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瓶里的白色粉末甫一接触到血肉, 虞易安顿觉患处像在被无数个人往不同方向撕扯,裂成细碎的小口,然后又马不停蹄地被蛮力强行挤合在一起。
原来当疼痛到了一定程度,连大声哭出来都是奢望。
她整个人都在不自觉地颤抖, 可是不可否认, 萧承琢说的好消息对她而言有着巨大的引诱力。
他习惯于将九成把握说成六成, 那他说的好消息,一定会是十二分的惊喜。
于是她使出所有的力气,抬起朦胧的泪眼, 去寻他的眼睛。
他的眼里挂着难以言喻的苦楚,还有一丝强行克制的暴虐。
可当她望过来, 就只剩下被万千柔情缠绕着的无边关切。
心知她在等他的慰藉,萧承琢勾出一抹盎然笑意, 拐了个弯说:刚到的消息,沐阳侯世子夫人有喜了。
疼痛像变幻无形的水一样无孔不入, 麻木了肢体,侵占了大脑,以至于虞易安顿了许久才想明白沐阳侯府的世子夫人姓甚名谁。
她的阿姐,虞易舒。
阿姐惯来喜欢孩子, 每每在街上遇见成群玩闹的孩子们, 她总会买些小零嘴逗得孩子们欢欣鼓舞。
她早就在期盼能拥有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后代,如今终于得偿所愿。
阿姐要有孩子了。
自己要做姨母了。
虞易安不由也十分期待, 想着不日后即将有个奶娃娃绕着她喊姨母, 她可以捏捏藕节一样胖乎乎的小手臂,或者戳戳比凉糕更软弹的小脸蛋。
光是想着, 她就止不住笑。
惨白的脸上可算因着这一抹笑容有了些颜色。
萧承琢看一眼靳迄时那边, 他已经上完了药, 正将收尾包扎交给青鸾,对她低声叮嘱着一些注意事项。
萧承琢松了一口气,将目光转回到怀中娇花身上,怜惜地轻吻一下她的眉心,附耳悄声道:好好养身子,等你好了,带你出宫去看你阿姐。
虞易安感觉神智正在逐步离体,可他的声音依旧强势地扎根进来。
出宫去看阿姐......好,她好期待。
说话算话。
她虚弱至只见气不闻声,好在萧承琢与她足够默契,当即笑着点头,虞易安这才放心闭上眼休憩调养。
闭眼后黑暗只存在一瞬息,很快被空泛宁静的纯白光亮取代。
说好一个好消息,可他实际明明给了她两个。
这个萧浔之......看来往后不能叫他来管账,不然算账这样糊涂,指定赔个底朝天。
虞易安陷入沉睡前的最后一刻,如是想着。
*转眼,初五之期已至。
今日午间,将于八方客酒家宴请远方来客。
华清宫正殿寝屋内。
虞易安正在苏叶与青鸾的帮助下更衣。
每天都会有的场景,可今天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一改往日的温馨,气氛莫名紧张。
而来源,无非是整装端坐一侧的萧承琢。
只见他黑眸低沉,指尖泛白,周身散着不虞的气息。
两个丫头顶着这道骇人的视线动作,可谓苦不堪言。
唯有视线中央的虞易安好似不受影响,神色平静,甚至有闲心抛出话梗问选哪支簪花更相匹配。
自然没人敢回答。
虞易安看了眼低眉顺眼的她们,终于想起身后还有个待燃的炸药桶。
她于是翩然转身,不偏不倚对上风暴中心:有气对着我发,别吓我的人。
不想她越是冷静理智,他便越是无名火起。
桃花眸微眯,散发着危险的信号。
虞易安不躲不惧地与他对峙,像过去了一年半载,终于还是他先做出了让步。
只见他叹息,淡声:你们先出去。
一个圣人一个贵妃,两个惹不起的主子之间的矛盾,苏叶和青鸾巴不得躲得越远越好。
这话好比刑场上行刑前的特赦令,她们悄悄对视一眼,同时呼出一口浊气,而后火速离开将战场留给他们。
等到两人出去,萧承琢拉过虞易安,只轻轻一带,她就坐到了他腿上。
他反剪她的双手,不由分说吻上去。
舌尖仿佛自带劝降的功力,不费吹灰之力攻破障碍寻到猎物,紧接着就是享用时刻。
不再满足于此,他短暂地放开她的双手,而后掐着她的腰,将她一提一放,就从侧坐改作敞开双腿跨坐在他身上,臀与腿根紧密相贴,期间,他也不曾放她自主呼吸一刻。
吻从嘴唇逐渐旁移,唇角、下巴,再到颈侧,虞易安被弄得浑身发软,用手去推他,没成想正好被他抓住机会又一次反剪到身后。
这样的姿势她被迫挺肩,一双明月被送到他身前,尽管隔着衣裳,也已足够销魂。
萧承琢感受着那酥筋麻骨的柔软,忽然停下笑了声。
虞易安终于得以喘息,趁机双手一挣脱开他的掌控,半弓起身子避免贴着他,恼羞成怒:你无耻!他闻言笑得更来劲,又紧紧箍着她的腰:哪里无耻?她今日是按着最高礼制装扮的,更衣前已经绾好了发上好了妆。
这一胡闹,头发也乱了,口脂更是糊得乱七八糟。
而他,正是用那他沾满了她口脂的薄唇问她他哪儿无耻。
他的唇色本就偏红,经了这一场亲吻,更显鲜红,再加上溢出边界而凌乱无章的残脂水渍,活脱脱一个红尘浪子的模样。
还有脸问她他哪里无耻!虞易安看着他那张餍足而色气的脸,气不打一处来,忿忿捶他一拳就挣扎着要起身。
挣扎过程中,用于束发的一只簪子疲于重负,当啷一声落地,她的一头鸦发应声散下,茂密如荫,遮蔽一时天光。
就是这时候,萧承琢忽然将她压进自己怀中,抱得很紧很紧,却没有说话。
他的担心,他的紧张,乃至他的脆弱,好像都在这一刻被无声传递。
虞易安也静下心来,双臂不由环绕到他身后,下颌与脖颈的交汇处搁上他的肩,严丝合缝,像是生来设计为此。
时间静静流逝,却仿佛无人在意。
你知道我永远都不会冲你发怒。
蓦地,萧承琢打破寂静,尽管说得很轻。
虞易安忽然鼻腔一酸,嗯。
吞咽一下将酸涩压回去,她轻轻拍了拍他,侧首对着他的耳朵,又说:我们都会平安,然后......回来将没做完的事做完,好不好?这样大胆的话已经是她能说出口的最大限度,说完她就羞愧地又埋回他的颈窝,任他怎样拉都不愿动。
她可太会拿捏他了,轻飘飘一句话就将他的沉重撕毁。
萧承琢没忍住低笑一声,大手轻轻捏了捏她的后颈视作接受她的意见。
只是这笑没能持续太久,他很快正色,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倏而又开口:不若,这金丝甲还是......你穿二字还未说完,就被虞易安戳着他的胸膛打断:萧浔之你脑袋清醒一些,要与人刀剑相向的人是你不是我!她双手勾到他颈后,指缝间是他散下的黑发:你都已经将阿昇放我身边了,你给我的那些特制镯子玉戒我也都乖乖戴上了,我不会有事。
萧承琢闻言还想劝说,却被她不容置喙地往下拽了下头发。
他顺势后仰,将未说出口的话掐灭在喉间。
即便是顶天立地的英雄,遇上这样不讲道理的办法,除了认输大概也别无他法。
虞易安见他果真住口,有些好笑,又怕扯疼了他,便又托着他的后脑轻轻扶回来,安抚性地帮他揉了揉。
不过这并没能阻止她将憋在心里的话说完:我很安全,反倒是你。
你非将阿昇给我,说不这样你没法放心,没法心无旁骛地去战,我说好。
你后来又说京中的将军都□□不动迷惑对方更有利局势,而你要亲自带兵,我也说好,因为我没有理由阻止你,即便我私心真的非常非常不希望你去冒险,我依旧无法说出一句你不要去。
这样严肃的对话,她本不想哭,可是眼泪似乎有它自己的想法。
不受控地夺眶而出,串成雨落下。
眼泪的决堤像是打破了开口,心理防线像被斩断,她哭腔渐浓,逐渐崩溃:可是你能不能也为我想一想,我也很害怕你会出事。
万一......万一你有什么差池,你要叫我怎么办!你要让这个天下怎么办!字字真心,如泣如诉。
她的哭声及泪水都好像重重砸在了他心上,萧承琢顿感五味杂陈,向来运筹帷幄的他一时间束手无策。
只好将她紧紧抱着,一声又一声地哄:好好,我不再说浑话了。
他说:我会很小心很小心,会毫发无伤地回来见你。
他又说:记得么?我有你特意为我求的护身符,你说宁可信其有,我便一直听你的戴在身上。
虞易安没回应,只伏在他肩头小声抽泣。
他一直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拇指在她肩头细细摩挲。
过了许久,她终于平复心绪,哑着嗓音瓮声道:你最好是。
萧承琢抬起她的脸,用指腹小心揩去泪痕,之后在她眼上落下珍视一吻,像在回应,又仿佛在自言自语:有你在等我,我怎么舍得不回来。
虞易安抿着唇,努力克制着泪意,佯装凶狠威胁他:我就这性子,一点儿委屈都受不得,你若敢让我等太久,等得心烦了,我便立刻出宫去,改嫁给比你好看千倍万倍的男儿。
明明是在放狠话,可却没几分威力,因为他们心中都清楚得很,这不是真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