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事到此告一段落, 虞易安这才发觉他此时居然靠她那样近,几乎紧挨在她身侧,是她只需一侧头就能撞上他胸膛的距离。
他身上的气息冲破迦南香的围剿,丝丝缕缕流入她的肺腑。
虞易安免不了回想起他方才说夫君时的神情, 登时觉得不自在极了。
于是她垂目伸展开手肘将他撞开些, 不想再叫他扰她周身清幽。
却不想这轻轻一撞, 竟是撞得他闷哼一声倒退了两步。
虞易安愣愣地看着他神色痛苦地捂起胸口,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臂弯。
她的力气有这样大?只茫然一瞬,却是立刻想通了缘由。
她忙上前扶住他一侧胳膊, 急急问道:我阿兄伤到你了?他瞧着似乎真的疼极了,眉头紧锁, 呼气都沉重了不少。
虞易安见状愈发着急,见他不出声便想再问他, 唇方启却听得他反安慰她道:切磋受点小伤难免,不是什么大事。
如此避重就轻, 她显然对这答案不甚满意,便紧抿着唇,上前两步竟是就要扒开他的衣襟亲眼去瞧。
他从没想着要防着她,是以这会儿被她轻易就近了身, 一双柔夷霎时覆在了他的胸前。
其实萧承琢这回没说假话, 也并非欲迎还拒。
这等小伤的确在过去习武时常有,他是真的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这一年疲于政事, 在习武一事上懈怠了, 才显得这伤疼得分外难以忍受。
然而此刻,她的手正在他胸前忙活, 一门心思想解开他的腰封却始终不得章法。
衣裳没拨开一件半襟, 倒像是在撩拨调情似的。
胸口的疼似乎在一瞬间轻了不少, 萧承琢顿时只觉得气血上涌,翻腾得他快要把持不住,腹部以下升腾起了一股难耐的燥热。
无奈之下,他只得抓住她的手腕,制止她道:真的没事。
然而他这声制止,虞易安却连半点儿要理会的意思都没有,仍全神贯注地与他的衣衫作斗争。
见她这样,他眸色一暗,索性松了她的手腕,作出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又开始不正经起来。
只见他一扯唇角,满是暧昧的目光紧咬住她的,话说得又慢又轻:你可想清楚了,你这样......可是要对我负责的。
这话一出,威力果然比他无力的阻止来得大太多了。
虞易安听罢瞬间卸了抓住他衣襟的力,忙不迭后退半步。
红着耳朵犹豫一瞬,却是不放心地再问一遍:真的没事?萧承琢这才理了理被她翻乱的衣襟,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答:真没事,顶多红些日子。
听他再三确认,虞易安这才放下了心。
思来想去,还是免不了埋怨起了虞易岑:阿兄也真是的,下手没个轻重。
她原本的意思实则是萧承琢到底是天底下顶顶金贵的人,谁伤了他都只能得一时之快,往后别想讨着好。
不过显然萧承琢却不是这么理解的,他只当她是在不自知的关心他,顿时感到万分熨帖,抑制不住般于暗处心花怒放。
他摸了摸下巴,却是淡淡笑叹:你兄长将来的成就不会比你爹爹少。
竟然毫不掩饰他对虞易岑的欣赏与看好,这对于他这种老谋深算的天之骄子来说属实难得一见。
然而虞易安听了这夸赞却只冷冷嗤了一声,没再多言。
此后两人又在房里歇了会儿,接着用了一顿鸡飞狗跳的膳食,这才启程回了宫。
*当晚。
夜阑人静,树影斑驳。
华清宫依旧燃灯点烛,灯火通明。
虞易安此刻正坐在桌边,托着颌骨看着桌面正中正载着烛光的三足荷叶烛台,呆愣出神,蔫蔫不知所思。
烛芯逍遥摇曳,烛光此消彼长。
偶有哔叭一声轻炸,惊扰了一方沉寂幽然。
苏叶与白芷则分立于两侧默默陪伴着她,呼吸都不敢重一分。
谁让虞易安自午后回宫起就闷闷不乐,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劲。
她俩今日早些并没有跟着一起回大将军府,是以也不知道是何事闹得自家姑娘如此心烦意乱愁颜不展,便也不知该如何宽慰。
两人对视一眼,相互使着眼色,谁也不先动一步。
正僵持着,寝屋的门却在被敲响两声后被从外推了开来,两人同时循声望去——是青鸾。
她进门的动静不小,虞易安听到那声响却连正经回头看一眼的兴致都没有,只用余光扫了眼,认出来人后又叹了一息,恹恹地伏倒在桌面,屈起一臂将头枕于其上。
另一只手则有意无意地拨弄着袖口上的祥云瑞草纹饰。
弄着弄着,又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青鸾见状蛾眉轻挑,不明所以,便向苏叶白芷递去一个疑惑的眼神,却意外地接收到她们俩也不甚明了的摇头示意。
她疑惑更深,用手摸着脖颈思考一瞬,还是缓缓上前。
青鸾再看一眼虞易安无甚精神气的背影,下意识放低音量喊了声娘娘,等虞易安闻声面无表情地将头换了个方向看向她,这才接着道:圣人身边的侍卫总管萧昇萧大人来了,要请娘娘去一趟静心殿。
瞧着波澜不惊,紧握着的拳却将青鸾的犹豫紧张尽数揭露了出来。
她也不想烦扰本就不开心的贵妃娘娘,但圣人既然出动萧昇来请,那静心殿那边势必是发生了什么要紧之事,她不敢自作主张耽搁一分一秒。
虞易安听到那个名字果然也立刻抬起了头,满面愁容之中增添了几分疑惑。
萧昇此人她也曾有所耳闻,虽姓了国姓,但他并非皇室中人,而是彼时刚受封太子的萧承琢在行宫避暑时捡到的乞儿,那时他没有姓名,旁人只知他唤作‘阿昇’。
后来也不知怎的,在很长一段时间的销声匿迹后,他就作为萧晟再度出现在萧承琢身边,并且摇身一变,从一个受人欺辱的乞儿成了武艺高强且不过明路唯尊萧承琢一人令的护卫。
不仅身份成谜,他的功法路数也一样极为诡谲,如幽灵鬼魅般难以捉摸,连大将军虞修都曾评说其武功深不可测。
那时太子锋芒初现,招来无数劫难,正是他形影不离的贴身保护,方为萧承琢挡去了无数次死局。
这一年新帝即位,各方势力仍处在相互试探的阶段,表面上一切风平浪静,萧昇没有什么施展手脚的机会,是以关于他的消息少了许多。
但此刻这个名字一出,虞易安还是立即将他与传闻中的那个煞神的形象对上了号。
她显然也明白萧昇的出现意味着兹事体大,便暂时收敛了情绪,直起身来问青鸾:萧总管还在外面候着?萧大人自有隐身之处,青鸾点了点头,另外解释道:方才他是用金陵卫的通用暗语传消息给我的,人并未现身。
虞易安闻言微微颔首,没再耽搁,整理一番仪容披上披风就快步出去了。
殿外,夜色如水,明月如霜。
宫门前的树木大多黄了叶子,正在萧瑟的秋风中颤颤打转,眼瞧着就快挂不住掉落下来了。
虞易安第一眼并没有发现萧昇的人影。
她借着苏叶白芷手中宫灯的微弱光亮再巡视一圈,依然一无所获。
如此这般倒也正常,听闻那萧昇常年一身黑衣黑靴,这会儿夜色已深,若是有心藏匿,确然可以彻底隐去身形,叫人摸不清方位。
思及他不愿现身必然有其原因,虞易安考虑片刻,侧首对青鸾耳语道:可否用你们的方法问问萧总管圣人深夜召我所为何事?青鸾闻言刚张口准备以暗语相问,声还没出,就听得一处树梢上传来了似鸟鸣般清脆明亮的几声夜啼。
虞易安循声望过去,入眼的依然只有辽阔无边的黑暗。
青鸾听完那声响却会心一笑,而后自觉凑到虞易安耳边译道:萧大人说德妃娘娘去静心殿了。
虞易安闻言稍稍眯起了眼。
原来是搬救兵来了。
这人也真是,不想见不见就是了,非要她多走这一趟去做这个恶人,倒把自己给彻底摘了出去,说他黑心肠还真是一点没冤枉他。
不过......虞易安思绪一转,眉眼轻抬。
这云如意又是怎么回事?敬事房的公公分明已经传了话说圣人今日宿在静心殿,不会去后妃那。
她那么骄傲的人大抵也不愿去做那自荐枕席的事,那这深更半夜的,她去静心殿是想做什么,总不能是去闲聊联络感情的吧。
虞易安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这一天都遇上些什么事,午间被冥顽不灵的虞易岑气到折寿,到了夜间又不能好好休息,还得为了萧承琢再去做戏。
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她到底是摊上了一群什么牛鬼蛇神。
虞易安揉了揉脸,试图打起些精神,随后清了清嗓子对苏叶朗声道:圣人夜间理政辛劳,去把小厨房温着的山药乌鸡汤拿来,咱们现在给圣人送去。
苏叶闻言低头垂眸应了声是,暂退去小厨房打包那碗原本是给虞易安自己备着的汤,其余人则站在原处等候。
秋夜的风到底有些凉意入骨了,才站一会儿虞易安就打了个冷颤,她无声再叹一息,伸手拢了拢披风。
等苏叶拎着食盒再度回来,虞易安眼都没抬,只挺直了脊背道:走吧,去静心殿。
一行人走出一段距离后,她像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看了一眼方才传出鸟鸣声的那片树丛。
这回许是因为华清宫门已关,跟随虞易安一起去的人又走出了很远,萧昇竟在那枝桠间现了身。
虞易安才看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仿佛什么也没看到一般平稳匀速地向前迈步。
唯有微微收紧的眉头证实着她确实见到了那位传说中杀生不见血的萧大人。
她相握的双手蓦地握得更紧。
生得倒是英俊秀气,与她曾听过的民间小谣别无二致。
但那如狼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温度,即便隔了那么远,她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寒意,衬得整个人冷漠非常,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她分明是第一次与这位神秘的萧大人打照面。
可为什么,她竟然觉得他那样眼熟?熟悉得就好像她曾在哪儿见过这张脸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