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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2025-03-22 07:56:11

几乎与声音同时, 太后牵着小齐王殿下的手,从暗走向明。

万俟鸿敢来大晋,自然也对大晋的皇室成员有过了解,更遑论方才太后已是不避讳地以哀家自称。

万俟鸿闻之变色, 千想万想没想到太后会在这时候出现给这年轻的贵妃撑腰。

他显然不能再用贬低虞易安的那套依葫芦画瓢。

毕竟这可是太后, 大晋天子的亲生母亲!就是萧承琢见了她都得要恭恭敬敬地退让三分, 更何况传闻中这对母子的关系一向很好,萧承琢待之可谓处处维护。

大晋地位最高的女子实实在在站在这,旁边还跟着今上的亲弟弟小齐王, 虽说殿下尚还年幼,可依着太后及萧承琢对他的宠爱程度, 待他长大成人,只要没有原则问题, 地位无疑是只高不低。

而万俟鸿作为一个有求于大晋的小国国君,如何敢在这两人面前再大放厥词?酒楼内的空气好像在这一刻被抽走大半, 万俟鸿只觉有些透不过气。

倏地他脸侧一痒,像是有什么东西滑过,他便下意识伸手去抹,意外抹出了一手湿润。

竟然紧张出了满头冷汗。

他将手背到身后在衣服上揩了揩, 余光瞥见太后还在等他回答, 便悻悻赔笑,当然做得, 当然做得。

太后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内里难免感慨:好歹是一国国君,怎的为人处世这样上不了台面。

心中暗暗摇了摇头, 面上却勾出一抹笑, 高昂的脖颈虽未低, 气势上则显著变得亲和了些:国君莫要站着了,还请就坐吧。

说罢,她没看其余任何人哪怕一眼,牵着萧承璟就往上首走,即便这其余人中还有与她血脉相连的亲兄长。

她与云连之间的龃龉,在这一次又一次的得寸进尺间,逐渐到了不可调和的境地。

既然事已至此,那便再没有假意亲近的必要了。

云连盯着太后目不斜视越过他,脸色更沉三分。

然而太后这一手神兵天降,惊的不止有万俟鸿,还有同样毫不知情的虞易安。

在她与萧承琢的计划里,始终都不曾想过要将太后与萧承璟牵扯进来。

哪怕是那两日她高烧不退,不再适合强行出席,而太后作为最为合适的备选,他们两人也都不曾有过一瞬动过这样的念头。

有太后在,很多事都会变得容易许多这不假,可这也意味着将太后一并置于险境。

萧承琢和她,一个身为人子,一个则为人媳,百善孝为先,如何能够心安理得。

更不说眼下还多了个懵懵懂懂的小齐王。

虞易安看着信步而来的太后,手在无人看得见的案后,狠狠捏紧了衣裳外缘,心像是忽而被绳子拴紧,并吊上万里高空,慌乱之余,是茫然。

眼下的风平浪静好比一眼窄巷尽头的拐角,不亲自走一遭便永远不会知道在那里面会遭遇什么。

就是这一会儿愣神,贪玩爱闹的萧承璟忽然甩开太后的手,一边高声唤着虞姐姐,一边飞奔到虞易安身边,随后双腿一盘,毫不客气就将主位占领。

萧承璟素来是喜欢这位嫂嫂的,生得像仙女儿不说,还做得一手好看又好吃的点心,又会时常用随手摘的野花野草给他编些小鸟小兔,更叫他开心的是,她学问好,能教他完成先生布置的功课。

要知道,每回他拿不会的功课去问他阿姐萧琳琅,萧琳琅都只会十分嫌弃地让他自个儿想。

萧承璟尚还年幼,还养在太后的康宁宫里,虞易安去请安时时常能见到。

一阵子下来,萧承璟简直拿她比亲阿姐还要亲,有几回萧琳琅都有些吃味,手拿木棍追着他跑,非要逼得他说更喜欢阿姐才放过。

每每遇上这情况,萧承璟便是现在这样,边亲热地喊她虞姐姐,边向她飞奔过来寻求庇佑。

虞易安有一瞬间的晃神,等回过神来,萧承璟的小手已经隔空覆在了她的肚腹之前,犹犹豫豫的,好似想摸但又不敢摸。

见虞易安看他,萧承璟腼腆地笑笑,说:嫂嫂,宫里的嬷嬷近来都说宸娘娘要生小皇子了,我便问了我的奶嬷嬷,她说女子怀胎非常辛苦,要孕育十月方能予以生命。

那小皇子是不是也得在嫂嫂肚子里住十月?十月后我就能与他一起玩儿了是不是?孩童稚嫩的话语宛若无意中坐实了这些天来外头传的那些风言风语,虞易安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太后,然后意料之中看到了万俟鸿隐秘而探究的目光在似有似无地递向云连。

皇家秘辛,自古都是舆情焦点。

而越是藏着掖着,世人对其的兴趣便愈发浓烈。

那日惜花楼之事,在萧承琢与虞修的配合推进之下,仅有小部分人知晓全貌,而这些人却被不轻不重地警告一声不许外传。

可多数人哪里管得住自己一张嘴呢。

于是在隐晦而缺损的传播下,猜测变成了既定事实,真真假假让人分辨不清,到最后就变成了,贵妃怀孕遇刺,而嫌犯乃遭云相指使。

而传闻之所以可怕,就是因为一旦传闻中的一部分被肯定,那剩下的部分,世人也将默认其为真。

太后忽然带着萧承璟现身,就是要借纯真无忌的孩童之口,将云连进一步推向风口浪尖。

云连果真因为万俟鸿那点无所顾忌的打量而怒发冲冠,他鼻翼微翕,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万俟鸿起初被吓了一跳,可转念一想丞相又如何,他可是国君,与怕杀伐无数的武将虞修不同,一介文臣,地位再高又有何可惧。

于是他便愈发肆无忌惮了起来,更是呵呵一笑,适时掺一脚:贵妃娘娘有喜了?那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小王在此恭祝娘娘顺利产子,福源无尽。

虞易安与已经落座于萧承璟再左侧的太后对视一眼,先是以套话谢过万俟鸿的祝福。

也不知有意无意就无视了云相的神情,转而柔柔摸了摸萧承璟的头,不答反问:齐王殿下想要和男孩儿玩,还是和女孩儿玩?嗯......萧承璟歪着头想了想,似乎很为难的模样,眉头一会儿皱着,一会儿又松开,如此变幻几回,最后小手一摊:弟弟妹妹都好!只要比我小,能让我耍一耍阿兄的威风就是好的!说着话,他故意挺胸收腹,手中嘿哈一声出拳,彰显着自己的威风。

此举无疑逗乐了席间多数人,虞修更是摸着下巴点评几句萧承璟的拳法,惹得萧承璟又来了兴致,噔噔噔又跑去虞修那里,说什么也要同虞修一起待着。

便也没人再将孕事放在心上,除了那本就视此为眼中钉的人。

太后见状浅笑着挥挥手,随萧承璟去了,随后移步主位,正式宣席。

经此一闹,原来庄重的气氛变得热闹起来,大家都似乎抛去了边界,无形之中,近了些。

这边是热闹非凡,萧承琢那边却是哀嚎遍野。

他一脚踩上试图偷袭的死士的胸膛,执剑的手腕一转,便将死士手中匕首挑开。

他居高临下,用染了血的剑身拍拍那人的脸,漫声道:朕不杀你,去给你剩下几个据点的弟兄们报个信,就说是朕说的,若有要降,朕可以饶他们不死。

这话在死士的观感中无异于奇耻大辱,那人当即青筋暴起,侧首迎向萧承琢的剑,抹颈而亡。

萧承琢抬脚避开飞溅的血污,望着地上抽搐流血的汉子,眉心轻拧,不无可惜。

是条汉子,可惜忠错了人。

那边萧晗清点完人数,走上前来向萧承琢禀报,这人正是先前现身过华清宫的将士,时任金陵九部统领。

萧承琢听完后点点头,又问一声二三六部的情况如何,得到答案都是大获全胜,这才淡淡笑了笑。

再看一眼满地狼藉,萧承琢提步向外走,一边走一边说:让他们回撤蹲伏城中,剩下几个窝点让一部和七部上,你随朕去城外。

萧晗闻声一愣,不知去城外为何,但军令如山,他没迟疑太久,很快称是。

萧承琢捕捉到了他的疑惑,步伐稍缓,侧首笑笑,城外才是主战场。

萧晗神色微宁,比前更郑重地应了声。

正值一日光阳光最大的时辰,萧承琢跨出屋檐,感受着雪后初晴的清新。

随后遥遥看了眼八方客酒家的方向,盔甲下的胸膛深深起伏,笑意不再,俊朗的面容肃穆万分:到了城外,全体金陵军听虞易岑虞小将军令,牢记使命,严尊虞家军令。

若有违者,朕将以军法论处。

萧晗闻声一震,用了好大的劲才压下惊愕,咬着牙应答。

他早前就知晓今日这场大战将与虞家军里应外合,只是他没想到,圣人居然信任虞家至此,竟将最后一道防线金陵军的指挥权拱手让之。

萧晗眼睛通红,手紧握成拳。

只愿虞家对得起这份信任。

......席间。

万俟鸿多喝了两杯酒,很快显出醉态,原形毕露,吵着要看歌舞。

虞易安轻抿茶水,视线掠过终于微笑的云连,暗忖一息,笑道:巧了,本宫还真备了一曲歌舞。

说着,她放下茶盏,挥手示意去请。

乐姬舞姬入内时,云连应声放下竹箸,箸尖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地相触。

他留心了虞易安正在和太后耳语,全然没注意他,心中正暗自冷笑。

却不想虞易安是没看,可她身侧正在为她斟茶的青鸾,却是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舞姬很快随乐而动,随着舞步变化跳跃,雪白脚腕上的细链擦碰发出叮铃的脆响,纱裙翻飞撩动一室春波。

乐曲将歇,各舞姬分散到众人前,将舞姿与斟酒相融,媚态丛生。

虞易安眼前自然也有一位,她饶有兴致地看她灵活应变,将酒盅换成她面前的茶壶,由低到高,再从高处逐渐下落。

茶盏满上时,茶壶正巧落点低处。

虞易安扬眉,顺势要去执那茶盏。

一切都很完美,可就在这最后一刻出了岔子——那舞姬的纱袖碰翻了虞易安面前那满的酒盅,酒水顺溢,很快将要蹭上虞易安的衣袖。

虞易安本能缩了缩手,却又在瞧见那舞姬向她伸手而来时改了想法,转而好似看破了一切,挂着一丝玩味的笑盯着那舞姬如愿握上她的手腕向上轻抬。

转瞬间,她忽而漾出一笑,用仅有她们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如何?这脉象可还符合姑娘预期?这云连还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哪怕到了现在依旧幻想着名利双收。

终归结果不会变,她给他一线希望又如何?这样想着,虞易安笑意渐浓,直笑得面前的舞姬愈发心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