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曾合过眼, 虞易安竟也不犯困。
一路与他说着小话，偶尔抬起轩窗看几眼繁华街景，被浓厚的生活气感染，眼中光彩渐明渐亮。
在马车将停之际, 背后却忽然伸来一双手蒙住了她的眼。
猜猜, 萧承琢清润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 如和煦暖风，又宛若山间云雾，第一站是什么地方？她眨了眨眼, 猫儿般欲拒还迎地倚靠到他怀里，巧笑倩兮, 若臣妾猜对了，圣人可有奖赏？分明不曾饮酒, 言辞举止间却好似沾染了几分朦朦胧胧的醺态。
萧承琢最是喜欢看她这副美而自知，知而用之的小模样, 心情甚好地啄了啄她的脸颊：贵妃要什么，朕给什么就是。
如此佳色在前，做一回昏君又如何。
虞易安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窃喜一瞬，拉下他的大掌十指相扣, 她眼灿如星：那我要你把昨夜你拿去的那支珠钗还我。
另一手掌心向上伸出去, 做着讨要的姿势，她肯定他一定将它带在了身上。
收回那支珠钗意味着什么, 他们两人心里都清楚。
倒不是她不想守信用, 只是这会儿冷静下来细细回想，他的一些要求实在是超出了她对于礼义廉耻的界定。
比方说什么行宫的温泉汤池......那可真真是字面意思上的以天为盖地为席, 星星月亮、草木树林乃至于飞禽走兽, 无数双眼睛盯着。
她光是想想, 就已经羞得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了。
萧承琢闻言稍有些意外，他确实没想到她要的居然是这个。
怪不得这般讨好他，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可惜，这事儿没得商量。
这不行，换一个。
他垂眼看着他们紧密相贴的指缝，脸不红心不跳地耍赖。
心知她听了定会翻脸，萧承琢提前环住她的腰，默数着这旖旎时刻的最后几秒。
果不其然，虞易安见他这般明目张胆地说话不算话，便知她再怎么求他也不会改主意。
多说无益，她立刻收起了那股媚态，用鼻息哼他一声，甩开他的手就要快他一步下马车。
意料之中被他的手臂拦住，她旋即蹙眉冷眼：松开！别妨碍我和爹爹娘亲话家常！马车之外，毅然是大将军府的正门。
她到底还是猜对了。
萧承琢看着她的冷脸，只觉心情更愉悦了些。
稍用些力将她勾回来，俯身过去在她耳边小小的让了一步。
她听闻他的让步眼眸忽的一亮，复又笑得眉眼弯弯，清甜地宛若藏了蜜糖在两个溺人的梨涡里。
她凑近他，小声确认：真的？嗯，真的。
他轻笑着勾了勾她的小指，示意誓约成立。
虞易安面上的笑容扩大，当即满意地蹭了蹭他的脸颊，又勾着他的脖子重重亲了一口。
她如今在他面前就是这般情绪外露，开心了就亲亲抱抱，不开心了则拒他千里。
反复无常，变化莫测，偏偏他还就乐在其中。
望着她蹦蹦跳跳像只刚蜕变的蝴蝶一般下车进府的身影，萧承琢无奈地捏了捏眉心，浅笑。
将被她压皱的外袍掖平，他悠然起身下车，跟在她身后进去。
虞易安和虞修前不久才在静心殿见过，故而也没有太多话要说。
闲谈一会儿，再就虞易岑的家书谈论几句，她便挽着娘亲一并到隔壁沐阳侯府探望孕中的阿姐去了。
眼下云家已经倒台，虞家又在此次皇权斗争□□勋卓著，再一看帝妃间与旁人有壁的恩爱氛围。
只要不是太蠢笨的人都能想见这虞家二姑娘未来的尊荣。
若是削尖了脑袋想要趋炎附势的，得知她的行踪定会借机前来攀附。
这样的事情在过去几月里已经发生了好几回，虞易安对此也是头疼得很，好在沐阳侯府并不是其中之一。
侯府如今的当家主母与她本就还算熟悉，这会儿见了她，也不太讲虚礼也不过分热络，留出了让她倍感舒适的距离。
虞易安感谢她的贴心，心中对沐阳侯府的好感又提升不少。
一个知趣且上进的家族，若有合适的机会，她不会介意拉上一把。
说说笑笑间到了阿姐住的院子。
见着虞易舒之后，虞易安几乎都不敢认了。
距离上一回见她，前后不过半月期，她的肚子却整个圆了一大圈。
虞易安难掩好奇，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却猝不及防遇上一阵剧烈的胎动，她被吓了个激灵，忙不迭抽回手倒退几步。
虞易舒与侯夫人都被她的反应逗笑，笑噱：这是在欢迎你这小姨母呢。
虞易安却不敢苟同。
这一通拳打脚踢，知道的说是小姨母来了，不知道的还当是见着了上辈子的仇家。
她缩着手不敢再碰，却一时不察被虞易舒强硬地重新拽了过去，非让她再细细感受一回小家伙对她的亲近。
小家伙许是听懂了娘亲的心声，这一回没再那么热情，而是若隐若现地动了动。
像是隔着肚皮轻轻和小姨母击了下掌。
逐渐品出几分意趣，虞易安复又主动附耳贴过去听了听。
生命的律动强壮而有力，她感受着，第一次对孕育后代这件事生出了些许向往。
脑内倏而浮现一张幼嫩的小脸，眼睛像萧承琢，鼻子嘴巴像她。
生得粉雕玉琢，裹得喜气洋洋，瞪着一双大眼呜呜啊啊地要抱。
愈发觉得可爱，跳脱如她巴不得明儿就能从她肚子里蹦个孩子出来。
可是，不对啊——虞易安不由颦眉，依着萧承琢那不知节制的频次，她怎么会这么些日子了什么动静都没有？不合常理即有异。
她不免有些惶惑。
于是从沐阳侯府一出来，和爹娘告了别，她便火急火燎地拉着萧承琢回了马车。
掰着他的脸正眼相对，虞易安满脸严肃地开口：你近来身子可好？萧承琢不明所以，怔了会儿，还不错？那就奇怪了。
她摸着小腹，颇有些郁闷地低声呢喃。
她说得含含糊糊，萧承琢没听清，但不妨碍他心猛地一紧。
大掌盖过她的手覆在她的腹上，他神色微凝，问：怎么了？今次出宫游玩的线路是一早就定好的，是以车夫见两人都回了马车上，便理所当然地问一嘴是不是继续前行。
外声将虞易安从如酲忧心中唤醒，她压下种种猜测，对着萧承琢轻轻摇了摇头。
身子有没有问题光凭问也问不出来，不如等到回宫，让太医来诊过之后再看。
说起来，他们之间从未提起过子嗣这个话题，如今她是不排斥拥有一个孩子，可他呢？他想要么？看她不像是不舒服的样子，萧承琢心下有了计较，屈指敲了敲车壁让车夫启程，侧首却正对上虞易安似有似无打探他的目光。
见他回望，她还即刻移走了视线，顿一息似乎觉得如此这般过于做贼心虚了些，便又若无其事地转回来与他对视。
他快速在心间清点一回可能导致她如此的事件，似乎捕捉到了些线索。
但那线索被雾蒙着，被白茫笼着，依然辨不清晰。
他不喜这种云里雾里的感觉。
于是他眉心蹙，抬起她的下巴又问一回：到底怎么了？一时情急，忘了克制手下的劲道，捏得她的下巴瞬间生了红痕。
这点儿力对旁人来说或许也算不得什么，可对于现在在他面前一点儿苦都吃不得的虞易安来说，却是无异于泰山压顶。
她吃痛，唔一声拍开他的手，好不委屈：好哇你！这时也顾不得什么子嗣不子嗣了。
她嘟起朱唇，青葱的食指狠狠戳着他的胸膛，控诉似的：今天敢这样捏我，明天你是不是就要打我了呀？萧浔之！你有没有良心！她仰着雪颈同他发着脾气，一道粉红的指痕就明晃晃地印在她的美人窝上，瞧着确是遭了欺负一般。
萧承琢见了刹那心软，认错认得毫不犹豫。
轻声哄着，他倾身过去将她揽进怀里，伸手想要帮她揉一揉痛处。
可虞易安却不依，她又一次拨开他的靠近，斜睨着他开始阴阳怪气：你莫想着消灭罪证，就让它留着，给母后她们都瞧瞧你平日里是怎么欺负我的。
萧承琢闻言无奈得紧。
她不讲道理起来，他是真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她还能不了解她自己么？皮肤嫩，一碰就红，但红得容易消也容易。
他虽稍不注意了些，但到底也没用几分力，这点儿程度的红痕，都不消个把时辰约莫就能消去。
但她就是要说这些来刺他，叫他内疚，叫他心疼。
屡试不爽，谁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情趣罢了。
萧承琢不由轻笑，也不气馁，尝试几次后他便如愿摸到了她的下巴，指腹轻轻打着转按揉，他顺着她的话道：那母后定会站在你那头，帮着你一起教训我。
那是自然，虞易安眉眼骄矜，柔若无骨倚在他身上，享受着他的讨好，娇声细语：母后说了，她与我投缘，是上辈子的母女也不定。
确像是他母后会说出来的话。
萧承琢失笑，手下动作不停，再顺着她的意思往下与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不知胡扯了多久，虞易安突然有些困，便躺倒在他身上，头枕着他的双腿，自下而上地看着他。
他托着她的后脑帮她找了个更舒适的姿势，这才也垂首看着她。
这个新奇的角度让他低垂的眉眼散尽了凌厉，只余无边温润柔软。
她像被蛊惑了一般轻轻抚上他的唇，先前被遗忘的念头卷土重来。
马车轻摇漏进来几抹日光，她被圈在日光里，目似秋水，面若桃花。
忽然道：你当爹爹，会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