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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2025-03-22 07:56:11

虞易安闻言怔住了。

刹那间只觉喉间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似的, 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面前这人那么会揣摩人心,只怕那时就已经意识到了黄公会怎么做了吧。

可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也没有去尝试着阻止,而是任由年迈的黄公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静心殿, 形如枯槁, 心若死灰。

她不是要做那理中客去指责萧承琢做得不对。

相反地, 设身处地去想,假如是她处在那个位置面对着这样一桩事,她大抵也会做同他一样的决定。

一是因为本就失意的黄公失去最后的寄托便再没了求生欲望, 二则是因为他们都明白死谏确实是最有力的弹劾。

可正是这份理解,却让她有了兔死狗烹的后怕。

他如今可以为了对付云连, 好声好气地与虞家同盟合作。

那如果真的有一天,世上再无权倾朝野的云相, 到那时他还能像现在这样允许存在着一个在民间声望极高、又掌握了本朝大半兵马的大将军么?说得再天花乱坠,什么承诺什么结盟, 只要地位不对等,都只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任凭风一吹,就什么都留不住了。

帝王的卧榻之侧, 根本不可能容得下他人鼾睡。

她像被当头泼了一瓢冷水, 顿觉凉意刺骨。

她突然觉得自己到底还是没能看透他,更确切地说, 她看懂了部分, 却选择性忽视了他们之间存在的最根本的、也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他在是一个对她心存爱慕的男人之前,首先是一个帝王。

一个可以为了江山稳固朝堂安健不惜一切代价的帝王。

她毫不怀疑他匡扶社稷的决心。

她甚至相信, 只要现实需要, 他会眼都不眨地牺牲掉他自己。

这样一个为了大义连自己都可以不管不顾的人, 真的会如他所说对虞家网开一面么。

想着这些,她将心底那些暗暗萌发的悸动全部都埋回了深处。

她不敢赌。

可惜。

迟疑半晌,虞易安艰难地动了动唇,只发出这样一声无力又悲切的叹息。

萧承琢在决定把这句话说出来时,不是没预想到她会有这样的联想。

可是在他的认知当中,认定了一人,就不该再对她有任何隐瞒。

他想要让她看清真实的他,也盼望她能接受这样的他。

他确实对虞家如对黄公那样存了利用之心。

此乃制衡之道,只要在朝为官便永远避不过去。

可他当初在朔南寺对她那句承诺亦是发自内心诚恳为之。

只要虞家不越界,他便决计不会如同今日对云家一般对虞家。

他内心信任虞家,信任虞家不会去做这个只要,如此前提下,这句承诺在他看来就是永远。

可现在看来,好像操之过急,反倒弄巧成拙。

有黄公之事在前,他此刻再说什么信任做出什么保证,只怕她也不会再信了。

一步踏错就前功尽弃......萧承琢暗暗苦笑一声。

他又看一眼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虞易安,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出声拉她一把:如果你是我,下一步该如何做?嗯?虞易安没反应过来。

她挣扎着从自己的愁绪中跳脱出来,回忆了一下他刚才说的话,方道:下一步......她紧了眉头思忖片刻,答道:无非是继续削弱他的势力或是发展己方势力两条路。

萧承琢点点头,挑了眉示意她说下去。

然如今云连已然着了急并有了要反击的势头。

如果继续对他的人动手,只怕会逼得他狗急跳墙,来一记猛烈的反扑。

我想你眼下应当还不想正面与他对上吧。

她沉浸到了新的思考中,少了几分方才的沉闷,眉眼都变得鲜活起来。

已近午时时分,正是一日中日头最猛的时辰,如丝织般轻薄的窗纸似乎也挡不住日光猛烈的攻势,那光亮于缝隙间大张旗鼓地闯入,侵占每一寸屋内的土地。

虞易安怕晒,边说着话边抬手去遮那刺眼的光。

萧承琢见状,便起身站到那光亮直射来的路径前,用身躯为她挡去炎炎烈日。

而后他看向被笼在他身侧阴影下有些愣怔的的虞易安,微微颔首却不提此事只往下道:不错,我无意紧追不放。

感受到他的示好,虞易安目光闪了闪,却也默契地不就此事多言。

那当下最合适的,就是暂时休整一段时间,她神色清明地看向他,红唇轻启:也借此机会,壮大自己的势力。

壮大势力谈何容易?萧承琢分明带上了几分兴味,可说的话却截然相反:云连把持朝纲已久,心腹遍布朝堂,旧人去不得,新人进不得,何谈壮大势力?大晋共有三文仕世家,除却远在江南如今已近避世的秦氏一家,剩下林濮两家皆已倒向以云连为首的一党,且当代科举在云连多年周旋下,早就成了世家子弟自己的游戏,如此之下,想要发展底子干净的新人,实属异想天开。

科举主动权不在自己手中,便是最大的隐患。

萧承琢想要夺回权力,便势必要做局颠覆现如今的形势。

既然世家心偏了,那就......虞易安也知科举现状,霎时眸光一暗,字句如珠:弃世家,起寒门。

如此六字,说起来轻松,真要做起来,却是困难重重。

不过世间一切难事,皆是开头最难,只要找准弱点一击破口,那后续的事便会轻松许多。

科举之事的破口该从何处去寻,这就是萧承琢今日想要从她这里找到的答案。

虞易安心下了然,想粗粗了想却也没有合适的人选,一时间有些为难。

见她这般神色,萧承琢瞬时想说算了,也不急这一时。

却不想他还未开口宽慰,就听得虞易安略显兴奋地抬眸道:峰堂书院的戚先生如何?这位戚先生是天下闻名的才女,曾在诗文大赛上以一诗绝杀,胜过了当时新出炉的文状元,在文人圈子中轰动一时。

先帝听闻后曾评说,若非女子不得入仕,她合该成为国之栋梁,便特许其入了峰堂书院,成了大晋历史上的第一位女先生。

此前世家子弟多在世家开设的私塾,几乎隔绝了寒门求学之路。

而峰堂书院正是萧承琢太爷爷为了打破这一局面而开设的公家书院,院内学子多是平民百姓,偶有世家子弟,那也是看不惯世家做派这才独立出来求学的愣头青。

如此作为备受峰堂书院学子尊敬的女先生戚知颐,确实是破局的一把利刃。

戚知颐戚先生?萧承琢确实没想到虞易安想举荐的人会是她。

他虽说也听过戚先生的才名,但文学上的造诣与入朝所需的才华之中,有着不可跨越的鸿沟。

他对戚知颐不是很了解,不好评价,便想再听听她的理由。

虞易安点点头,道:戚先生是我笄礼的正宾,与我还算投缘。

那时她在府上住了几日,期间我去请教过几回,确实是个有才华且有抱负的人。

萧承琢不予置评,指腹点点桌面:怎么说?虞易安却是有些为难。

戚先生与她说的那些话,与其说是提点,倒不如说是警示。

那日在戚先生得知圣旨内容后,竟是一下就猜到了其中隐情,那几日谁都在对她说恭喜,唯独戚先生没有。

她反而用一个历史典故,晦涩地警示她进宫后要小心应对帝王心术,万不可剃头担子一头热,闷头冲在前面替帝王排忧解难却毫不设防地把后背暴露在其面前。

然而这些话她是怎么也不可能说给萧承琢听的,是以这会儿她胡乱说道:总之就是很厉害,针砭时弊,看许多事都一针见血,可比我强多了。

萧承琢闻言明白了几分,也不欲刨根究底,微微笑道:能得你这么高的评价,看来那位戚先生确实不俗。

虞易安点头,与有荣焉:如果给她一次机会,想来她交出的答卷会比我空口说的更让人心悦诚服。

难得听她这样夸别人,萧承琢笑看她一眼,细细想过后觉得的确可以一试,只是科举如今仍掌握在云相手里,科举此路走不通,他眯了眯眼接着道,如果真要用她,得寻个别的理由。

他这样若有其事地思考模样,倒让虞易安有些意外:你当真在考虑要用戚先生?有些话她不好明说,无非是关乎戚先生的性别。

自古至今从未有过女子入朝的先例,若要在再早些女子地位更低的时候说这样的话,只怕都要被人抓去当做妖言惑众给处置了。

她自己身为一个聪慧的女子,自然不觉得女子比男子差什么,但他会如何想她就不十分确定了。

思及此,虞易安隐晦地看一眼萧承琢,试图从他的表情中端详出些他真实的想法。

萧承琢闻言却是端起他那不正经的笑,瞥她一眼淡淡道:怎么?你自己推荐的人自己反倒没信心了?竟然反噎她一句。

才不是,虞易安撇了撇嘴,没好气地嘁一声:我是怕你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谁知你对女子到底有没有偏见?他笑笑,不再与她争辩些没用的:有或没有,到时见真章。

话间意思,竟是就要将这事提上日程了。

这就是掌权人所需要的执行力么?虞易安登时自愧不如。

......谈论许久,虞易安口干得紧,便自己动手倒了杯茶喝。

不喝不觉得,这如抛砖引玉般的茶水一下肚,隐忍许久的馋虫便揭竿而起,直闹得她饥肠辘辘。

瞧瞧日头,差不多也到用午膳的时间了。

虞易安从来不会委屈自己,既然饿了那就想办法吃。

于是她扭头看向萧承琢,直言问道:何时传膳?萧承琢被问得猝不及防,愣了一瞬才扬起唇角:饿了就传吧。

见虞易安果真因为他这句话弯起了唇角,他暗暗笑叹一声她到底还是个小姑娘,一点小事就能让她如此满足。

凝神望着她如花似锦的灿然笑颜,一个念头突然浮现在萧承琢心间。

于是他看向此刻正抿唇笑着的虞易安,问句脱口而出——想不想回一趟大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