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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2025-03-22 07:56:11

此后, 太后若无其事地回来,只字不提方才,而是如她先前所说,与苏氏聊起了家常。

眼下世事变迁如沧海桑田, 二十多年的时间足以颠覆太后对民间的认知。

先前太后召见虞易安时就从她口中听过部分, 不过到底年纪阅历皆有鸿沟, 还是同龄人的视角更为贴和更有代入感。

太后本就是个健谈的,这一遇上聊得来的,更是舍不得放人。

最后还是沈嬷嬷看了日头, 上前提醒了太后她方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

快至日中,阳光正盛。

秋天的白日, 湛蓝的天空之上没有一丝流云,稀疏的林间也无一声鸟鸣, 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在此刻停滞了。

太后依依不舍地与苏氏告了别,亲自起身相送到康宁宫门前。

那一见如故难舍难分的模样, 直叫在旁等候的虞易安看了生笑。

待虞易安与苏氏真正踏出康宁宫的门槛,又是小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待走出两步,虞易安虚虚挽着苏氏的臂弯,瘪了瘪嘴, 开口时满是不舍:我送娘亲到宫门口。

苏氏温温柔柔地回望一眼, 没有拒绝女儿的亲昵。

于是母女相携慢行,穿过四季有花儿盛开的御花园, 走过条条或宽或窄的宫道。

许是私心作祟, 这一段不算太长的路被虞易安走得很慢很慢。

然而再慢还是有走完的时候。

抵达朱红宫门前,母女二人驻足, 相对而立。

虞易安再十分不舍地抱了抱苏氏, 紧紧依靠着无声撒了会儿娇。

苏氏被她这样娇憨的模样惹得有些发笑, 正想打趣些什么就突然听到虞易安一反常态的正声耳语。

只听得她道:娘亲平静些听我说,神色莫要露出破绽。

闻言,苏氏微笑不变,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背脊作答。

您回去让爹爹整理些有关魏致魏副将的相关物件,改日我让谷雨去取,缘由我日后再与您与爹爹解释。

虞易安将头埋到苏氏肩颈之上,双手则环至她背后似乎十分留恋地上下抚了抚,至于筠娘,如常待她即可,剩下的等我与圣人商量过后再做决定。

话音方落,虞易安再抚了抚苏氏的背,转瞬后却是一鼓作气似的从苏氏怀里退出来,整个人像蔫儿了一般丧气道:娘亲回去吧,晚了爹爹该担心了。

在虞易安退开之际,苏氏隐晦地看了一眼自家小女儿,神色微凛轻轻颔首。

此后苏氏再拉着女儿的手说上几句保重之类的话,方才出宫门上了马车,而后马车缓行,直至消失在道路尽头。

虞易安直立在原处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一直等到马蹄声都消失不见,这才收回目光,淡淡对着身后众人说了声回去吧。

自始至终视线都不曾往别处去,好像当真无所察觉。

*这夜华灯初上,煌煌映水。

此前夜幕未至之时,华清宫里的宸娘娘首次差人去请了圣人这桩八卦秘闻就已经默默传遍了皇城。

宫中的做活向来枯燥又乏味,难得有了可供闲谈的话题,宫人们便三三两两谈论此事,最后则不约而同地以一个晦涩又禁忌的眼神收尾。

风平浪静才几日的后宫,兴许就要因着这贵妃娘娘的率先出招而热闹起来了。

殊不知这被安了邀宠名头的宸娘娘此时并非她们猜测的那样,虽说侍人不假,但凭的却并非是颜色。

华清宫内,虞易安正心无旁骛地在为萧承琢按着双侧颞颥。

室内静极了,唯有两道呼吸声相互交错,此起彼伏。

她白皙修长的指节落在他稍暗些的皮肤之上,一下一下起伏,轻重有秩。

为了更好的用出劲儿,她离他很近,几乎是他稍稍往后靠些就能贴上她肚腹的距离。

本是十分旖旎的一幕,却因着虞易安全神贯注的神情而变得稀松平常。

她也确实没想太多。

原本她请他来是要与他说那萧昇与筠娘的事情。

谁知他来得不巧,她那时正巧出去了一会儿。

前后不到一刻钟,等她再回来时却见他屈着臂弯伏在桌面上,正面朝下竟然又是睡着了的模样。

这已经是她第二回见到他疲惫到随处都可入眠的情形了。

一时间,虞易安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眼下秋夜渐渐寒凉,虽然屋里已经早早地燃起了一尊炭火炉,多少能驱散些寒意,但要是像他这样脱去外衫仅着单衣睡着,只怕不需一个时辰,寒热就该找上门来了。

她可算是看出来了,这人心系这个关心那个,单单就是不把自个儿的身子当回事。

虞易安心下无奈,犹豫一息还是决定先将他叫醒,毕竟这样睡,时间久了容易腰酸背疼。

她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萧承琢醒得很快,甚至她的指尖才将将触及他的衣衫,他就已经有所知觉地抬起了头。

将醒的他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蒙,待看清面前的人后则松弛地扯了扯嘴角,单手捂了捂眼而后微笑着看她,话家常一般叹道:有些累。

虞易安听闻刚想说那便去榻上歇会儿,一个字还没吐出来就见他直起了身,双臂向上拉伸几回,却在做完这些后立刻又软了骨头似的向下一沉。

他合上眼,青筋微凸,苍白的眼睑有些不受控地轻跳,吞咽一声稍有些不耐地啧了声,一瞧就是十分不舒服的模样。

许是不堪头疼的烦扰,他将右手覆到自己额前,竟然用了几分蛮力去摁。

他的皮肤素来很白,是以这劲儿一下,额角那处当即染上了红气,虞易安看着,不由地皱了眉,下意识就想要挥开他胡作非为的手。

鬼使神差一样,她居然果真去做了,只见她的手横向覆在他手之上,最前头的指节微屈,就这样牢牢地攥紧,彻底阻止了他对自己的胡来。

许是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虞易安的体温天生较旁人要冷上许多,现下微凉的软玉皓腕与他温热的手背紧密贴合,萧承琢不能免俗地怔了一瞬,下意识反手将她尚未离去的手捉到了自己掌中。

怀揣着对她此举的不解,他稍稍转头抬眸去看她。

谁知就是这样一次平平无奇的转头,居然使得他的薄唇于不经意间擦过了她的掌心。

这下,两人皆是一愣。

虞易安只觉通体一震,她微微动了动还有奇怪知觉留存的掌心,杏眼圆睁,红唇微张,一时间忘了自己预备要说什么。

萧承琢亦有些痴愣,他定在她面上的视线像磨损了的磨一般一步一顿,慢慢落到面前的白皙掌心,喉间不由自主地滚了滚。

待意识到了他方才做了什么后却是立刻松了手,一双眼中透着些无措,怕她以为他是故意占便宜的无措。

他舔了舔唇,看了看她却不敢一直看着她,张嘴时多少有些张惶:抱歉我......他这样小心翼翼的模样,反倒让虞易安觉得有些好笑,还有一种莫名的情绪缓缓袭来,是自己的话被他放在心上,被他重视的满足。

不自觉间,她的唇边微微起了些弧度。

然而这会儿听他要说,虞易安后知后觉地开始脸热,忙收起笑意,将手背到身后轻轻在衣裳上蹭了蹭,却是立刻打断他不想再让他纠结这事:我给你按。

她指了指他的头,我娘亲过去总头疼,我便同大夫学了些按摩的法子,效果很不错的,你既头疼,不妨试试。

瞧着她一脸镇定仿佛并没有将这个乌龙放在心上的模样,萧承琢心定几分,听出她话间对他的关心,顿时忍不住欢欣,便果断闭嘴顺了她的意,目中柔光如晖色落下,低低说了声好。

这才有了前头一站一坐,一动一静的场景。

她大抵的确是学过的,颞颥之上经她这样一按,确实感觉疏松了不少。

萧承琢合着眼,静静享受着这温煦如轻风吹过月下莲花池的片刻宁静。

心旷神怡之下,虞易安却突然开了口,淡淡的言语中带上些许如猫儿伸爪一般的试探:萧昇的来历,你知道多少?萧承琢闻声睁眼,就要转身去看她。

谁知还不曾转过一厘,就被她察觉了意图。

她急忙支了些巧劲让他动弹不得,哎了声似嗔似怨道:还没按好你胡乱动什么?张口说话就是。

她都这样说了,萧承琢只好听话坐好,理亏般清了清嗓子,自觉答疑:我捡到阿昇时,他的戒备心很重且戾气高涨,那是长久逃难留下的习惯,但我问他他不愿多说。

后来我曾派人循着他生活的路线打探过,只知他是从一群胡商手中逃出来的,而后躲躲藏藏好些年,方才被我遇上。

说完,他顿了一息,眼睫微垂:你突然这么问,可是发现了什么?虞易安仔细听完他说的,按压穴位的手不停,没急着吭声。

萧承琢见她不答,也不追着问,只耐心地等着。

直到小心地按完最后一穴划完最后一圈,虞易安方才利索收势。

拿起帕子擦了擦用劲过后隐隐生出的薄汗,她调整一息后正色坐到他对面,将筠娘的事毫无保留与他说了。

当最后一个字音出口,她停顿一瞬,迎上萧承琢不知在想什么的目光:发顶的旋数我无法去探,只好由你出面。

若他真是筠娘的儿子,那他兴许会与......会与武王萧频有所关联。

这最后半句,她没有挑明,因为她知道她既然能想到那他必定也能。

萧频的封地位于大晋西南面,与临国接壤,多的是通婚生下的胡人长相的子民,当初那些胡商或许就是这些人所扮。

且筠娘进京那一年,是各城池相对封闭的年份,进出皆要通关文书,如此之下能够一路畅通无阻,其背后必定要有一个位高权重之人。

几番相凑,不难想到萧频头上。

这其中是否还有与萧频有所密谋的云相参与,她不敢妄下定论,便交由他自己去思考。

听懂她的未尽之言,萧承琢的神色晦暗不明,沉默良久却另起一言:如意的生辰,乃是四月初七。

他话题转得突然,虞易安愣了一息方才想明白他在怀疑什么,一想通却是顿时凝目坐正了身子,回望他的目光中带上了几分惊愕。

他在怀疑被抱走的那个女婴,是云如意?她凝神垂目,暗暗思忖。

筠娘生产在江南,从江南进京马不停蹄需要三日三夜,算上休憩时间五天到达,时间差上完全说得过去。

且依萧承琢从前说的,云连与萧频彼时刚达成合作协定,萧频此人谋略不俗,在想要拿捏云连把柄的动机之下去做此事亦是合情合理,甚至巧借此事一箭三雕,一举达成拿捏云连、暗中关注掌兵权的大将军府以及在储君萧承琢身边埋暗桩这样三个目的。

要真是如此,这个躲在暗处的萧频,可比野心外露的云连要来得危险多了。

虞易安这样想着,眸光渐沉。

我外祖母家中正是管姓。

见她垂眸不语,萧承琢忽地又张口道。

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虞易安,被这突然而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抚了抚心口,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在触及他抱歉的含笑目光后却是立刻偃旗息鼓,没多说什么。

待回想他之所言,她眯了眯眼,眼中异色流转,隐隐有些一言难尽的犹疑。

管平昌,管姓。

倘若管平昌真是云连,那个女婴也当真是云如意,那云如意这个所谓云家嫡女这些年在云家奇怪的地位便也有了解释。

在外风光无两的云家千金,在家却会被罚去破庙思过,这样她原本想不通的事,经此填补,居然全都通畅了。

云相夫人许氏善妒之名远扬,云相妾室不少却始终无所出足以佐证,既如此,她又怎会善待一个莫名其妙被带回家中还要充作她亲生女儿的外室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