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有些微风, 风不大却凉飕飕的,飘着些淡淡的兰花香气。
那风它此时鼓足了劲,奋力一吹,将两位各有风情的宫妃的裙摆微微吹动了几厘, 锦缎上的丝绣迎着风飘扬起伏, 若隐若现, 摇曳生姿。
许是因为虞易安本身就对云如意存了几分好奇,是以这会儿突然听她这样说,她便立刻停了脚步, 回身望去。
她似不经意般扫了一眼跟在云如意身后皆垂着头万分恭敬模样的宫女们,心中隐隐有些怪异感。
她不答, 云如意便也不说话,只昂首站在原处, 静静等待。
虞易安再盯她半晌,而后忽地笑一声:好啊。
话音方落, 她便先行一步。
太后爱好兰花,宫里宫外都种了许多盆,如今正是兰花开花的季节,几乎每一盆正中都有三两朵形状各异的花朵。
一朵兰花的香味虽不显, 但数量一多, 便香气扑鼻,沁人心脾。
在这幽幽的芳香中走出百余步, 虞易安用余光瞥了一眼始终跟在她右侧后方半步左右距离的云如意, 无声地笑了笑。
不愧是云家精心教养出来的姑娘,心有不甘也能应付自如, 一行一步都没有半点儿差错, 当真是把守规矩这一词刻进了骨血里。
其实云如意的长相生得有几分像太后, 线条却比太后更柔和一些,眉清目秀,气质如兰,端的上是静女其姝,温婉如玉。
当然,这般描述她的前提是要她不开口。
就好比此时此刻,原本好好一个如空谷幽兰般的气质美人,一张嘴说话,就将这气质破坏了个一干二净——只听得她长拖语调道:这花啊,美则美矣,然花开花落皆是自然法则,也不知这些花儿能绽多久。
这话没头没尾,勾起了虞易安的几分兴致,然她脚步如常头也不回,只仰了仰脖子慵懒答道:云德妃此言是感何而发?云如意也不怯,轻轻笑了笑道:无他,只是见这兰花开得好,随口一说罢了。
她停下步子,却是叹息一声:听闻贵妃喜梅花,倒是不巧,离赏梅期还有些时日。
虞易安闻言一愣,也顿住了脚步。
她怎么不知道她自己喜梅?这可真是说得莫名,虞易安回身看过去,正思忖着她这话到底有多少深意,却见云如意看向她的眼神微微向自己的斜下方闪动了一下,似乎在暗示虞易安,她自己身后宫女有问题。
难怪胡言乱语,原来云如意这是又有话要对她说了,虞易安心下了然。
先前她分明说要去她宫里,却在半道就借机行事,如此看来大概云如意自己宫里也不尽是靠得住的。
这云连云丞相,居然连自己的女儿都不十分信任么。
这对父女的关系倒真是扑朔迷离,她越看越觉得其中故事定然不会简单。
既然云如意有心暗示,虞易安便自然不会辜负她的苦心。
她弯了唇角粲然一笑,却是向前两步走到云如意身前,半抬眼眸去看云如意发间那支梅花簪。
云如意目光闪了闪,却无阻止之意。
虞易安见状笑得更热烈些,伸手去抚那簪,与此同时轻轻道:本宫瞧这梅花簪好看得紧。
云德妃既知本宫喜梅,不若就将这支簪花割爱予我,如何?听她这样说,云如意便知她的法子起效了,在心间默默松了口气,正要伸手去取那梅花簪。
谁知她这个主子都不曾发话,她身旁的小宫女倒是胆大包天,竟然仰起头一脸忿忿道:那可是太后赏给娘娘的,贵妃娘娘怎可如此夺人所爱!云如意错愕一时,手悬在半空滞了一瞬。
虞易安却是立刻冷下脸来,厉声道:放肆!她正愁如何要将她这恃宠生娇的名声传出去,这护主的小宫女上赶着帮她,那她便不客气了。
不等云如意回神,虞易安又冷言接着道:以下犯上,该当何罪?在她开口前,她就不着痕迹地轻轻掐了一把白芷,白芷机灵,又与她默契十足,自然懂了她的意思,是以这会儿在旁恭敬接话:按照宫规,出言不逊,合该掌嘴十下。
话间还带了几丝幸灾乐祸,叫云如意的宫人们听了各个敢怒不敢言,只得把头垂得更低,生怕这把火烧到自己头上。
那小宫女却梗着脖子紧握双拳,一声不吭。
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直看得虞易安都生出了些许欣赏之意。
她自然不想真的动手,便朝云如意挑了挑眉,催促她快些阻止。
两人一来一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默契的好友。
云如意意识到这一点,顿时有些语塞。
仗着此刻背对身后众人,仅有虞易安一人能看见她的表情,她便抽了抽嘴角,以白眼对之。
虞易安却像没看见她的神情似的,只嫌弃般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埃,慢悠悠道:既如此,本宫给云德妃两个选择。
一则,将梅花簪给本宫,本宫便对今日之事既往不咎。
二则......她忽地抬起头看向对着她一脸敌视的小宫女,笑得有些恶劣:把这个小宫女交给本宫,无论本宫如何处置,皆与云德妃再无瓜葛。
说完,她才朝云如意勾唇一笑,玉手轻抚鬓边,端的是一脸无所谓之色。
好似她对宫女的死活毫不关心,要那簪花也不过是为了羞辱云如意一般。
云如意心下无语,却只能顺势道:不过一支簪花,贵妃若是喜欢拿去就是。
臣妾的宫人不懂事乃是臣妾失职,还望贵妃大人不记小人过,饶她这一回。
说罢,就亲手取下梅花簪,以双手捧着递到虞易安身前。
虞易安见状把玩一会儿自己精养的指甲,晾她好一会儿,而后才看向因着看了这一出戏有些错愕而站在原地不动的苏叶,笑一声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替本宫接过来。
话是平静地说着,心下却有些无奈。
苏叶心细是心细,却少了几分机敏,若以往在府中没什么危险倒也无碍,可现下在宫中这样危机四伏的地方,她这般性子太容易吃亏了,等回去还是得好好警醒她几句。
白芷是机灵,但她的性子又过于急躁,一旦上了头就容易不管不顾,实在也不适合将一些特别重要的事交给她去办。
这样想着,虞易安顿时觉得有些头疼。
催促着苏叶将簪花接过收好,虞易安袅袅上前两步,细细端详两眼云如意的脸色,不阴不阳道:既然德妃愿以此簪赔礼道歉,那本宫便不再计较了。
这话说完,她突然凑近云如意,声音也变得几乎微不可闻:多谢。
谢她一而再的透消息给她,虞易安知道她能听懂。
云如意果然顿时不自然极了,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以口型无声道:我又不是为了你。
虞易安微微一笑,挑了挑眉没再多言。
而后她退后两步拉开距离,轻飘飘地再看云如意一眼,却是做戏道:既然德妃宫人不欢迎本宫,那本宫便也不去讨人嫌了。
说罢,她唤一声白芷:走了,回宫去给圣人做瑶柱豆腐,昨日圣人钦点今日午间要用的呢。
那造作的语气听得云如意险些咬碎了一口白牙。
才走出几步,虞易安却又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装模作样告诫道:既然这簪花是云德妃心甘情愿给本宫的,那可莫要到太后那胡乱告本宫的状。
见云如意听完果真一脸郁色,她才又发出一阵快活酣畅的笑声,带着自己的宫人大摇大摆地回了华清宫。
等她的身影消失不见,先前护主心切的宫女初樱才快步走到云如意身旁,搀好她一脸忧色道:没事吧娘娘?见云如意摇头,她恨恨地看了一眼虞易安的身影消失的方向,跺了跺脚道:贵妃娘娘也太过分了,她不过才得一日恩宠,怎的就如此嚣张?俗话说花还没有百日红呢,等娘娘得了势,定要叫她......云如意此刻却是又恢复了一贯的深沉,听初樱越说越过分,便侧目警告道:慎言。
初樱这才噤了声,小心地扶着云如意也往寝宫走去。
*华清宫的位置最是靠近皇上休息的静心殿,历朝历代都是由除皇后以外最为得宠的妃嫔居住,方便皇上时刻到访,休憩歇脚。
午间,地上万物都仿佛被日光烫了层金一般,熠熠生辉,却照得人格外昏昏沉沉,想要寻一方床榻就一梦华胥。
然而此刻华清宫里屋内的两人却分外清醒。
云如意给你的?萧承琢展开藏在梅花簪中的布帛,看一眼后有些惊讶地问虞易安。
虞易安抿着唇点点头,撑着下巴突生感叹:倘若她并非生于云家,我与她兴许还能做个朋友。
说罢,她又稍带埋怨地看了一眼萧承琢:早知她一心向着你,我又何必进这个宫。
一句话,竟是埋下了两颗雷,不论触了哪个都得被炸得脱去半层皮,萧承琢哪里敢接这句话。
他便清了清嗓子,回到布帛上的内容:此事你无需担心,我早已让人换过安神枕内有问题的药材,只不过做得隐蔽,云家人尚且以为我还不知。
至于你宫里的眼线,我想你心中有数。
况且兴许留着有用,我便不多事了。
虞易安现在对他是越来越了解,一听就知道他这是在故意转移话题。
然而事已至此,她再纠结这些也没了意义,便只轻哼了一声。
再想说话时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了缠在萧承琢手臂上的那方帕子,隐隐见有血迹浸出,便吞下与他斗嘴的话,径直起身去寻伤药,意欲为他重新包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