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易安曲 >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2025-03-22 07:56:11

暮色渐沉, 水墨一样的昏暗铺了一地,屋内微弱的烛火再不足以抵挡汹涌而来的黑暗,霎时丢盔弃甲,任由那暗夜一点一点侵染屋内两人的脸庞。

没有证据, 便只能是怀疑。

明暗交错的间隙, 虞易安半垂着眼, 轻声说着。

这时,门外的宫人们留心到室内昏暗,便推了苏叶出来叩门问是否要添几盏灯。

虞易安这才惊觉暮色已深, 她偏头看了对面的人一眼,却没问他的意见, 自己作了主就让她们进来添灯。

殊不知她能在他面前这样自如,恰恰使得萧承琢很是受用。

他用手支着头, 像怎么都看不够似的看她,一抹清浅笑意挂在眼中经久不散。

待苏叶她们添完灯出去, 室内变得明亮如白昼。

虞易安被他毫不掩饰的注目盯得有些不自然,故作镇定抬眸迎向他。

而这一抬眸,他因着寒凉而于煞白间透着僵红的指节终于暴露在她面前。

她后知后觉地看了看他单薄的里衣,顿时消散了羞涩, 晶莹的眼眸忽闪, 上下开合间却带了几分恼意。

觉得凉为何不说?她皱着眉说他。

分明是指责他的说辞,可萧承琢莫名听出了些她对她自己失察的后悔。

他不着痕迹地动了动指, 猜她悔的大抵是认为他是因为不想打断她说事儿方才将添衣裳这茬给搁置了。

他再捻了捻指头, 想说这不是她的过失,是他自己没注意。

但话在嘴边绕了几圈, 最后还是被他吞了回去。

尽管这样或许有些卑劣, 但他亦会因为她的一时关怀而感到万分满足。

谁知就在他于心底里偷乐之时, 虞易安却被自己突来的负面情绪压弯了腰。

只见她闷声去橱柜找出一身他的衣裳,而后快步走到他背后,竟然动作粗鲁地将那衣裳往他身上裹,也不去管那衣袖在何处,交襟又在何处,只管将他上身裹了牢牢一圈,再不给寒凉可趁之机,方拍着手倒退两步。

退步间还轻声嘟囔着:帮不上你什么忙就算了,别再害得你感了风寒。

在她说这话前,萧承琢正带着些错愕低眉去瞧自己被她裹得密不透风的上身,失笑之际听她这样说,却是立刻敛起笑意正色去看她。

天生清冷的眸子中燃着仿佛神圣无比的火光,他盯着她,清白写着认真二字:你为什么觉得你帮不上我的忙?说着,他似乎想动一动右臂,可谁知那衣裳被她绕过一圈后还缠了个结,他这没用几分力的轻轻一动,竟然没能移动得了一寸。

他默了一瞬,目光在她身上再流转一息,方吸气低头去寻那让他陷入尴尬境地的绳结。

虞易安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自然没错过他这个动作后的沉默。

她抿着嘴看了看自己的杰作,也静默一瞬,而后自觉闷声上前,又要替他解开。

手指飞舞的间歇,她闷闷道:对抗云相一事,我原以为我至少能在后宫中作威作福分走他部分注意力,好让你更得心应手些。

可如今如意显然同他并非一心,我再做这些就也都没了意义。

我就好比是自信满满铸好了盾,却在临战前发现敌人修习的是用药用毒。

她的指尖一用力,抽走绳结的关键一缕。

结一散,衣裳便滑落到他腿上,她看了眼,没再贸然动手:蓄力一拳偏生打到了棉花上,好似我所做的纯纯都是无用功。

后宫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前朝,我连触碰都触碰不到,又何谈能帮上你的忙。

这样无处施展的无力感,日复一日,压得她有些烦闷。

她原是想自己消化,不再给疲累的他多添事端。

然而也不知怎么的,他一问,她竟然轻易就吐了个干净。

虞易安看着他青黑的眼下,沉了沉眸,又觉得有些后悔。

她的这些丧气话,萧承琢耐心地听完,他目光不离她沉闷的面容,顿觉心间仿佛被一簇鹅绒制的小刷来回擦过,轻轻的,不疼,但痒,直激得他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于是道:你可知当初我是如何说服老师的?他这样不答反问,虞易安愣了神。

当初我说,对付云相我并非无人可用,只是需要谋划布局的时间,他笑了笑,拿过腿上的衣裳,随手放到桌面上,继而道:你哪里是帮不上我的忙。

正相反,你进宫这事本身,就已经帮了我的大忙。

他所需无外乎一个喘息之机,云连步步紧逼要他立后为的是名正言顺。

那他所求,无非也是一个名正言顺,让云连无力驳斥的名正言顺。

如此名正言顺,还有谁能比父兄皆拥有赫赫战功的虞易安来得更为合适呢。

他说着话,眼底仿佛有无边海洋,一望无际又汹涌澎湃。

虞易安听着看着,一时间失语,想反驳却又想不出如何反驳。

萧承琢见状,站起身来,轻轻揉了揉她的发心,无关风与月:倘若我事事都要你帮忙才能做成,那我与废物又有何区别?虞家二姑娘,你未免太小看我了吧。

他站在她的身前笑得和煦,伟岸的身躯挡去了光亮,她看不真切,但仿佛又能想象出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定是眉峰上挑,唇角轻扬,清隽的脸庞却在这一刻诉说着傲气与张扬。

虞易安莫名有些愣神,盯着他移不开眼。

少年自有凌云志,敢挽雕弓射天狼。

不得不说,这样的他,当真是耀眼如初生朝阳,那四散的光芒,如梦如幻,却无孔不入地感染了她的心魂。

倏地,她觉得自己这些天的自怨自艾,都只是庸人自扰。

想着想着,她终是忍不住跟着他一起浅浅笑了。

见她终于疏松了眉眼,萧承琢暗暗舒了一口气,而后再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温声道:云家之事你就放心交给我,若我真遇上什么解决不了的,我定会直言与你说,好不好?虞易安莞尔笑着,轻轻点了点头,用鼻息轻轻溢出一声嗯。

也不知怎的,她内心隐隐有股无名冲动,就在此刻无端疯涨。

为了不叫他看出异样,她便先发制人,清了清嗓子道:小心着凉,不若你先去沐个浴吧,暖一暖再说?偏生她自己不自觉,此时说话的声音语调有多柔多媚。

朦胧灯光下,她轻眨着眼睫,凝成一层撩人心弦的雾,直直笼上他的心间,随处扎根。

听你的。

他笑道,音色低沉,带了些暗哑。

*待萧承琢沐完浴出来,虞易安正在桌案前执笔,他随手拿起一件寝衣穿好系好,方缓步走到她身后去瞧。

他信步而来时将影子带到了她面前,虞易安眼前忽地一暗,但她知道是他,便也没想着要动,大大方方由着他看她的大作。

她所画并非其他,正是一条条脉络状的人物关系图。

萧承琢看了看,勾唇一笑:瞧,你这不又帮了我的忙?若非有你,我如何能摸到阿昇身世线索?虞易安眸光一闪,知晓他是在担心她还陷在死胡同里出不来,有心宽慰她才这么说,心中异样愈演愈烈,用了好大劲儿方才把它压下去。

此乃意外之喜,算不上我帮什么忙。

她握着笔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些,轻声答道。

从背后由上往下看,显得她愈发娇小,仿佛他只需一臂微笼,就能将她抱个满怀,萧承琢突然生出这样的想法,再一看猝不及防撞上她因着低头而半露的雪颈,几根碎发垂着,深入里衣之下的软玉温香。

他眸色渐沉,移开目光不敢再看,颇有些不自在地向床榻边倒退两步。

沉默着平复须臾,他突然道:我与萧频之间,必有一战。

嗯?虞易安一时没跟上他的思绪,有些不解地回眸看他。

萧承琢见她迷茫的模样,不由失笑,手腾空虚虚指了指她涂画的纸张,我原先的计划是先专注解云相之困,而后再着手去啃萧频这块硬骨头。

他最近当真是累,嫌站着疲惫,便索性坐到了床榻上,拉过被衾裹到自己身上,温声续道:谁知今日你却给了我这样大的惊喜,他笑了笑,目光灼热,先前那股自信的张狂又难掩:看来,眼下我就有需要拜托二姑娘去做的事了。

虞易安被他般模样带出了些沸腾热血,微微挑眉,虽没吭声,但显然没有要推拒的意思。

萧承琢发现她的情绪转变,忍不住低低笑了声。

阿昇发旋之事我会去探,但那两个双生宫女与暂居你家的绣娘,还需你多费心。

如今我满身精力皆用在了对抗云相之上,分身乏术。

萧频再怎么说也是我货真价实的皇叔,真到了兵戎相见的那一天我说不准还有多少人可信可用,所以他那边,我只能,且只愿暂且交托于你。

他说得轻缓,仿佛说的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可听懂他言下之意的虞易安,却在心底掀起了滔天波浪。

他这是,毫不设防地把背后敞开在了她面前。

背后,正是一人最疏于防备之处。

超脱于携手并肩,他要的,是他们抵背而战。

像真正的夫妻那样,相互信任,相互助力,为同一个目的抵背前行。

意识到这一点,虞易安不由地咬了咬唇,心中百感交集,看向他的目光复杂又难掩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