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白芷退出去将门带上, 她便迫不及待地问:那我方才拿得靠你那样近,可会有什么影响?不会,萧承琢摇了摇头,宽慰似的笑了笑, 不吃即可。
他稍顿一息, 温声再道:此事唯有你知我知, 别忘了替我保守秘密。
稍有不慎就会诱发瘾疹的发物,广而告之虽能极大程度上避免误用,但同样也会给旁人可趁之机。
他如此隐瞒也不奇怪。
毕竟, 此乃防不胜防的致命弱点。
虞易安心有余悸地点点头,将她先前随手扔在桌面上的蜜柑皮扫到距他最远的那一角, 方才闷头下去用早膳。
*平静又忙碌的日子宛若白驹过隙。
日出东方落于西,天天如此, 周而复始,时光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虞易安近来心情称不上好, 无非因为先前接踵而来的线索皆中断于当初出现时的模样。
魏致所留之物皆无疑点,大事记上有关武王的记录亦是笼统不明,萍儿终日在外院安心洒扫毫无异常举动,蓉儿身处暗牢却随遇而安不发一言, 筠娘在府中同样安分守己。
至于萧昇, 也不知萧承琢是如何试的他,总之传来了确切的消息, 萧昇并非为武王所用, 当初他的出逃,当是武王意料之外的。
查而无所获的沉郁淤积成堵, 虞易安多少有些丧气。
好在萧承琢那边频频传来捷报, 这才给了她些许宽慰。
比如他们之前商量的破科举世家垄断之计成了。
冬初时北方旱地突逢蝗灾, 在灾情尚处可控范围内之时,由虞易安出面请了戚知颐先生进了一回宫,问她对于赈灾有何见解,在得到多种可行的回答后,先前故意没露面的萧承琢从屏风后出,郑重地问戚先生是否愿意入朝为官,开启官员组成新格局。
戚先生没有过多迟疑就点了头。
此后虞易安再送戚知颐出宫之时,戚先生难得地展了笑颜,意味深长地与她说:难怪你愿意如此冒险,如今看来实而不亏。
于是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且说戚先生愿意当这个领头羊,萧承琢便接二连三派出几个科举出身却庸碌无为的世家官员前去赈灾,意料之中的,都收效甚微。
眼见亿万农田要遭殃,就在这时,一位恰巧路逢此地的女子十分果决地放了一把大火。
火染红了那一片的天,浓浓黑烟散去,终于露出了湛蓝的天。
蝗虫死伤大半,剩下的零星散发,戚知颐说服周遭村民改部分旱田为水田,又移养来许多蝗虫的天敌蛙鸟家禽,并日夜亲自下农田带领百姓去寻找残余的虫卵,不放过任何一个让蝗灾卷土重来的可能。
不到一月,蝗灾圆满解决,百姓喜极而泣,萧承琢便派人暗中助力,大肆舆论造势。
最终在民意驱使之下,戚先生荣归,如愿入朝为官。
官职虽不大,却是一个良好的开始。
此后在萧承琢暗地扶持下,寒门子弟在各方各面渐渐崭露头角,世家在科举之上的把控逐渐式微,败相毕显。
加之以文武两面多点同时发难,先前四散调人出京的作用便显现出来了,云相几乎被萧承琢逼进孤立无援的境地。
天平的倾斜愈发明显,有些原来中立作壁上观明哲保身的也开始向皇权这边靠拢。
如此有得有失中,年关如期而至。
西羌来人已尽数入住皇家别苑。
与先前说过的并无二致,是西羌国君万俟鸿携女万俟濛前来朝觐。
非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多了一位蒙面政客。
虞易安还不曾亲眼见过,但据各方消息,瞧着身份不俗,万俟鸿也很是在意他的意见,甚至于无人处都要尊称他一声:西楼先生。
除夕夜。
烟花在黑夜中蓦然炸响,五彩斑斓的火光照亮夜幕下的星河,宣告夜宴起始。
虞易安作为如今后宫中位份最高的宫妃,落座于圣人身侧,与萧承琢一道,在上首俯视殿中百官众臣,挂着微笑静享歌舞。
今日虞修与虞易岑皆受邀前来,在宴前萧承琢已经安排他们见过一面,说了一会儿话。
故而此刻虞易安也没多关注他们,遥遥一笑打过招呼就算。
她反而更关心那位与她阿兄有些关系的西羌公主万俟濛,以及另一位有如天降且终日以面具示人的西楼先生。
歌舞的声色中,她半抬眼帘,落目到西羌人那一席。
万俟濛面上蒙着一层薄纱,外露的双眸像猫儿眼一样灵动明亮,但浓密的眼睫将它们遮挡其下,好似明珠蒙尘,如烟似云挥之不去。
她自进殿起便一直垂着头,不卑不亢却时刻游离在热闹之外。
清冷之相,已露雏形。
不过浅显的一眼,虞易安心中已经对她有了几分好感。
只是在虞易安似有似无地打量着她的时候,与另一道同样望向万俟濛的视线撞了个正着,虞易安顿时有了些不详的预感。
侧目一瞧,果然是虞易岑。
虞易安心下一紧。
这是什么场合!他怎么敢......她一时气血上涌,在虞易岑回神看她时拉下脸狠狠瞪了他一眼。
谁知虞易岑却不以为意,漫不经心似纨绔一般对着她笑了笑,不过此后也没有再看万俟濛就是。
被他的态度噎得有些心梗的虞易安正在暗自平复,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被身旁的人握了握。
她侧目看去,只见萧承琢稍稍抬了抬眼尾,与此同时手心传来些许被按挠的痒意。
他微微勾了勾唇,以口型安抚她:别着急。
也不知怎么的,在他如古井般无波无澜的眸子中,虞易安也觉得仿佛周围都静了下来,一切烦心事皆与歌舞声一并被隔绝在外。
刹那间,烦躁的心神就莫名平静下来了。
感受到她情绪的变化,萧承琢又挠了挠她的手心。
虞易安回神,回以他一个微笑,被他握着的手也微微用力握了握他的。
有顷,歌舞声歇,乐官舞姬有序退场。
上膳的宫人鱼贯而入,依次将膳食布好,并且将酒盅添满。
待一切就绪,萧承琢率先执起酒杯,含笑环视一圈殿内众人,朗声开口:众爱卿今日不必拘束。
来!与朕举杯共贺岁别,辞旧迎新,来年再与诸位共筑昌盛大晋。
也不知被他话中哪一个字逗乐了,虞易安借举杯的动作压了压笑意,这才在众人异口同声的贺岁声中将杯中玉液一饮而尽。
自古以来,宫宴更多的是宴个形式,与君共饮同食在多数人心中是拘束大于热闹。
有些深知自个儿酒品不好的,更是连续杯都不敢,生怕在殿前失仪。
今夜也不例外,虞易安随意一看,就看着好些人执箸却不夹菜,只顾望着虚空发愣。
那目空一切的模样,让人看了莫名生笑。
好在萧承琢自小浸润宫廷,深谙这些不好明说的心理。
此后再问候几句,说些愿景,便作主散了这令人煎熬的宴席。
不多时后,众人皆散,殿中只余下帝与贵妃、西羌众人,以及被萧承琢钦点暂留的虞家父子俩。
虞易安随萧承琢一齐起身,听他对着西羌众人道:此行山高路远,国君与令爱受苦了。
不若,随朕到风景更佳的南仙楼,咱们边休息边议事?听到南仙楼三个字,虞易安交错于身前的手不着痕迹地动了动。
南仙楼的设计难攻易守,且建有坚固的地下密道。
他将会客地点定在那,看来对这莫名投诚的西羌到底还是存了几分疑虑。
萧承琢是对着万俟鸿说的话,但目光却更多是定在了落后万俟鸿身后半步的西楼先生身上。
好巧不巧,他这话说完,万俟鸿尚且没吱声,那西楼先生就先笑一声抬手道:圣上且慢。
虞易安也循声看向他,只见他上前一步学大晋礼仪作一揖,得萧承琢虚虚一扶这才接着说:我西羌此次诚意十足,国君特意为圣上备了一礼,还望圣上先过目。
西楼先生说话时,萧承琢碍于大国礼节不好分心,虞易安却没有这个限制。
于是她充当他的第二双眼,有心多注意其余人的神情。
谁知还真就被她注意到万俟鸿有异样的表现。
只见他略有些不自在地咽了口唾沫,眼神中有一瞬间的茫然,就好像他也不知道这西楼先生要说的是什么。
直到西楼先生说出献礼,万俟鸿方才如梦初醒地连连点头。
西楼先生刚说完,万俟鸿就扶着圆滚滚的肚皮也上前,笑得有些谄媚:是是,一份薄礼,但愿圣人不嫌弃。
哦?萧承琢不置可否地应了声,从喉间溢出一声笑,国君如此盛情,朕还真是不好拒绝。
然而许是虞易安打量万俟鸿的眼神太过肆无忌惮,西楼先生好似有所察,瞬间,那道凌厉的眸光就越过萧承琢,直直地落到了她身上。
殿中的气氛也因为这道毫不收敛的视线而生出了些许变化。
萧承琢与虞家父子俩皆沉了脸,萧承琢更是往虞易安身前移了半步,理所当然地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他先前还似笑非笑的神情,当下却冰冷如冻铁,甚至带上了几分染血的戾气。
一时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