少年单肩包还挎在肩上,清隽五官一览无余。
少顷,头顶忽然落下幽幽一声。
陆延,你不知道微博刚更新了一个新功能?陆延懒得抬头:不知道。
俞远朝他投去怜悯一眼,为好兄弟的社死点蜡。
有的人表面高冷,其实背地里却偷偷……俞远轻咳两声,忍着笑意出声提醒。
个人主页可以看见你刚参与的超话。
换言之,所有人都知道陆延在逛自己和温以穗的cp超话了。
陆延:……与此同时,时刻关注温以穗的林菡也看见了两人的照片。
自从上次宴会后,她和傅砚又一次陷入冷战。
在国外那些年,即便知道傅砚身边有了温以穗,林菡也不曾这般患得患失过。
温以穗不过是傅砚还留恋自己的证据而已。
那时的林菡胸有成竹,然而回国这么些天,她却不再这么笃定。
思忖一番后,林菡咬紧下唇,给同桌发了一条消息。
不多时,高中的聊天群忽的变得热闹,平时潜水的人纷纷冒泡。
在老宅陪傅老爷子吃完晚餐,傅砚身心俱疲。
好不容易寻了借口回房,刚上楼又被母亲逮住。
刚你爷爷说的,你觉得怎样?餐桌上傅砚食不知味,自然心不在焉,他脚步迟疑:爷爷说什么了?傅母恨铁不成钢,剜了自家不成器的儿子一眼。
就你爷爷说的,齐老的孙女。
那小姑娘我见过,长得挺漂亮。
妈妈下周约了齐太太去美容院,你要是有兴趣,妈妈就……没兴趣。
傅砚拒绝果断。
心烦意乱,不想和母亲多言,转身大步回房。
房门紧闭,依旧能听见母亲气急的声音。
傅砚拿抱枕捂住耳朵,侧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刷起手机。
自然的,看见聊天群的消息记录。
【呜呜呜塌房了,我才粉了一天不到的墙头。
】【陆延,他不是很早官宣自己有喜欢的人了吗?】【以前没追上吧,不过都一起去海边了,应该是石锤了吧?】【这个照片……我建议你们删除[闭嘴]】【啊啊啊啊我居然忘了这个,现在好像撤回不了[大哭]对不起我这不是有意的,就是突然塌房了脑子有点乱[抱歉][抱歉]】滚动的表情包肆无忌惮冲撞着傅砚的视线,大拇指久久停留在空中。
傅砚脑中空白一瞬,耳边的轰鸣好似在这一刻彻底远离。
眼前所见,耳中所听,只有刚刚不小心点到的图片。
陆延和温以穗在海边奔跑,少年单手摘下棒球帽,叩在温以穗头顶,隔绝了所有的好奇和打探。
穗穗,你真的……真的喜欢过我吗?喜欢过的。
女孩唇角挂着浅浅的笑意,目光澄澈干净,不掺杂任何一点杂质。
喜欢自己已经成了过去时,那现在呢。
傅砚视线一瞬不瞬盯着手机,不甘心又点开刚刚加载的图片。
是开始喜欢上陆延了吗?心口泛酸,说不清道不明。
傅砚努力辨别,最后方从一众复杂情绪中,挑出一点点不易辨认的嫉妒。
他在嫉妒陆延的同时,也在悔恨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
蒙在心上的迷雾层层揭晓,一层一层剥开,到最后只剩下一个名字——温以穗。
他喜欢的人,是温以穗。
手机响了两三声,傅砚条件反射,下意识以为是温以穗。
翻身从床上跃起,映入眼帘的却是林菡两个字。
傅砚双眉紧皱,手指划开屏幕的前一秒,忽的想起刚刚在群里发照片的,是林菡的同桌。
上次聚会,说了温以穗好多闲话那个。
手机震动的频率冲击着耳膜,傅砚垂眸沉思,直至通话自动结束,也未曾按下接通。
难得起早,傅砚下楼的时候,碰巧撞见管家推着傅老爷子出门散步。
珍珠白亚麻衬衫勾勒出傅砚颀长身影,衬衫扣子解了两颗,隐隐可见精致白净的锁骨。
淡淡的柑橘果香迎面,傅老爷子虽然年岁已高,却也是这个年纪过来,一眼就猜出孙子的意图。
今天有约会?傅砚耸肩,笑得意气风发:这么明显?傅老爷子笑呵呵,拄着拐杖慢吞吞起身。
看来我等会不用和老齐打电话了,本来还想介绍你们小年轻认识。
去吧,约会别迟到。
说着,傅老爷子透过老花镜,行动缓慢看向一旁的管家。
傅明洲是不是也说下次带人回来给我看看?管家笑着点头:是。
傅砚刚伸出去的脚忽然停在了半空,拧着双眉回头:傅……小叔说他要带人回来?!傅砚急吼吼,顾不上约会:他说了是谁吗?没说。
老爷子对傅明洲向来看好,明洲喜欢的,肯定不会差。
傅砚仰着头,开玩笑的口吻:那要是人家不喜欢小叔呢?傅老爷子奇怪看了他一眼:那就是无缘,强求不得。
话落,傅老爷子的视线渐渐染上狐疑:你不会……手中的拐杖轻轻朝傅砚后背招呼,傅老爷子横眉瞪眼,你要是敢染上那些不三不四的坏毛病,我第一个收拾你!傅砚举手投降:我哪敢!趁着老爷子没注意,傅砚一溜烟跑了没影,风吹起衬衫一角。
爷爷,我下次也带人回来,你肯定喜欢!温以穗现在不喜欢他没关系,他可以再追一次人。
傅砚信心十足。
……虽说是临时的落脚地,不过却半点也马虎不得。
晨光乍泄,金色光辉落满屋檐。
顾珩刚起身,尚未来得及用早餐,倏然听见佣人来禀,说是有客人来访。
……客人?顾珩疑惑。
佣人点头,顺便报上了姓氏,姓傅。
顾珩慢条斯理放下手中的咖啡,须臾,却见自家客厅同时迎来两位姓傅的客人。
傅砚不曾想到,在顾家宅邸会碰上傅明洲,面色铁青站在一旁。
只在对上顾珩时,方礼貌展露笑颜:顾先生。
傅砚目标明确,也不想多费口舌,穗……穗穗还没下楼吗?顾珩不动声色抬眸打量,唇角弯起一点点笑意:两位都是来找穗穗?傅砚只知温以穗和顾珩兄妹感情好,闻言,忙不迭点头,以妹婿的身份自居。
我和穗穗之间有点误会,可以麻烦你帮我喊她下楼吗,我有话和她说。
顾珩:你和穗穗很熟?傅砚点头如捣蒜:当然了。
他轻飘飘瞥了身侧的傅明洲一眼,强行将人挡开,我们感情一直很好的。
顾珩无声勾唇,眼角勾起一抹讥讽:那穗穗没和你说她不在家吗?他轻声,看来你们感情也不怎样。
晴天霹雳。
傅砚喃喃张了张唇:她、她去哪里了?顾珩原话奉还:你们不是很熟吗,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傅砚讪讪离开。
顾珩将视线投向另一端:傅总还不走吗?傅明洲面不改色:顾先生不喜欢看见我?顾珩嘲讽笑之:傅先生很有自知之明。
傅明洲倏地一笑,不过也只是淡淡,笑意不曾抵达眼底。
他稍稍颔首:我也不喜欢。
不过你是穗穗的亲人,我不想让穗穗为难。
亲人和家人,虽然只有一字之差,意思却是千差万别。
顾珩面色一沉:你的意思是我在为难穗穗?他轻哂:傅明洲,你和穗穗认识多久了,两个月,三个月?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关系吗?傅明洲淡淡,那双清明眸子沉稳内敛,不见一点波动。
她有一辈子的时间认识我,谁在乎这二十多年?何况。
傅明洲目光轻轻,唇角往上扬了一扬。
这么多年穗穗都不喜欢你,你以为自己还有机会?.南城舞剧院。
半夜收到教导老师的消息,天还未亮,温以穗早早赶了过来。
舞台上布景奢华精致,处处可见细致。
与之相反的,却是台下愁云惨淡的气氛。
今晚是唐冉担任舞团首席后的第一场演出。
兴许是想做到尽善尽美,唐冉夜以继日泡在练习室。
昨天半夜还在练习室排练,跳到一半突发跟腱断裂,被救护车紧急送去医院。
再登上舞台的日子遥遥无期,最可怕的是今夜的表演。
无奈之下,教练紧急联系温以穗,希望对方能赶来救场。
唐冉现在的情况很不好。
教练双眉紧皱,重重叹口气,看向温以穗的目光饱含歉意,抱歉穗穗,老师真的……临时换主角,温以穗顶着的压力不比任何少。
光是舆论就足以她喝一大壶。
温以穗笑笑:我不在乎这个。
老师,排练是现在开始吗?演出在即,一丁点也马虎不得,教练立刻敛了情绪,正色:对,我和音乐组说一声,让他们先做准备。
熟悉的音乐徐徐响起,如春雨涨潮,一点一点,渗透人心。
面具挡住了温以穗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哀戚悲恸的眼睛。
女孩半跪于地上,白皙修长的手指如葱,缓缓往上,在空中变幻莫测。
鼓声渐渐代替了悠扬琴声,激亢有力。
如长征出塞,势如破竹,一往无前,声势浩大。
最初只有一只、然后两只、三只。
音乐渐入佳境,慢慢的,慢慢的,只剩下无尽萧声。
破茧终于迎来成蝶的一天,舞台上,女孩们飘扬的裙摆成了最好的点缀。
指尖的黑影映在身后幕布上,灵活多变。
数十只蝴蝶随着蝶王翩翩起舞,摇曳多姿,倾巢而动。
顷刻间,舞台上只剩下翩跹舞蝶,少女的裙摆亦如展翅高飞的灵蝶羽翼。
漂亮鲜活,生动。
是脱胎之后破茧的美丽,亦是经过风吹雨打,痛楚之后的美丽绽放。
音乐进入尾声,舞台灯光随之黯淡。
再往后,全场灯光亮起,整个剧院一览无余。
温以穗躬身谢幕,再抬眸,透过那张轻薄的面具。
蓦地,却在台下看见了意料之外的一人——傅明洲。
排练时间匆忙,温以穗甚至没来得及和顾珩解释,丢下一句有事便匆忙离家。
傅明洲怎么知道她在剧院的?头顶着问号,温以穗谢幕之后都忘了下台,只怔怔望着朝自己行来的男人。
你怎么……面具的阻挡,温以穗说话瓮声瓮气。
傅明洲一双如墨眸子深邃黑亮,薄薄的眼皮微敛,垂首盯着女孩一张一合的红唇。
手臂轻抬,如羽翼轻盈般,傅明洲伸手,摘下了温以穗脸上的面具。
豁然,温以穗白净素面朝天的一张脸出现在自己眼前。
女孩眼睛笑弯成月牙:这样你都能认出我?上台前她对着镜子盯了好久,摇头晃脑,险些认不出自己。
傅明洲没有反驳,语气平静,轻轻嗯了一声。
温以穗窘迫:那你怎么还……旭日东升,涨起的日光透过消防通道,恰好落在傅明洲眼角。
温以穗听见对方轻声道。
但是认出是我喜欢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