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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2025-03-22 07:56:11

魏姓, 心善,曾在京中领兵担巡防一职。

虞易安稍稍眯了眯眼,一人模糊的身形在她脑中逐渐成型。

姑姑说完那话就垂首等着面前贵人的回应,谁知她静静等了半晌也不曾听到响, 一时心中忐忑, 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虞易安就在此时突然开口:可是魏致魏将军?她的声音本是清脆又婉转的, 可此时许是带着浓浓思量的缘故,竟听着有几分深沉。

原本久久等不到回音的姑姑正想偷偷抬眸看一眼贵妃的面色,眼皮方掀一半, 被这突来的问话吓了一跳,上身如那被松了力的满弦弹弓似的狠狠一颤。

意识回笼后意识到自己失礼, 姑姑忙不迭给虞易安拱手赔礼方才仔细去回想。

然即便绞尽脑汁去想了,姑姑仍然无法十分肯定, 便不敢将话说得太死:兴许是的,是两个字的名号, 但隔得太久奴婢实在不敢确定。

殊不知她这话给出的线索就已经足够虞易安去下定论。

魏姓乃是前朝国姓,如今的大晋正是开国帝王从昏庸暴虐的末代魏氏帝王手中夺下的天下。

即便朝代更迭已有几百年之久,但涉及前朝之事掌权人总会万分小心,故而在京中有权掌兵的两字魏姓武臣, 唯有大将军虞修力保其衷心的魏致一人。

况且, 若是魏致,那后续那些举动就也都说得通了, 毕竟在虞易安的印象里, 魏致就是这样一个善良热心的人。

感叹一息善人早逝,虞易安暂且将此事放到一边, 对主管姑姑微微笑着, 却是话锋一转道:劳烦姑姑, 带本宫去见蓉儿吧。

这话题转得太匆忙,姑姑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瞬方才恭敬道:娘娘请随奴婢来。

主子的决定从来不是她可以置喙的,既然贵妃娘娘发了话,就不需她再多嘴,照做就是。

正要跨步领贵妃去后方住所,主管姑姑余光瞥一眼身侧小宫女捧着的遗物,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客气笑了笑又回身与虞易安说:娘娘和善亲下。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虞易安神色不改,面上挂着不达眼底的笑意,静静站着一言不发等着她往下说下去。

姑姑果然立刻接着道:今日不巧,浣衣局突逢变故,奴婢焦头烂额难免侍奉不周,待晚些时候奴婢必定携薄礼到娘娘宫里好好给娘娘赔罪,还望娘娘宽恕奴婢这一回。

话是这样不卑不亢说着,眼神却有意无意似的往一旁尚未处理的萍儿遗物身上飘。

虞易安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萍儿的遗物,又与姑姑不乏忐忑的目光相触片刻,沉默一息却是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

含水的眼睛散着粼粼波光,蕴着些意味不明的笑意。

真不知该说这姑姑是聪明好还是精明好。

就这样轻轻一句,竟然就想让她揽下调查萍儿之死这一事。

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她凭什么认为张扬跋扈的贵妃会愿意接手?虞易安再看一眼面前的姑姑,而后笑一声启唇道:赔礼就不必了,本宫为蓉儿来,也只为蓉儿来,旁的事与本宫无关。

最后一字说完,虞易安顿了顿,半抬眼帘,吐气如兰,娇媚又慵懒地微微向前俯身,靠近些僵直着身子的姑姑,方才轻轻续道:姑姑可听明白了?此事她要管,但不会明着管。

她走这一趟已经足够瞩目,决不能明晃晃地将自己往后的计划昭告天下。

姑姑闻言心中咯噔一下,而后连连点头,心有余悸似的。

又仿佛有些懊恼自己的鲁莽,便急忙对着虞易安再行一礼。

直等得了虞易安的首肯方才对旁人吩咐一句照常干活,做完这些才长舒一口气,带路往后院去。

*十二人聚居的小屋内,如今仅有一人在。

虞易安等人尚未跨步进门,就听得其中传来压抑隐忍的哭声。

都不用亲眼去瞧,只听这嘶哑啼嘘,那苦就如同被淹在黄连水里七天七夜似的不可遏止地向外淌,流入门外每个人的肺腑之中。

顿时就有几个心思细腻的小宫女流露出了几分感同身受似的不忍与哀痛。

姑姑也转过身来,面露抱歉之色,她心知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大多不喜哭哭啼啼的,怕贵妃会心生厌烦,便想要开口为蓉儿说两句话。

谁知娘娘一词方出口一个音节,就被虞易安以指抵唇嘘了一声。

在姑姑顿时消声的沉默中,虞易安挥手示意她们都先下去,只留下苏叶与青鸾伴在她身边。

然而即便已经十分注意,轻手轻脚地动作,仍架不住人数众多,里头那个伤心人大抵还是听到了动静,霎时连哭泣声都不敢有,唯有几句抑制不住的呜咽穿过木门,逃逸而出。

来时还是晴空,此时的天空却突然覆上了一层乌云,阴沉沉的,将清明日光尽数挡在云层之外,大有风雨欲来的郁郁。

虞易安闻声无奈地动了动唇角,径直抬手推门跨入。

只见蓉儿蜷缩在墙角处的通铺榻上,环抱着一身再无人会穿的衣裳,捂着脸无声呜咽,消瘦的身子轻轻抽搐,一行行如雨丝的泪接连不断地从她指缝中溢出。

仿佛世间的光亮在今晨就被彻底掐灭了一般,那日在华清宫还看着十分有灵气的蓉儿,如今周身唯有沉沉死气。

虞易安沉默着上前,却是出人意料地递了一方帕子给她。

感受到帕子带起的气流拂面,蓉儿放下捂脸的手,一张满布泪痕的小脸愣愣地看着面前这方精致珍贵的帕子。

丝织云锦,是她这辈子都触摸不到的料子。

她盯着这帕子,一时间忘了哭,呆滞的目光顺着执帕的手渐渐仰头向上,直到落在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明艳不可方物的容颜上。

方才被忘却的悲痛顿时如淤堵的河道初通一般,猛烈地喷薄而出。

她丧垂着脸,泪如雨下,满含悲戚地唤道:娘娘......那样绝望,那样撕心裂肺。

虞易安沉沉叹了一口气,却是平静地开口道:当初在华清宫,你说你在浣衣局有牵绊,所以要回来。

如今牵绊已消,那本宫就再问你一回,是要留在这浣衣局还是随本宫回去。

仿佛方才递帕子的柔情只是青天白日下的一场黄粱美梦。

见蓉儿果然因为她这不留情的话有了几分不敢相信地愕然,虞易安将手中帕子轻轻扔到蓉儿蜷起的膝上,收回手搀到苏叶时时预备在一旁的手上,不带情绪地再说一句:你想好了再说,这是本宫最后一次给你机会。

她的目光带着居高临下的彻骨寒意,好似在她眼中,宫女的丧亲之痛如尘埃一般卑贱不值一提。

蓉儿方才燃起几分希冀的神色于一瞬间又昏暗了下去。

虞易安的话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从她口中爆发出来。

直咳得她匍匐到了榻上,面色如病入膏肓似的惨白中又带着一丝愤然的红胀。

如此狼狈之下,蓉儿忽地笑了,是那种宛若世间一切都不会再入她心的笑。

如此声响中,苏叶顿觉不忍,掌心隐隐被温热的湿意浸润,指间也有些不自觉的收拢。

虞易安侧目看她一眼,依然不带着什么情绪的双眼在侧头的那一瞬间多了些许安抚之意。

不过转瞬即逝的一个眼神,却叫苏叶感受到了浓浓暖意,紧绷的面容顿时放松下来。

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戛然而止,余下令人窒息的沉寂。

不多久后,蓉儿的声音于寂静中骤然响起。

奴婢跟娘娘回去。

闻言,虞易安将目光转回到蓉儿身上,轻轻笑了笑方道:如此甚好。

而后在蓉儿冷漠的视线中躬身下去,捡起落到榻上的帕子,动作轻柔似擦拭珍宝似的轻轻擦去她脸上半干的泪迹,温声道:逝者已矣,生者合该向前看了,哪怕是替她去过她未过完的人生,也得先振作起来。

你说本宫说的对么?迟来的安慰,到底没了最需要时的舒心,蓉儿闻言侧过眼去,瞳仁微不可察地缩了缩,又在忽闪打转的眼眶泪中归于平静。

没得到蓉儿的回应,虞易安也不恼,微微一笑后直起腰身,又回到那个不可一世的宠妃模样。

本宫再给你三日,收拾好你的情绪,来华清宫寻青鸾。

话音方落,就搀着苏叶的手转身要走。

行至门边之时,虞易安却又回眸意味不明地望了一眼蓉儿苍白却不显粗糙的手,像突然想起来似的问一句:对了,那日在华清宫本宫不慎泼到你右手上的茶,可有烫伤你?蓉儿闻言愣了一瞬,下意识缩了缩自己的右手,须臾后方才如梦初醒般看向自己毫无烫伤痕迹的手,轻声回道:娘娘记错了吧,您不曾将茶泼到过奴婢身上。

同样被虞易安这突然的话怔住的还有在一旁低眉顺眼的苏叶,那日她全程都看在眼中,姑娘手边连茶盏都没有,又何谈泼过什么茶。

那姑娘此刻这样问......难道现在她们眼前的这个蓉儿有什么问题?想到这里,苏叶顿觉寒毛直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虞易安听到这回答却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那兴许就是本宫记错了人吧。

本宫先走了,你好生休养吧。

这话说完,虞易安就没再犹疑,出门与主管姑姑点了点头示意后就带着苏叶与青鸾踏出了浣衣局。

直等慢慢走到暗红色的宫道上,她方才倏地停了脚步。

一双如无瑕美玉般的双眸微微眯起,眼波流转如明珠生晕,掩在卷翘眼睫之下,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苏叶青鸾随着她一道停下,相互对视一眼,皆有些不明所以。

就在苏叶沉不住气就要上前询问的时候,虞易安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回眸看她们俩一眼浅浅笑道:回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