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易安曲 > 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六章

2025-03-22 07:56:11

虞易安早在出宫前就让惊蛰往府里带了消息, 是以起火之初,她不慌不忙,甚至还有闲心卡着时间将不知是第几遍的心经末句给念完。

待底下传来人群躁动惊慌的呼喊声,她压下眼中的沉重, 轻声问白芷:准备好了?白芷用手摁了摁喉咙, 凝重地点了点头。

遍地嘈杂声中, 唯有这一方小小空间是安静的。

虞易安站起身,白芷见了也着急起身,却不想没注意障碍, 起得太猛一不小心磕到桌角,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

小心些, 没错过这一幕的虞易安揣上了几分笑意,宽慰似的拍了拍白芷的肩, 还能走么?白芷瘪了瘪嘴,像朵晒蔫儿了的花, 不过大事为重,她稍稍揉两回痛处,点点头就按着先前说好的去搀虞易安。

这样熟悉的场景在过去时有发生,谷雨看着也不觉嘴角轻扬。

抿了抿唇压下情绪的波动, 她闭眼凝神聚气, 方才做好御敌准备站到虞易安身后,袖中软剑待时而动。

木头烧焦的气味已经攀着门缝丝丝缕缕地流进来, 虞易安敛眸, 往下看了眼故意挺出弧度的小腹,屏气, 沉声——走!紧接着, 事态便如同悬崖转石一般, 伴着白芷故意拔高音量的一声呼喊,数不清的黑衣蒙面人逆着火光从四方冲进来,各露刀光剑影直指尚在下木梯的虞易安。

虞易安单手覆在肚腹上,直面凌厉的剑芒却视若无睹,竟然如此直直迎上前去。

在后的谷雨适时拔出软剑,斜蹬木梯借力,腾空翻旋,绕圈将左右与后侧来的攻袭尽数化解,持剑的虎口震得生疼,她不敢有一丝懈怠。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单单忽视了迎面来的那一剑,放任虞易安暴露在了那剑光之下。

剑快如飞,转眼已至眼前。

就在这时,虞易安眸光一暗,猛地侧身闪避,身后谷雨才将将以蹲姿落地,软剑向上出手,从内侧擦过那来势汹汹的冷剑,将其轨迹不可逆地再向外打歪些许。

看似是一次完美无缺的配合。

为首的黑衣人眼底流出几分讥讽之色,仿佛在嘲笑她们螳臂当车。

旁人经此一遭兴许会失手,但他绝不会!几十年如一日对剑术的钻研磨炼,他对于剑身的掌控,远远凌驾于这些单纯贵人们的想象之上。

黢黑蒙面巾也挡不住他的一声冷笑,只见他手腕微微一勾,内旋转向,那剑道便又直奔虞易安去。

只是她们的时机卡得太准,距离太近,到底还是有了些偏差。

那人脑中闪过预示,这样过去,当是堪堪避开要害。

只不过几豪几厘,对这些从未受过沧桑的贵人而言,几乎也与要害无异。

他暗中行刺杀之事已有多年,对这些个养尊处优的贵人们的承伤能力早就心中有数,是以没把这点偏差放在心上,便也没有收剑重来。

不想,凝神所见居然是这位贵妃娘娘不畏不惧地站着,不躲不闪地看着他的剑尖逐渐靠近。

而后不过须臾,就见她忽然抬眸,看向他的眸子里带上了几分得逞后的轻嘲。

他蓦然心惊。

不对劲!生死面前,她不该是这样的神情!他直觉有诈,但此时剑距离肉身仅剩一拳有余,即便是他也无力回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手中剑不受控地往她的肩窝处去。

惊愕之下他甚至没注意到似乎有什么正在横空而来。

他的神情取悦了她,她唇边的笑意愈渐愈浓。

只要这一剑刺中,无论云相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也都只能落空了。

她合眼,唇边带笑,手中握拳,正准备迎接苦痛。

谁成想千钧一发之际,楼上弹来的一颗枣核,竟然卡在最后关头将那剑身又打歪几厘。

短短的瞬息,剑身两度改道。

锋利的边缘从她右臂剐蹭过去,衣裳破了,留下一道深将见骨的剑痕。

不是意料之中的位置。

疼痛一瞬间袭来,她的柳眉拧起。

飞溅迷眼的血滴仿佛是开战的信号,蹲伏在外的暗卫瞬间如潮涌入。

压倒性的人数几乎刹那间抹平这一场浩劫。

身前的黑衣人也被黎家兄弟协同谷雨一并缠斗制服。

虞易安左手撑上扶手以免被冲击带得踉跄,她唇色顿时由红转白,止不住地轻颤,可她甚至顾不上血流不止的右臂,就直直仰首看向那枣核来的方向。

是穆凭阑。

他仍维持着掷核动作,正倚靠在楼上栏杆旁噙着笑懒懒望她。

丝毫不欲隐藏自己方才的出手,叫她看了眉骨微提,眸中冷意如刀尖一般凌迟着他。

她鲜少有如此煞气毕现的时刻,可以称得上是雷霆万钧。

可穆凭阑对此却不为所动,更甚是扬眉一笑,十分闲散地指一指她血流不止的细臂,另一手隔空绕圈,提醒她要她先包扎。

嘴里哝哝似乎也在说着什么。

火不知在何时被熄灭,烟雾一时半会儿却散不尽,缭缭围绕在人身周边,像要把一切吞噬,叫人看不清楚也辨不明晰。

穆凭阑看着虞易安无甚反应的脸,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微微愣了愣,旋即无奈地笑笑。

再开口时,唇形几近夸张地开合。

那模样莫名有些滑稽。

这回虞易安看清了,他说的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可不是智者所为。

他会这样做这样说,约莫是因为看明白了她的打算。

她的神情隐在烟雾之下,晦暗不明。

这穆凭阑一反初见时针锋相对的模样,话说一半藏一半,总让人觉得他还留着什么后手。

更奇怪的是,这一回见他,不知为何总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他们已经认识了许久似的。

可她从小到大就不曾接触过多少外人,更不用说他明面上的身份还并非本朝中人。

她素来不喜欢这样不可究诘的茫然,心中多少生出些烦躁来。

枣核这事,要说他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倒也不是。

他这一出手,将她原本算好的贯穿伤改作了无伤大雅的皮肉伤,终归都是伤了,一样可以拿来做文章,只是在程度上有些许不同,并不会过多妨碍她的打算。

但这并不意味着虞易安不介意被他这般无端蓄意插手。

皮开肉绽的疼痛让她不自觉地冒着虚汗,唇峰上犹然,三两点圆润的汗滴挂在上面,衬得那娇唇更为丰盈动人。

往上,一双杏眼却是眯起,高扬的细腻鹅颈与几乎面无表情的脸容满是不怒自威。

不出声,也很明确在怪他多管闲事。

穆凭阑见状依然老神在在,一张儒雅老实的假面上是故作的无辜,兴许还带着些揶揄。

这般姿态,饶是虞易安这样的气性,也免不得被他气得心肝隐隐作痛。

然而今日这出戏,穆凭阑连个配角都算不上,她必然不能因小失大。

故而,她再冷眼对着他反讽似的扯了扯嘴角,就不欲再与他多纠缠。

恰巧此刻黎家兄弟一人一边提着为首那黑衣人上前来,与上回萍儿一般,那人被卸了下巴,血污糊了满脸,一瞧便是遭了一顿毒打。

尽管狼狈至此,那人嗜血的眼神却始终直勾勾地盯着她。

虞易安被那杀意引回来注意力,臂侧的伤口疼得浃髓沦肌,她后知后觉有了些失血的眩晕感。

好在白芷始终扶着她,让她不至于晃动倒下。

随行女医也适时上前接手,拿出药箱席地摊开,原地做些粗略的处理预备后续的包扎。

缺血让她的大脑稍有些混沌,以至于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在她移目前穆凭阑最后与她说的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终归穆凭阑到此为止的所作所为并非敌对,虞易安便也懒得再去管他,闭眼熬过那一阵眩晕就要去瞧那死士。

正是这一闭眼,眼前黑暗中带着点点星光,她的心绪忽而平静。

电光火石间,她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一般,蓦地睁开双眼,一扭头就再往楼上看去。

然而就这一会儿功夫,先前那栏杆旁,哪里还有穆凭阑的身影?她面上的愕然太过于明显,引来了黎家兄弟的注目。

黎明也循着她的视线往上看去,稍忖一息,问:娘娘,可要去追?先前他们不是没有注意到楼上有人,也不是没有注意到他们俩之间的眼神厮杀,只是做主的人始终不曾下令,他们便也不好自作主张。

虞易安听到了他的问句,但没有出声。

女医不知用了什么在为她冲洗伤口,药液甫一接触血肉,就是钻心的疼痛。

那疼痛激得她无心再思考,牙根止不住地上下抖着,抑制不住的轻喘从她颤抖的唇间溢出,整张脸都失了血色。

煎熬之下,她垂首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颤着声线回答黎明:不用了。

停下话音咬唇捱过这一阵更凶猛的疼劲,她喘两口粗气,气若游丝:按计划,继续吧。

黎明闻言没再多说什么,拱手称了声是就退到稍远些的位置。

楼中混乱很快被收拾干净,负责清点的暗卫上前来禀报:除却鸨母重伤不治,并无其他人士丧生,受伤的都不算重,已分别安排大夫医治。

娘娘有无其他吩咐?女医的粗略包扎已至尾声,虞易安看了眼自己被包裹起来的右臂,神色淡淡:伤不重那便当做是眠花宿柳的教训吧 。

楼里那些个姑娘,搜着卖身契没有?暗卫应了声,另一人适时拿出一叠契约。

虞易安单手接过,草草扫一眼。

最上面就是白芷的那一份,她看着,不免愣了愣。

白芷扶她的手也同样僵了一瞬。

惜花楼之事已毕,她们都知道,分别的时候到了。

白芷看向她的目光里雾气上涌,握她手肘的力也紧了紧,可虞易安没有犹豫,将那叠卖身契往她面前送了送,语气温柔如初:我们说好的。

白芷泪眼朦胧,抽噎着摇头。

虞易安没再看她,而是转身唤来没受伤的惊蛰,示意由她抽走面上的那张卖身契,你送送她吧,确保无人随行,送到安全的地方。

惊蛰垂眸应了声,跨步到白芷身旁,没有出声催促,但无声等待有时比焦急催促更让人无法拒绝。

沉默瞬息,虞易安感受到手上的力道渐渐松了。

白芷垂着头,抽泣声渐低。

姑娘素来不喜拖拖拉拉。

这样想着,白芷深吸一口气,忽地倒退一大步,竟然就在这满地血污中,毅然跪地。

最后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

姑娘,她额头触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请:白芷自己作孽,不能常伴在您身边了,您要仔细自个儿的身子,如此以身犯险千万别再有第二回了。

您畏寒,喜欢燃炭火炉,要苏叶姐姐千万记着时常给您开窗透透气。

还有您看书时总是太过专注,又不爱要人侍候,苏叶姐姐循规蹈矩您说不让进她便不进,往后还是要她多进去看看,时不时拨一拨烛芯,不然暗了伤眼睛......诸如此类,大大小小的事,白芷叨叨说了许多,虞易安静静听着,没有出言打断。

......姑娘,零零散散说完,白芷默了一会儿,倏地扬声唤了一句,虞易安看着她,轻轻嗯了声。

得到她的回应,白芷似乎笑了。

再然后,白芷支起上身,绽开如孩童般纯真的笑颜,朗声如初:愿您所求皆所愿,所行化坦途。

余生平安顺遂,喜乐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