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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2025-03-22 07:56:11

穆凭阑拿起茶杯, 自如地碰了碰她面前的那杯,发出清脆的一声。

仰脖饮尽,他伸手揭下面具,随手将它抛到一旁。

随后他眼尾向上一挑, 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一个代号而已, 娘娘喜欢哪个, 或者觉得哪个更顺口,那便用哪个。

虞易安看了眼轻漾的茶水,随后望向他的脸, 没说话。

她的打量可谓肆意又无礼,穆凭阑却也不躲, 由着她看。

更甚是向前倾了上身,将脸凑得更近些, 左左右右画圈似的展示一番:怎么?娘娘喜欢这张脸?他没关窗,窗子临街, 又是繁华地带,拖长了语调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虞易安进来时也没有关门,门外是让人堕落的三风十愆,造作的娇笑、粗鄙的怒骂, 混着不可说的声响, 构成了这次意外相遇的背景音。

虞易安终于知道违和在哪了。

这张脸居然有几分像萧承琢。

没他精致,没他锋锐, 多了几分温和的书卷气。

偏偏穆凭阑此人的性格似乎确实与萧承琢像了七八分, 这才显得脸与人格外不相匹配。

她嗤笑一声移开眼,以手托腮:一张假面,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穆凭阑闻言啧一声, 身躯往后一靠:我这是好心给娘娘提个醒。

他说着, 故意停在此处,见她果真看回来,这才接着说:相信不久后,娘娘就要与这张脸的主人打照面。

凭阑先给娘娘透个题,这样才更有趣不是么?他话里看戏的意味太浓烈。

回想一番他自出现在大晋起做的这些事,好像无一例外都是在搅浑水,东伸一手西插一脚的,唯恐天下不乱。

虞易安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游离了片刻。

窗外小贩的一声吆喝让她回神,她又一次没接他的话,而是将目光落到他腰间玉佩上。

指尖轻点脸颊,眉眼是清风细雨一般的温润和煦,唯独唇边笑意,正相反,咄咄逼人。

穆先生玉佩上这图腾有些眼熟。

是龙凤纹,凤尾下垂点于龙首之上,凤身有些模糊,龙首须长而衔珠,四周勾有祥云瑞雨浮雕纹饰。

年头看起来十分久了,上有些缺口裂纹,皆被人用鎏金填补。

他很在意这块玉。

可他又仿佛不甚在意地佩在身上,任由它随着他坐姿的变换而东倒西垂。

穆凭阑闻言笑意更浓,他掂了掂那玉佩,却是回敬她一般,也不接她的话。

啜一口温茶,他忽然换了个话题:萧承琢就放心你这样孤身出宫?敬语不再,张狂本性尽显。

他的眼自上而下地扫视,最后停在她置一手于前的小腹上。

深沉一闪而过。

一看穆先生就没有红颜知己,虞易安懒洋洋地答,手也不曾欲盖弥彰地动,微微一笑道:亲密如夫妻也该有应有的自由,这是尊重。

四两拨千斤,偷天换日这一招没人比她更熟悉。

穆凭阑闻言也没有要追问的意思,当即轻笑拱手:受教。

不知不觉,香快要燃尽。

茶凉后的涩气又开始肆无忌惮地冲撞她的鼻腔。

虞易安想了想,径直站起了身。

居高临下看向穆凭阑。

观棋不语才是真君子。

没头没脑这样一句。

穆凭阑却笑盈盈地昂首,看进虞易安略显凉薄的眼底,唇微勾,等她继续说。

穆先生在此品品茗看看戏已是足够,多的,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语毕,没等他回答,转身回了自己那间包房。

殊不知穆凭阑目送她离开时,眼中掺了无声无息却无处不在的眷恋。

她已经进了包房,他却迟迟没有收回目光。

直到看着鸨母带着一个身姿婀娜的女子进了那包房,他方才如梦初醒。

落目到她分毫未动的茶上,他取过来,一点都不嫌弃,仰首,一饮而尽。

而后摇摇头,失笑般自言自语:没良心,认不出来就算了,帮你还不领情。

*白芷虽已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她万没有想到这一刻会来得这样快。

鸨母直白的荤话仿佛还在耳边。

她亦步亦趋跟着鸨母进了一间包房,垂首盯着脚尖。

仿佛这样才能留住她最后一丝尊严。

她听到鸨母问那客人结钱的赔笑声,听到那客人挥扇破空时的呼声,听到钱袋被掷过去落到掌心的闷声。

然后鸨母退出去,一切声响都没了。

她来前,鸨母特意让她沐浴熏香,用的是上等的花果香,她便知道来人当是身份不俗。

连老天都在帮她赎罪。

白芷吞咽一口唾沫,想着自己为探消息打好的腹稿。

心一横,移步就要靠过去。

却在抬眸触及坐着的那人时,眼泪倏地决堤。

……姑娘。

她唤一声,情不自禁就想伸手迎上去,只是到了半途,又像想起什么一般,猛然缩回了手。

虞易安见她如此,神色不显,仅用扇骨轻点桌面,坐。

话里再没有曾经的任纵了。

白芷悲从中来,却也知哭没用,便努力吸了吸鼻子,垂目落座。

花楼里的姑娘,着装几乎都是统一的。

内里是一件轻薄透光的纱衣,外则是仅以一根细带固定的广袖衣。

那纱衣半露不露,惹人遐想。

虞易安沉默地盯着看,似乎有愠怒,又似乎是平静的。

她的注目太直白,白芷有所察,不自觉地弓背缩肩,拢紧了外衣。

又是羞耻又是悔恨,她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如此煎熬中,虞易安出声破开沉默:你知不知道?你离开之后,有人想要杀他们。

她直截了当切入正题,一点儿都不欲拐弯抹角。

没有明说他们指谁,但她们都知道说的是谁。

白芷闻言错愕地抬眸,泪凝滞在眼眶中。

慌乱只是一瞬间。

她陪伴虞易安的这些年,到底是了解她的,知道她既然这么说了,那便势必已经出手救下了人。

然而越是如此,她心中的愧对便越是浓重。

压得她几乎都要喘不过气来。

于是她很快移开了眼,声微讷讷:谢谢姑娘。

好在虞易安说这也不是为了刺她,仅是阐述一个事实。

听到白芷这一声谢,她抿了抿唇,更换一个更舒适的坐姿,手中则一字一字写着心经。

所爱之人生死未卜,她无法陪伴在侧,便只能用这样的法子为他祈福。

她不说话,屋里便陷入了沉静。

白芷愣神地看着她指尖飞舞,脑内各种回忆纷至沓来。

回忆如潮汐,涌得又快又猛,她无力抵抗,只能沉溺其中。

不自觉地,她眼中积泪越来越多,可唇线却微微翘起。

那些时候,真美好啊。

这边虞易安写完一遍心经,鸦羽一般的浓睫轻抬,见白芷如此矛盾神情,微微愣了愣。

十几年的陪伴,不是亲人也胜似亲人了,她终归做不到彻底绝情。

于是她轻而又轻道:你走吧。

不等白芷从回忆里抽身,她又道:你母亲与弟弟暂且在城郊客栈。

不管指使你的人是谁,你的身家背景他们都门清,终归川城老家是回不得了。

你母亲最终选了沿海的潭州,我便派了人预备明日送他们启程。

自顾自说完,她侧首示意谷雨拿出她备好的银票,用两指夹着递到白芷面前,你与他们一起,或着分开,我管不着。

但你至少离开吧,在这里蹉跎,一点用都没有。

姑娘……虞易安挥手止住她的话,最后一回带着怜惜为她拭泪:最后帮我一个忙,当作赎罪,之后我们就两清。

她的声音很柔很轻,带着几分散漫,是白芷最熟悉的那种语调。

可她却听得心慌不已。

心慌让她忘了落泪,虞易安见状微微笑了笑,收回手用帕子擦了擦。

随后,用不容拒绝的语气,沉声道:然后你离开京城,再也不要回来。

白芷迷丧着眼,仿佛出了神,但她又很清晰地听到了虞易安的话。

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苦涩翻涌成利刃,一刀一刀凌迟着她的内心。

让姑娘失望一次已经足够,她不能再违背姑娘的意愿了。

于是白芷艰难地露出一个笑脸,故作洒脱地抹了抹泪,声如脆莺,是记忆中的模样:姑娘要我做什么?直到此时,虞易安的眼底方才软了软,她对白芷招了招手,而后在她倾身附耳过来时,俯身低语。

白芷听到一半,下意识看了眼虞易安的小腹,却见平坦如初,毫无孕象。

她向来是这样毛躁的性子,话没听全就当事实,虞易安早就见怪不怪。

轻轻拍她一掌将她的注意力拉回来,而后飘然睇她一眼,这才含笑接着往下说。

和谐无隔阂的模样,让一旁的谷雨看了莫名鼻中发酸。

……惜花楼忽然起火,众人惊叫着想要外逃时,鸨母正在房中乐呵呵地数着银子。

这火起得蹊跷,来势凶猛,她察觉到不对劲推门出去时,正好撞上那新来的丫头与那阔绰的小公子。

接下来的一幕却让她瞠目结舌,连逃命都差点忘了。

只见那丫头一脸紧张地扶住小公子,一手护在他肚腹前,搀他下楼的途中,不断唤着什么。

火舌缠上木头,燃烧后爆裂的噼啪声让她听不清晰。

直到小公子仿佛一脚踩空,那丫头撕心裂肺的一声惊呼——娘娘!仔细皇嗣!再然后,尖锐刺入皮肉的剥离声从她身后传来,痛楚同时侵入她的骨血。

快得她都来不及作出反应。

随着尖锐离体,血溅了满墙。

倒地前的最后一刻,她隐约看见,无数黑衣腾空而起,刀光剑影绘出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