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娘娘, 您现在不方便进去。
怀抱着满腹苦思冥想而毫无头绪的烦躁,虞易安到了静心殿前。
却不想话还没说出一句,就先被门前的公公给拦了下来。
她今日本就心情不佳,听到这话更是烦闷与憋屈齐飞, 险些就想拂袖离去。
然而良好的教养还是让她压下憋屈, 正眼去瞧那满面堆笑的小公公。
她理了理鬓发, 轻笑一声却是问身侧白芷道:你可听清了公公说的什么?娘娘,公公说咱们此时不方便进去呢。
白芷一听自家姑娘的语调就知道她又要开始做戏了,便忍着笑答话。
这几日白芷倒是对新身份适应得快, 已然成了恃宠生娇的贵妃身旁那狐假虎威惹人恨小宫女。
虞易安听着她那为了与她相和而有意装腔作势的腔调,同样有些忍俊不禁。
她拖长语调哦了声, 而后看向公公故作不解道:圣人可是已经歇息了?话是这么问着,但她脸上好整以暇的表情却不是这么说的。
那一抹三分嘲讽之色, 小公公即便眼神飘忽不敢落在她脸上也都能看得十分确信。
贵妃娘娘分明知道圣人还未休息,甚至连谁在里头也都知道......意识到这一点, 公公欲哭无泪。
先前德妃娘娘进去时,娘娘身旁的大宫女特地嘱托于他别让任何人扰了娘娘与圣人叙旧,他一个小公公哪敢不应。
可面前这位贵妃娘娘,如今这宫里谁不知道她是圣人心尖尖的人儿。
旁的不说, 今日一早圣人可是陪了娘娘归宁的!他早些时候还听师父说, 此前可从未有过圣人陪妃嫔归宁的先例,这可是百年来独一份的殊荣。
不论哪一个他都惹不起。
人家说神仙打架, 凡人遭殃。
到他这成了娘娘们争风吃醋, 他一小公公倒大霉。
他顿觉苦不堪言,只能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低声卑微道:圣人还不曾就寝, 只是现下德妃娘娘正在伴驾......话尽于此, 公公惴惴不安地垂了下眼,将姿态放到尘埃里,生怕面前这位主子生气降罪。
正当他两股战战时,前方传来的女声里却没有他预想中的怒意,反倒带了几分笑意:原来是德妃在啊。
那可是不巧,虞易安抬袖掩唇一笑,眼却不离小公公的表情。
见公公听到这话松了一口气,她便又使坏般缓缓道:可是怎么办,圣人先前分明与本宫承诺过,只要本宫想来这静心殿了就可以随时来呢。
公公听完这话顿时如临大敌,他苦着一张脸,心道今日这事只怕不能善了了,在紧张与害怕的双重压迫下,他大脑一片空白,险些都要站不住瘫倒下去。
虞易安见他的脸色愈发苍白,几欲晕厥,便也不再吓他,给他递台阶道:不若公公就替本宫通报一声,由圣人决定本宫该不该进就是。
这对人微言轻的他来说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左右见与不见,都是圣人的意思,两位娘娘谁也不能再拿他出气不是。
反应过来贵妃娘娘是在帮他,小公公立刻朝虞易安感激地咧嘴一笑。
是!他卸了一身担子,语气也登时轻快起来:奴这就去!得虞易安颔首授意,公公再行一礼,随后躬身稍退,进殿去报。
到底还是年轻不成熟,他的步子走得有些浮,也不知是劫后余生的轻松使然还是因着别的什么。
虞易安看着他虚浮轻晃的背影,莫名发笑,便再用袖口掩了掩面,未布口脂的唇瓣轻抿,像要把那笑意尽数收回袖中似的。
没过多久,公公就带着萧承琢的口谕再度回了殿门口,这回他笑得更真切了些,举止言行也更恭敬道:贵妃娘娘久等了,圣人有请。
本就是他找她来的,这个结果虞易安自然不会意外,她朝公公淡淡一笑,而后下颌轻抬,步步生莲婷婷袅袅地跨步进了静心殿。
走动间,月华裙伴着真真切切的月光,宛若蓬莱仙境里的仙女出世一般,迎着静心殿摇曳的烛光,就要去闯一闯那凡尘俗世间。
虞易安跨进殿内,却见殿内的情形与她想象中的很不相同,不仅一点儿不尴尬,甚至还有几分相谈甚欢的意思。
萧承琢此时正噙着淡淡的笑意,姿态也与在她身边时的轻慢懒散没什么区别,面前还放了一盏被舀了一勺的糖蒸酥酪。
云如意坐在下首,也轻轻笑着,眼神一直追随着萧承琢,脉脉含情,柔情似水。
一切都看着那么和谐。
像被她进殿的动静惊扰了一般,两人的视线齐齐转向她,先前的静谧安好也无声消散。
在他们俩整齐划一的注视下,虞易安一时间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多余的人,不识趣又惹人嫌。
分明她才是那个被扰了清闲的人,要不是他让萧晟来寻她,她此时还在华清宫逍遥自在呢!虞易安顿觉心间仿佛升腾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郁气,隐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手稍稍握紧了些。
她在心间默默骂萧承琢两句,实际懒得理他,便随心看向端坐着的美人。
迎上云如意不明悲喜的笑颜,虞易安正欲张口与她打招呼,就听得萧承琢十分没眼色地先道:贵妃来了。
虞易安无奈,只得循声看向他。
只见他怡然自得地敞开怀坐着,笑吟吟地看她,仿佛丝毫不觉得当下的气氛有什么不对。
碍于还有许多侍候之人在场,虞易安到底不好将不满发泄出来,便忍着不适向他行了个礼说明来意:臣妾恐圣人深夜肠饥,这才想着送些吃食来。
说完,她瞥一眼他面前那盛着云如意一片心意的鸳鸯莲瓣纹金盏,却蓦地嗤笑一声道:现在看来是臣妾多此一举了,圣人此时衣暖食饱,还有美人相伴,倒是臣妾来得不巧,怕是误了圣人的好事。
一番话,说得似真似假,如撒娇又如埋怨。
能在殿前侍候的都是人精,怎么会听不出她言下的不满吃味之意。
一时间,殿内的氛围变得微妙起来。
宫人皆垂首屏息,不敢引起一点注意。
云如意倒是神色不变,仍然淡淡笑着,似乎也不曾因为她这番话生出什么情绪。
唯有上首的萧承琢却是换了个坐姿风轻云淡道:如意这糖蒸酥酪好是好,于朕而言却太甜腻了些,贵妃带来的可是咸口?朕正需要。
瞧瞧。
一个是亲昵的如意,一个却是客套的贵妃,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那个要被联合起来对付的妖妃呢。
尽管私心明白他这么做必定有他的原因,毕竟他曾那般推心置腹地与她交过心许过诺,她不信他是那种朝令夕改的人,更不信自己会看错人,但这会儿虞易安还是免不了有些不是滋味。
她在心间无声宽慰自己几句,方才静下心垂眸转身从苏叶提着的食盒里将那碗山药乌鸡汤亲手端起来,缓步送到萧承琢面前。
然这汤程到案前尚未放下,虞易安冷眼相对饱含不满的视线就先落到了萧承琢身上。
此时她背对着其他人,除了面对这位给她气受的罪魁祸首谁也看不到她的脸色,是以虞易安不愿继续委屈着自己,将一腔恼火尽数散给了他看。
谁知萧承琢接收到这杀气满满的眼神却笑得更欢,不仅不收敛,更是十分讨打地对着她挤了挤眼。
虞易安:......她一时无言,将那静心咒搬出来念两句,方才克制住想将那汤调转方向扣到他头上的冲动。
这山药乌鸡汤最是适合秋后滋补,圣人可得好好喝,细细品。
说的话是娇声细气满含关心,说话的人却面色不虞咬牙切齿。
一如当初在朔南寺时瞪他示威的模样。
明明也才过不久,萧承琢却离奇地有几分怀念。
他眼都不眨地看着她,以目光为尺,丈量过她这俩日刻意被他养胖了些的脸颊,看着那如雪白嫩的脸颊肉也因着她的生气而稍稍鼓起。
......不知捏起来会是如何,会与她的手腕是一样的触感么?萧承琢回忆起那日握上她皓腕时的感觉,笑容渐深。
轻飘飘地左右各看一眼,确认殿内其余人看不到他俩的动作后,他竟然勾着唇用他那骨感纤长的食指轻点了点自己的脸颊。
被他刻意鼓得如吹满了气的鱼鳔似的脸颊。
配上他玩味恣意的眼神,仿佛在无声嘲笑她:瞧瞧,这就是你此时的模样。
在最初的愣怔过后,虞易安刹那反应过来,立刻沉下脸狠狠瞪他一眼,原本总盈盈似水柔柔含情的美目此刻如寒星一般冷冽。
她哪有像他这样浮夸?!萧承琢却像没看到她的不满似的,眉目含笑,专注细致,两只修长的手指夹着自己的颊肉上下左右摩挲了两下。
虞易安:......虽说他其实捏的是他自己,但她总觉得他仿佛在内涵暗示些什么......不过这样一联想,她就觉得自己的脸颊相对的部位似乎亦有些发烫,好似真的也被他那样轻捻摩挲了似的。
于是萧承琢就见面前的小姑娘面色越来越红,就如同那初生的蔷薇花似的,艳色已显,还隐隐有要变得更浓烈的预兆。
他难免胡想道,不知这朵蔷薇花盛放的模样,是不是会和诗中歌咏的秾花红锦张一般浓墨重彩,绚丽婀娜?思及此,他不禁视线下移,看向她因躬身而若隐若现的襟前风光,喉间不可控地滚了滚。
虞易安眼见他的眸光下移且愈发幽深难言,不由地生出了几分慌乱。
她看了那好些话本子,哪里不知道他这样神色是在想些什么。
只不过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克制收敛的,尽管是在红烛暖帐的那一夜,他也不曾用这么有侵略性的眼神看过她。
她顿时觉得不自然极了,便收起对他不起作用的眼刀,转而用了些力将汤碗重重放下,而后直起身倒退两步离他远些。
同时不忘再瞪他一眼,以口型说一句:登徒子。
直等面前阴影散去,萧承琢才似回过神来般收回了手,置于桌上的指尖不着痕迹地蹭了蹭自己的掌心。
却也没错过她那句登徒子,一时间便又觉得有几分想笑。
平息片刻后垂眸敛去了联翩浮想,他淡淡笑道:朕自然不会辜负贵妃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