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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2025-03-22 07:56:11

在她说这话之前, 萧承琢正在摩挲她的青丝,面上挂着淡却真的清浅笑意。

忽而听闻这个问题,他指间动作微顿,肉眼可见地怔了一瞬。

很快恢复如常, 他不答反问:为什么这么问?唇齿开合间, 他颇为粗粝的指腹划过她光洁的额头, 有些痒,有些麻,惊起一片颤栗。

虞易安不觉往边上躲了躲, 雀跃如旧:只是突然觉得,你将来应当会是个很温柔很耐心的父亲。

她见过他带萧承璟时的模样, 任萧承璟再顽皮再闹腾,他始终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不耐。

遇到幼弟做错了事, 他并不主张打骂,而是心平气和与他讲道理, 他习惯于将自己与孩童置于平等的位置上进行沟通交流,恰恰与她的观念不谋而合。

父母与孩子,处之如胜友,这才是她所期盼着的。

幸而, 在这一点上, 他和她无比合拍。

如此想着,虞易安不免对未来更添几分期待。

她自己不知道此时此刻她的神情有多迷人, 萧承琢却看得清清楚楚。

明媚中又有柔情, 粲然中又有憧憬。

他定定看着,眼底不觉也沾染零星笑意。

他刚想问她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 而这一问句甫一在他脑中降生, 先前蒙于心间的那层薄雾便蓦地被吹开了。

谜底显而易见。

她探望过孕中阿姐之后便表现得奇奇怪怪, 先是问他身子有无不适,之后手捧小腹欲言又止,眼下又莫名提起他做父亲的话题。

莫不是,眼热人家的孩子,自己也想体会一把为人父母的感受了?想明白个中症结,萧承琢松一口气之余又有些好笑。

他看向怀中人,从头到脚,一寸不落扫过,颜色姝丽,身姿曼妙,端的是个成熟明艳的生相。

过去的行事风格也确实称得上成熟稳重。

怎么虚长三月龄,性子反倒更跳脱了起来。

想一出是一出不说,竟还浮想联翩,疑心是他身子有问题才使得她至今未孕。

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着手弹了弹她的额头,嗤笑低语:之前偷偷摸摸打量我就是为了这个?什么?虞易安冷不防被弹一记,刚从天外神游回来,尚还有些懵怔。

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只当他在就事论事,丝毫没有意识到他话间隐含的危险。

她抱上他的腰,颇有些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怕他偏移重点揪着怀胎前必定躲不过的那档子事不放,她的脊背稍有些紧绷,手心也悄悄濡了些汗。

许是男子天生的劣根性在作祟,他总是十分热衷于在言语上逗弄她,这回又是她先起的头,他若不趁机臊她几句,那都不像他。

虞易安实在羞得听他在光天化日下说些淫/靡之言,便抢着先正色正声,仰眸质问:你这语调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希望你我间有孩子?萧承琢乜她一眼,对她刻意曲解他所言的用意何在,心中清明得很。

但这次实而不是玩闹的时机,子嗣这事儿牵涉甚广,这会儿若不与她说清楚,万一不慎滋生了误会,往后再想解释就难了。

于是他同样正色,迎上她隐隐透着期望的眼眸,沉声:我自然想,但不是现在。

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萧承琢压下躁动,握着她的手,与她细细道明他的理由。

一是你年纪尚小,比之适龄女子,着急生育的风险与伤害都太大。

二是你本就体寒,还未调理妥当。

如若怀了胎,孕期会较旁人辛苦百倍十倍,到时胎相不稳再添波澜,吃苦受累的还不是你自己。

一连两条,都是将她的安危康健放在第一位,虞易安闻之心像被猛地敲了一下,余震绵绵而暖流洋溢。

她半张了口,似乎想说什么,一个音节未出,却被萧承琢以一指阻隔之。

先听我把话说完,他微微摇了摇头。

声若高山融雪,晶莹却不冰冷,还有第三。

他说:如今虽瞧着风平浪静,但事实上地底暗流依旧在涌动,说是危机四伏也不为过,如此并非合适的时机。

他理性地阐述他的想法,虞易安认真听着,眉眼稍敛。

事实如此,她无法反驳。

云家一事虽毕,但还有许多不明了,比方说府里关押的那对双生姐妹到底听从谁的命令,再比如穆凭阑留下的悬念即有关于他养父的恩情到底为何,诸如此类。

内有武王这个始终存在的不定数,外还有东西两个不太平的邻国。

且说当初万俟鸿盲目乐观,不听劝阻非要归乡,终落得个被其子手刃的下场。

如今西羌正逢夺位之争,万俟鸿后代繁多,有几个生性暴戾,嗜血好战,若其一即位,必然血雨腥风。

再观东肃,皇权衰微宦官当道,穆凭阑担国师坐镇之时尚还好些,而当他南行大晋,宦官趁机把权,横行霸道是胡作非为,国土内民不聊生。

传闻坊间已有自发起义,虽都以失败告终,但起了这个头,后续必将动荡不止。

内外皆飘摇,但虞易安知道,他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与之有着必然联系的她的心病。

不论哪一侧边境有难,她的父兄定会自请上阵。

可她的心病始终未消,他们的安危一刻不明,她便一刻不能安宁。

就拿这一回阿兄奉旨追击云连来说,胜负已是一边倒的形势,她都终日食不下咽,恹恹然瘦了许多,直到后面得知云连再没了反扑之力这才好些。

怀胎本就艰辛不易,若再遇上心病药难医,她如何能够安稳度过,他又如何能够不忧心?思及此,虞易安咬着下唇,不无懊恼。

萧承琢见她这样,轻叹一声,将人往里搂了搂。

我们不着急要子嗣,且等等,好么?虞易安将脸贴上他的腰腹,闷闷嗯了声。

眼前一片暗色,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气却让她心绪逐渐安宁了下来。

她无意识地攥着他衣裳上的褶皱,忽然想起:那这三个月,你是不是都在有意避子?她还是想起来问这事了。

听闻这个问句,萧承琢稍有些不自然。

眼神不过一瞬躲闪,被她敏锐地捕捉到,虞易安心下了然,勾着他的下颌笑得别样灿烂,却如深邃大海里的旋涡,满是威胁。

她咬着牙说:别想着唬我。

轻风吹起她的三两缕发丝,像在附和着她的话,丝丝缕缕往他面上拂。

仿佛如果他给出的回答叫她不满意,那发丝便会化作细绳,缠上他的脖颈,伺机收紧乃至窒息。

萧承琢伸手将她作乱的发丝勾下来,别回她的耳后,笑一声,叹一声,终而还是屈服,如实点了头。

虞易安心道怪不得,又逼问他如何避?萧承琢这回掩饰得很好,自然道:香囊。

系在床帏上那个?虞易安歪着脑袋想了想,心说这和她了解的避子方法不相符,便又问:就这样?能有用?她精致的脸上写满了怀疑与好奇,萧承琢不由失笑,却面不改色道:特意请太医配的,同时作用于你我,不伤身,效果也好。

他说的是真的,可也真真只是部分。

想要不伤身,药性自然差些,光凭香囊并不稳妥,故而还要搭配口服汤药以及一月一次的穴位针灸。

但这些,他不想多说来加剧她心中负担。

女子在床笫之事上本就被动,避子一事,该是他的责任,他不愿也不会逃避。

他的神情太过坦然,虞易安盯着瞧了许久都看不出端倪。

她信以为真,便凑过去贴贴他的脸颊,小声道:往后不准瞒着我了,再有下次我定和你没完,听到没有?萧承琢听出来了她佯作凶狠下没有言明的关心,心下自然舒坦。

于是他低笑一声,由着她贴贴蹭蹭,片刻后不满足于此,反客为主追过去吻她。

盯着她的红唇一会儿啃咬一会儿吸吮,直将她弄得恍恍惚惚。

以至于她都没发现,狡猾如他,到最后也不曾接下她的那句话。

亲近让时光流得飞快。

不知过了多久,萧承琢终于放她喘气。

在她急促的呼吸声中,他眼波流转,极富暗示地舔了舔嘴角,分明意犹未尽。

虞易安不比他厚颜无耻,顷刻知羞,小声啐骂,不要脸。

恰巧这时马车开始减速,萧承琢轻哂,抬起车帘看了眼。

熟悉的院落映入他的视野,他瞥见满目红火,笑意渐浓。

当虞易安也想探头看时,他却再次蒙上了她的眼,轻声道:等会儿再看。

不等她作答,他单手扯下发带,随之以发带代替他的大掌,蒙上她的眼。

将发带两头在她脑后打个结,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一晃确保密不透光,这才在她疑惑又惶恐的惊呼声中,轻笑一声,将她拦腰抱起,稳稳下了马车。

视线被剥夺,虞易安不安地揽紧了他的脖颈,疑声问:这是做什么呀?萧承琢瞧一眼她的窈窕肌骨,闲心颇丰地将她掂了掂,拖长语调漫不经心道:把你卖了。

黑暗中,听觉格外灵敏,虞易安将他掩盖在言辞下的坏笑听得分明,顿时无语凝噎。

猜不出他这又是哪一出,她撇撇嘴,索性放松身体窝在他怀里随波逐流。

他总不能真将她卖了。

当她将要数满百步,他终于停下了脚步,小心翼翼地放她下地。

萧承琢依旧没有解开她眼前的发带,也没有与她解释一语半句,而是牵着她的手,带她跨过小腿高的门槛,迈过散着热气的火盆。

虞易安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却又不敢往下猜。

心跳声惶惶如雷时,他抬手松开她脑后小结。

发带脱手滑落,伴之以天光乍亮。

忽来的光明刺痛了她的眼,她不由眨眨眼,随后就见——她的意中人,站在大红喜字前对她笑得缱绻。

他身着喜服,手中捧着属于她的嫁衣。

屋内的陈设喜气遍布,满目的红几乎都要迷了她的眼。

她遗憾自己未经红烛喜宴就嫁作人妇,可她一直都将这份遗憾压在心底,从未在他面前表露过一星半点。

可他不仅知道,还甚是有心,瞒着她悉心布置,竟是为了补她一次独一无二的大婚。

虞易安喉间微哽,睫羽轻颤,唇舌嚅然,盯着他一时无话。

萧承琢也不催她,唇边扬起的笑容情真而意切。

牵过她的手一点点抚过那件缂金丝缎绣凤纹锦红嫁衣,他笑着,将其展开,理顺,为她穿上。

他动作很轻,很柔,却又透着强势,不容拒绝。

以至于当虞易安终于回神之时,他已经将那嫁衣完完整整地套到了她身上。

为她系好腰间别花红锦带,他站正,望进她雾蒙的眼里慢声低语:放眼凡尘俗世,吾愿唯有三。

一曰山河无恙而岁月静好,二曰阖家欢乐而一生顺遂。

至此,他稍顿一息,而后抬手轻抚她的脸庞,脉脉侬侬续道——三曰,得一人心,而朝朝暮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