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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2025-03-22 07:56:11

放任外戚与他国结姻亲, 于帝王而言,太冒险。

更何况还是掌着兵权极得民心的外戚。

她不信他那样一个思虑周全的人会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他既想了,依然决定这样做,那要么是为了她有心为之, 要么是为了她刻意为之。

前者是好意, 后者是试探。

尽管她私心偏向前者, 但不能排除后者成立的可能。

终归不论是哪一种,他可以表现得无所容心,她却绝对不能。

既然已经决定交心, 决定了要与他好好试一试,她便不想他们之间埋有任何隐患。

于是她指尖在桌面上轻点两下, 目光凝了凝,轻声再道:这样是不是不妥。

萧承琢淡定不改, 目光不躲不闪,唇边带着笑:那又如何?是外戚, 照常理不妥,那又如何?外戚之间,亦有区别。

常理之外,还有人情。

帝王心术漠然势利不假, 可他愿意留存一方净土给她, 也给她视作生命的家人。

这于他而言其实也并非头脑一热,更多是因为虞家的衷心在漫漫历史长河中昭然可视。

当初即位大典, 虞修特意等到了最后。

萧承琢也曾有过阴暗的猜想, 也曾内里带着讥讽等着看这位功高盖主的大将军预备如何开口、开口说些什么。

可意料之外的,虞修什么都没说, 等了那么久终而只是沉默着拍了拍他的肩。

一如他们尚为师生时的模样。

是安慰, 但萧承琢明白那又不仅仅只是安慰。

沉重的手掌之下, 是虞修那时就选择站到了他身后的坚决。

还有后续许多小中见大的琐事,虞家人日复一日用行动说的忠贞,他都看在眼里。

他不是不知冷暖,分得清真心或是假意。

所以他说,那又如何?虞易安在他放心托胆的目光中怔滞须臾,直噎了好一会儿方才释然地笑了。

他只不过是愿意信她与虞家,正如她与虞家也同样愿意信他。

双向而平等的交托罢了。

有什么值得再多违拗的呢。

是啊,那又如何。

说罢,她再抿嘴笑了笑,话音一转却道:我阿兄这人瞧着野腔无调,其实心里规矩多着呢。

埋下头去喝了两口粥,细细咀嚼后咽下,方才续道:倘若他也怀有其他的考量不愿意,那就是你下旨赐婚,他也照样敢拒。

他愿意。

萧承琢接得很快。

他的话太过坦率笃定,虞易安后知后觉察觉出了一些门道。

她眯着眼暗忖一息,豁然开朗:你与我阿兄谈过了?没有意外她会猜到,萧承琢微微笑了笑,没否认。

他是不是承诺你什么了?她定睛,不悲不喜的语气。

虞易岑的性子不喜欢欠别人,又再正直不过,他会是怎么个说辞她都不用费心去猜,稍稍一想就知。

萧承琢果真颔首,不过不等她心道果然如此就又紧跟着摇了摇头。

也说不上承诺,他沉吟一息,斟酌着措辞,他说会说服万俟濛放手西羌的烂摊子,安心在大晋过余生。

虞易岑的原话其实更霸道些,言辞间还透着一股暂时搞不定的烦躁。

只不过那到底是他人之间的私事,萧承琢对此不感兴趣,便没有做多打听,只关心结果。

眼下见虞易岑主动张嘴揽了责,他便也乐得轻松,由了他去。

放手故土客居他乡,谈何容易呢……虞易安啧一声,想起昨夜里万俟濛狼狈时依然孤傲的神情,顿生感慨:我瞧着万俟濛也是个执拗的,主意大得很。

不知想到什么,她的眸光忽然明亮起来,面上挂起一缕看好戏才有的促狭:阿兄愿意有什么用,人家姑娘还指不定乐不乐意呢。

他呀,别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全白搭。

这时候的虞易安只是随口一说,没成想还真就被她一语成谶。

当夜萧承琢于南仙楼重宴贵宾。

席间,他主动化归降为结盟,并抛出了要让虞小将军与公主结亲的提议。

这对万俟鸿来说好比天降大喜,他当即频频点头,恨不得今日就让万俟濛随虞易岑回家去。

不问一句姑娘意见就自说自话答应,还一脸占了便宜后的喜不自胜,叫同样有女儿的虞修看了啧声连连。

到底是看之不起的。

且说万俟鸿点了头,虞修没有异议。

一大变数西楼先生今日也收敛了张狂,静坐旁观默不出声。

照理,这事儿是可以这样定下了。

谁知就在萧承琢拍板定案的前一刻,一直低眉垂首仿佛事不关己的万俟濛忽然站了起来,移步殿中朗声坚定道她不愿意。

甚至为了拒婚不惜以命相抵。

万俟鸿被她这突然的反抗惊到眉毛都打了杈,错愕的面孔上还留有尚来不及收起的狂喜,一张臃肿的脸可谓精彩纷呈。

而当他反应过来,却是怒火中烧,冲上前去抬手便又是一掌。

然而这一掌到底是没能落下的。

即便才被万俟濛下了面子,虞易岑依旧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挨打而无动于衷。

他还是如初见时那样,毫不犹豫将她护到了身后。

万俟濛垂首看着身前的男人落在地上也依然巍然倨傲的影子,眼中隐隐有微光闪过。

他这样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不该为了她搅和进这趟浑水当中。

他待她越好,她便越不能心安理得地拖他下水。

万俟濛狠下心,从他身后再退几步。

狭长凤眼一闭一睁,只剩了冷漠无情,漠然写着要与他划清界限的决绝。

此后任凭万俟鸿如何恼火辱骂,她都一声不吭,却是坚决不改口。

事情的最终,以虞易岑一声轻嘲的算了划下句点。

宴席不欢而散。

闹成这样,再让万俟濛随万俟鸿回别苑指不定要出什么事儿。

虞易安心有不忍,便出声留下了她,以交流之由邀她客宿一回华清宫。

临告退时,她对着萧承琢指了指面色铁青的虞易岑,意思要他多关照些。

萧承琢如今对她可谓言听计从,旋即无奈地点头应下,虞易安这才满意地带着万俟濛离开。

*夜凉如水,大雨骤降,宛若天有泪千行。

华清宫东侧殿内,虞易安难得强势地压着万俟濛坐下。

她面上昨夜挨打的地方肿胀如杯,也不知是没用那药还是用了不起作用。

虞易安看着她无波无澜的眼睛,叹一息转身吩咐去备几个熟鸡蛋过来。

很快,苏叶端着浸在凉水中尚还滚烫的鸡蛋来。

虞易安随手取过一个,耐心地剥皮去壳。

然后默声抬起万俟濛的脸,拿那鸡蛋在她伤处轻轻柔柔地来回滚。

殿内静悄悄的,宫人送过东西后虞易安就让她们都出去了,眼下只有一站一坐的她们两人。

脸上传来的热度恰到好处,力道也是正好,极大程度上化解了红肿带来的瘀疼。

素昧平生,眼前这个女子对她这样好,万俟濛心里清楚,无非是为她兄长,即便她刚刚才辜负了他的好意。

向来要强的她忽然觉得鼻腔酸涩,刚才在大殿之中尚且没有奔涌而出的泪珠,此刻却有了开闸泄洪的势头。

虞易安滚鸡蛋的手一顿,而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却是劈开了沉默:既然有情,为何不愿留在大晋,留在我阿兄身边?万俟濛闻言深吸一息,单手拭了拭蜿蜒泪痕。

沉默良久,她道:西羌内局动荡,易储之争愈发激烈。

外政同样飘摇,临国各方虎视眈眈。

如此政局下,他娶我便与西羌系上了解不开的羁绊,连带大晋也一样逃不开干系。

娶我,他甚至还要背负君主猜忌。

百害而无一利,说着,万俟濛抬头,幽邃的眼里是绝望:你说,我如何能?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她乃西羌公主这是不争的事实,无关她在西羌受宠与否,也无关她本意为何。

只要她的身份一日不改,他们之间便始终蜗旋着外力因果。

与其日后两看生厌,悔不当初,她宁愿就此抽刀断流。

虞易安耐心听完,却是不答反问:你对西羌可还有留恋?万俟濛怔一瞬,旋即讥嘲地嗤一声:我非圣贤,做如何能够以德报怨?倘若有选择的机会,我定不愿托生到西羌皇室之中。

镂花铜炉中,馥郁香气袅袅。

万俟濛说完这话,只见眼前人在昏黄灯火下蓦地垂眸轻笑。

再抬眼时,眸中似有清浅月光萦绕。

再来,她听到眼前人含笑说道:既如此,那便不做这个公主吧。

她言下暗示的意味太过浓烈,万俟濛只懵一息就参透了她的深意。

然后,眼中一点一点升腾起了光亮。

这是一条她不曾设想过的道路。

但粗看起来,似乎通往的是光明大道。

终归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万俟濛心中陡然燃起了熊熊希望,她嗫嚅着唇,压抑着现在就回去寻他的冲动。

眼眶含泪看向虞易安,是于绝望中破土而出生出新的希冀的不敢相信:真的可以么?只要你舍得放下西羌的一切。

虞易安轻轻道。

万俟濛闻声破涕为笑,墨绿的眸子里终于有了鲜活的生气。

本就不曾拥有过什么,她又怎会不舍呢。

虞易安见状也轻笑出声,将那发挥完了光热的鸡蛋放回清水里,净了净手就要去拿帕子擦干。

东偏殿的雕花屏风绘的是几小童野炊之景,看着便让人觉得神怿气愉。

没记错的话,这应当是萧琳琅送来的。

想到萧琳琅那终日嬉皮笑脸的无忧无虑样,虞易安扬唇又笑一声。

正想与万俟濛说改日引荐一位小太阳似的活泼姑娘给她认识。

然而话未出口,变故就在此刻生。

她只见窗栏一动,余光里仿佛有什么光寒一闪而过,紧接着就是暗卫破门而入,兵刃相接的呲嚓声响起,伴着青鸾歇斯底里的一声——娘娘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