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易安曲 > 第七十三章

第七十三章

2025-03-22 07:56:11

有些话开始时羞于启齿, 可一旦开了头,再要往下说下去似乎也就没有原来以为的那么难了。

此时此刻的萧琳琅就是这样,羞涩敌不过求知的渴望,反而从中重拾从容。

她是自在了, 虞易安听闻却险些没续上气。

她近来无心消遣, 萧琳琅看过后送来分享的话本子自然也都搁置一旁, 她竟不知那些个本子已经荒诞露骨到了这般境地!舌根像被钉子钉住,还另有锁链牵制,将她每一次想要发声的努力打压下去, 好比压住悟空的五指山。

虞易安就这样与满怀期待盯着她瞧等她回答的萧琳琅四目相对,僵持着, 静默无声。

日光映着雪色打入室内,将两人面上的尴尬照得更为敞亮。

许久得不到回答, 萧琳琅本就不多的耐心彻底告罄,嘟了嘟嘴, 却是上前环抱住虞易安撒起娇来:好易安,好嫂嫂,你就告诉我嘛,我们姐妹之间有什么不可说的?说罢还嫌不够, 她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 讨价还价一般:就这一个问题,问完我就走, 再不缠你。

求求你了我的好嫂嫂, 就为你的小姑子解一回惑吧。

自从两人一见如故成为至交好友,萧琳琅就鲜少唤她嫂嫂。

为数不多的几次, 都是因为她调皮捣蛋惹了萧承琢生气, 央她为她说情来的。

数一数指头, 她也许久不曾听她唤嫂嫂了,可见她对这答案的殷切。

将才萧琳琅在屋内等候虞易安回来的那些时候,嫌屋子里太闷太热,便将窗子开了条缝。

这会儿冬风挟着小雪粒子见缝就钻,吹进来,正好吹向两人皆燥火不灭的脸颊。

本该冻得人发抖,可当下的她们不谋而合,都觉得吹来再多些更好。

不知是不是从萧承璟那偷学来了技巧,萧琳琅这缠人的功夫愈发熟练磨人,摆明了今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心知不给个答案萧琳琅是不会放过她了,虞易安顿时觉得脑袋嗡嗡作响,昏乱中嘴上敷衍地应了两声,先止住她漫无止境的撒娇吵闹。

将要作答的征兆一经接收,萧琳琅果然消停下来。

就是这一会儿喘息的空隙,虞易安理智回归,忽然品出些不对头的地方来。

好好的黄花大闺女,一不定亲二不出嫁,怎么莫名就对这事儿起了好奇心?指尖抵着眼前人的肩推开些,虞易安双眸微眯,审视的目光由上至下,后发制人:答你可以,你得先说说,为什么问这个?萧琳琅在触及她审视的目光之初就觉得不妙,一听这话更是肉眼可见地心虚起来,眼神躲闪,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虞易安见状心中一紧,这下换她不愿草草了事了:不是说,我们之间没什么不能谈?是她才说不久的话不假,萧琳琅这会儿却不想认了,先是装作没听到,而后很快就着雪天路滑开始东拉西扯,试图蒙混过关。

她越是这样遮遮掩掩,越是意味着非同小可。

虞易安眼疾手快拉住想要遁逃的小公主,严肃而暗含警告地唤了声琳琅。

一时情急,来不及思考,拉她时惯性用了更靠近她的那边手臂,不巧正是受了伤的那一侧。

繁厚的包扎让衣袖鼓起一块,萧琳琅想不注意到都难。

这下她连挣扎都不敢,只好被定在原地接受如炬目光的拷问。

惯常笑吟吟的美人板起脸来,还真是唬人得紧。

那铁面无私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被她那严厉的兄长附了身。

萧琳琅暗叹一声近墨者黑,放弃再做无谓的抵抗。

好了好了我说就是,高举双手作投降状,萧琳琅做了个鬼脸,咽下多余的口津讪讪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在宫外相中了一个男儿。

她说得平平,听在虞易安耳朵里却无异于平地惊雷。

萧琳琅一见她外露的讶色就知道她一定会问更详细的,于是索性省略流程,自觉往下续道:他是白身,家境不好,家中老母与弟妹皆靠着他卖些仿制的字画过活,穷得就是大力晃动钱袋子大抵都听不着响。

不过,话锋一转,她面上的神情更柔和几分,眼里流荡着憧憬的光芒,落魄归落魄,他为人善良又思进取。

我听他母亲的意思,他正在为秋日里的科举做准备,并且有信心能通过他的才华与抱负改变现状。

他写的策论我也看过几篇,不说惊才绝艳,至少能算文采斐然,并非是他盲目自信。

倘若今岁的科举当真能像阿兄期盼的那样去芜革新,我信他能够得偿所愿。

总之我就是瞧着他哪哪都好。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不怕同你说实话,萧琳琅说着,罕见地露出些窘色,英气的脸庞灿若朝霞,过去我从未想过将来会与什么样的人共度余生,可遇见他的那一刻,我连嫁衣上的纹饰都想好了要怎样去绣。

……一说起意中人就有说不尽的话,恨不得将每一件小事都道尽。

虞易安耐心地听着她如数家珍,眉目平静,脊背挺得很直,专心致志。

一直到萧琳琅说完停下来喝水润口,这才垂首于暗处微微凝了凝眸。

这事儿怕是比她预想的更加棘手。

姑娘家春心萌动再正常不过,她前不久才亲历,知道那是怎样一种如涨潮一般急来而避无可避的感觉。

只是这人的身家背景......倒不是她心存偏见,可是门当户对就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人活在这个世上,根本无法与世上俗规完全割席。

就算琳琅她不畏世俗,愿意为了一腔爱意去向兄长争取,可那男儿呢,他是否又能接受巨大的地位差异,并且坦然面对世人对他的指指点点,更甚是,恶意揣度?萧琳琅一路在父母与兄长的保护下成长成人,看人看事的角度总是偏向积极的那一侧,这男儿在她口中除了贫穷地位低就再无缺点,可事实真的是这样么?虞易安觉得这事儿难办极了,再一想方才萧琳琅都已经越过成婚去考虑洞房的细节了,顿时头疼如千百根针在同时扎她的头顶。

偏偏萧琳琅还一直在用期盼又骄傲的神情等着她的回复,这一刻,面对刀剑都不怵的虞易安真真体验了一回什么叫做骑虎难下。

思来想去,她斟酌着措辞,旁敲侧击:你与那......暂且称呼他为书生吧,你与那书生,可是已经互通过心意了?她问得很小心,谁知萧琳琅一听这话瞬间如霜打的茄子,整个人都蔫儿了。

腰一软半身伏倒在桌面上,语调不复方才的昂扬:我倒是想。

紧接着,就是吐苦水一般的滔滔不绝。

我本想着,他自尊心强,那我便先瞒下我公主的身份,与他相处一阵,等我们感情再好些再说。

谁知我身边墨荷那丫头笨得可以,人家套她的话,三言两语就将我暴露个干净。

现在他知晓了我的身份,已经好久不愿见我了,托人来说什么不愿攀附权贵,尚公主不是他的追求。

我上回气不过去他寄售字画的店家堵他,你猜他同我说什么?他竟然说他对我无意,倘若言行不当造成了误会那他向我道歉。

最后竟还祝我早日觅得如意郎君!你说气人不气人?说到这里,萧琳琅似乎又回忆起了初听到这话时的恼怒,凤眼圆睁,柳眉倒蹙,头发丝儿都几乎要朝天竖起。

虞易安急忙倒了杯水给她,顺手在她背后顺了两下,小声劝她消消气。

萧琳琅接过去,盛怒之下喝水喝出了烈酒的气势,分明对我有好感,为什么非要将我推开?就因为我是公主他是白身?说无意的时候指甲都快嵌进皮肉里了,真是拿我当傻子骗。

他越是这般避我如蛇蝎,我便越想叫他心甘情愿地诚服。

我定要让他后悔对我说的每一声推拒!伴随着这一声立誓,虞易安可算是明白萧琳琅问那个问题意欲何为了。

惊讶于她的胆大,也凝噎于她的冲动。

按捺住一个爆栗敲醒她的蠢蠢欲动,虞易安不露声色,趁着萧琳琅正激昂说话不过脑的时机套话:所以你就打算霸王硬上弓。

对!气上了头的萧琳琅果然想也没想就点了头,如实道出心中所想:他不是不想与我有瓜葛么?我倒要看看,倘若我们有了肌肤之亲,他还能不能冠冕堂皇地推开我!既然这支生长在高枝的花不愿垂首,任凭她再怎么努力踮脚去够也触摸不及,那她不介意亲自爬上树干,以身为饵,诱他坠落。

她不管不顾的模样让虞易安的心重重一沉,好友与嫂嫂的双重身份让她无法心安理得地听之任之。

虽然我同样不认可世间对女子的那些贞洁讴歌,便不会用这些条条框框来约束你的自由。

可是琳琅,虞易安一个转折,两指并拢点点桌面吸引住萧琳琅的注意,之后明确而利落地指向她。

指动如剑,莫名肃杀。

虞易安面容紧绷,语重心长:他真的值得你如此执着么?你能承担得起万一有意外的后果么?就算前两者的答案都是肯定的,那我还有最重要的一问——如若未来有一天你后悔了,你会不会恨上今天草率下决定的自己?一连三个问句,有如一场扑面袭来的大雨,将一切躁动与不安浇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