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易安明媚的眸子在听到这话之后明显黯淡了些, 她胡乱点了点头,声若蚊蚋:知道了。
察觉出她瞬间低落的情绪,萧承琢手一顿,将书合上放下, 走过去坐在床沿, 温声问道:怎么了?虞易安没吭声, 轻轻摇了摇头。
没消息倒也消停,眼下消息来得这样快,她反而有些忐忑, 害怕会是她不希望听到的那一类消息。
不过她也不是临阵脱逃的性子,是以心慌转瞬即逝, 很快调整过来,便也没必要再说出来平白叫他操心。
见她只摇头不说话, 萧承琢心下了然,没再多问。
看了眼天色, 他和煦笑道:抱你去洗漱?没一个字不正经,偏偏上挑的句尾音暗含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使坏意味。
虞易安闻言先是一愣,随后一双含情美目立刻似嗔似怒地瞪了他一眼,缩在锦被下的腿脚使劲蹬他, 防贼似的。
我自己去。
说着, 便极快地从他身侧空隙钻出去,逃也似的一溜烟跑开。
留下萧承琢抱臂后仰, 目光不离她远去的背影, 纵容地溢出声笑:看路,慢点儿。
……哦。
*偏殿之中, 火炉燃得正旺, 时不时有火点跃起又落下, 如云过,了无痕。
先等会儿,虞易安蹙眉打断黎明平铺直述地描绘,心间一动,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方才你说,她去见了一老妇和一年轻的混子?黎明被打断也没有丝毫不耐,应一声后接着说:白芷姑娘出了宫便径直去了他们那儿。
起初瞧着对他们冷漠得很,但那老妇去拉白芷姑娘的手她也没挣开。
临走时白芷姑娘还特意避开那混子,将娘娘您最后留给她的细软尽数偷偷交给了那老妇。
白芷姑娘递包裹时神色有些复杂,与那老妇说一味纵容养不出孝子,终而只会害人害己,见那老妇连连拭泪她才止了话头,有些生硬地要那老妇自个儿想清楚。
对了,除此之外,她还提起一句,她帮忙救那混子是看在老妇的面子上,这是第一回,也是最后一回。
听到这,虞易安轻点桌面的指尖顿住,一个荒谬又合理的猜想浮上心头。
白芷曾与她说起过自己被母亲卖了换钱给弟弟治病的过去,算算年纪,这老妇与混子说不定就是她那狠心的母亲与弟弟。
如此一来,白芷的所作所为便也都能说的通了。
果然,黎明接下来的话坐实了这一猜测:后来白芷姑娘要走,那老妇抓着她不让她走。
白芷姑娘便说,养恩当初那卖身钱已经抵消,至于生恩,她如今已经为了他们两个做了那背信弃义恩将仇报之人,如此得以让他们母子重新团圆,她这生恩就是有千斤重,也该还清了。
那老妇还想留白芷姑娘,白芷姑娘却不依。
说日后,他们娘俩过他们的日子,而她,去赎她该赎的罪。
话说到这个份上,其实已经不难还原出故事的全貌。
有心人利用白芷不成器的弟弟与偏心的母亲设局,逼迫白芷为其做事。
白芷顾念生养之恩,狠不下心弃她们不顾,这才如她所说,昧着良心选择做了那背信弃义之人。
招数不在于新,管用就是胜者。
这俗套的驭心之术,还真是被那藏着的人给用出花来了。
也真是难为他,为了摆她一道,居然连断联十几年的人都能找出来。
虞易安想着,不免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只不过......捕捉到黎明最后那一句话,她倏地抬眸,目光忽然凛冽如严冬寒风:赎罪?她去了哪儿?黎明的面色忽而有些尴尬,他挠了挠头,目不敢视。
今日一早,白芷姑娘便去了那混子欠债的花楼,以三百两的价格将自个儿卖给了鸨母。
听闻这话,虞易安置于桌面上的右手瞬间握拳,用劲之狠几乎都要将指甲嵌入血肉里。
几近瞋目切齿,一时间血气上涌,连那清明的眼都染上了几分红气。
谁要她用这样糟践自己的法子赎罪?谁给她的胆子这样自作主张?谁又会在乎她这迟来比草贱的清偿?平时那么机灵,怎么遇上这事儿就一而再再而三地犯蠢。
她当那幕后推手是什么好愚弄的?这样大摇大摆去,那人能猜不出她想要探听消息的心思?只怕清白保不住,消息探不到,最后连命都要一并搭进去,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丫头......虞易安心头又是苦涩又是愤慨,眼红筋暴,连呼吸都有几分郁滞。
黎明见她这般在意模样,倒不是意外,只是有些唏嘘。
眼见着青葱的指节都泛了白,他急忙找补宽慰道:二姑娘别担心,黎旭易了容装作恩客进了楼,白芷姑娘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
情急之下,竟然连称呼都忘了改。
虞易安此时无心这些小事,她只问:你可知,鸨母安排她何时接客?她问得面不改色,黎明听着却窘态愈浓。
他可以说是看顾着眼前的二姑娘长大的,惯常将其当作疼爱的小辈。
今时今日却要如此堂而皇之地谈论烟花风月,他实在招架不住。
平日里威风凛凛说一不二的七尺男儿,竟然稀奇地有些箝口结舌。
呃……花楼的规矩要先……□□……个几日,他的反常召来了虞易安的注意,就见她清清浅浅地瞥来一眼,没什么情绪,仿佛并不觉得这类话题带着什么色彩。
黎明在她平静的眼神中调整过来,深吸一口气垂首继续道:不过白芷姑娘听话又配合,这个过程应当会短些,明夜就有可能。
花楼,每拖延一日就是少赚一日的银钱,如此着急,不奇怪。
虞易安点了点头,轻声道:知道了。
随后许久无声,黎明正犹豫是不是该自觉告退之际,他听到虞易安唤了他一声黎大哥。
他应一声在,她却没看他,目光流连在自己微曲的指节上,声音轻轻的,宛若蒙上了一层薄纱:劳烦你与黎二哥多照看些,尽量……别让她有事。
说话声虽然低,但其中有着无容置疑的郑重。
黎明听罢正色抱拳,声如铁一般坚定:娘娘放心。
黎明职责所在,定不会让白芷姑娘伤到一厘一毫。
虞易安闻言点点头,微微笑了笑就让他回去了。
等人走后,她却立刻敛起笑颜,转而绵绵又漫长地舒了一口气。
凝眸不知想了些什么,直到火炉里发出一声爆裂声响,火星四溅,她方才回神。
笼袖起身,带着几个宫人往静心殿去。
她到时,正巧遇上要出来的萧承琢。
她没错过他看见她时面上转瞬即逝的惊愕与躲闪。
四周都是不熟悉的宫人,她暂且压下疑虑,与立刻恢复自然的他对视一眼,袅袅给他请了安。
他很快将她扶起,从胸腔里沁出声笑,很是愉快的模样:爱妃可真是这静心殿的稀客。
怎么?寻朕有事?年轻的帝王用近乎调情的语气与后妃说着话,让一个个头垂着耳朵却支起的宫人听了都忍不住脸红心跳。
虞易安抬眸看他,抬袖遮面仿佛羞涩地娇笑一声,随后似无意般问:圣人这是有事要忙?萧承琢松开她,神色自若道:不忙,刚巧要去见见母后。
既然来了,便随朕一起去吧。
平地起风,寒意料峭,虞易安下意识拢紧了披风。
回神见他还在等她答复,她方才轻轻颔首,足下轻点几回,移步到他身侧同行。
风力变强仿佛就是一瞬间的事儿,将枯草吹成昂首的模样,瞧着竟然有些别样的生机。
虞易安不由打了个冷颤,萧承琢隐忍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仿佛不经意般,跨前半步,到风来的方向,为她挡下一切侵袭。
他对于她的关切,总是来得这样及时而热烈。
他右手手臂松松垮垮地垂下,左手则如常一般负于身后。
虞易安愣愣地看着,而后突然怔忡,脚下步子顿在了原地。
他方才扶她时,是用的更远处的左手。
身后的脚步声忽然停下,萧承琢面不改色地回头,唇边挂着漫不经心的笑:爱妃这是怎么了?虞易安眨了眨眼,没急着吭声。
风声呼啸,簌簌声伴奏于旁,莫名有些瘆人。
沉默漫溢开来,助长深宫中的寂寥。
她蓦地抬眼,却是巧笑倩兮:风大,臣妾走不动。
声比花娇,又带着几分清冷凉意,仿佛山岚深处开出来的出尘雪莲花。
萧承琢自知露了馅,负于身后的手微不可见地动了动。
还没想好该如何作答,他右侧那没知觉的手忽然被上前来的人握住。
五指趁他不备强硬地穿插到他的指缝间,她指尖向内一收,便让他无处可藏。
圣人牵着臣妾走,好不好?她另一手虚虚地扶着他的上臂,上身贴过去,不着痕迹地挡住可能从任何一个方向来的探究视线。
动作之余,是撒娇似的语气。
听着像试探底线一般的推拉。
后宫争宠的戏码,都想证明自己是圣上心中不同的存在。
深宫这些年,周遭这些宫人看得多了,便也不足为奇。
只管眼观鼻鼻观心,努力缩减着存在感。
唯有萧承琢知道,她适才与他对视时眼底一闪而过的恼怒,正是她要与他秋后算账的宣示。
她这容不得一点欺瞒的性子,始终如一。
他温柔了俊脸,用尽全身的力气反握了握她的手。
却是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眼尾眉梢都带着甜津津的满足感。
好,爱妃说什么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