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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2025-03-22 07:56:11

最后他一共做了三菜一汤。

一道蘑菇炖鸡, 一道芙蓉蟹斗,一道炒什锦,还有一大碗鲤鱼豆腐汤。

都是她平日里爱用的菜品。

手艺不算太好,但吃着也还算香。

食至中途, 虞易安单手撑着脸颊, 笑盈盈地看着他给她挑鱼刺。

鲤鱼肉嫩刺多, 还多是小刺,挑起来格外繁琐,可他却一点儿都不嫌麻烦。

神情专注得仿佛在批阅冗长的奏章, 竹箸在他手中极其灵活,不像两根竹木, 倒像循着味儿跑的蜜蜂,顷刻间就能从纷繁绿叶丛中寻到那一抹亮色。

许是她的目光太灼然, 萧承琢分心掀起眼帘看她一眼,轻哂:看我能饱肚子?能啊, 她笑意不改,不疾不徐回答:秀色可餐嘛。

萧承琢听闻又哂一声,想她就敢在青天白日里过过嘴瘾。

没再接话,他只用手背将手边小碟里已经剔好的鱼肉推到她这边。

抬了下下颌, 未出声, 意思却很明了。

要她多吃饭,少说话。

被嫌弃了虞易安也不恼, 冲他吐吐舌, 之后便埋下头去享用他的拳拳盛意。

一顿午餐,两人吃吃闹闹, 用了许久。

到最后, 虞易安瘫坐着, 素手不停揉着自己吃到微微凸起的肚子,摇着头长叹:不行不行,再吃肚皮都要撑破了。

她平日里胃口小,今儿不知道因着心情愉悦还是为了不辜负他的心意,竟用了较之往常两倍有余的食物。

劝她别过量,她还不听。

可不得撑得不行了。

萧承琢好笑地觑着她,到底没多说她,只起身过去帮她从上往下顺小腹,一会儿跟我出去街上逛逛,走走消食。

虞易安闻言笑嗯了声,阖眼假寐。

正是一天里日光最盛的时辰,她整个人沐在暖意融融的阳光下,别提多惬意。

静静歇了会儿,萧承琢看了眼天色,掌着她的肩轻轻摩挲两下,说:我把这儿收拾了,然后我们出去?虞易安闻声睁开稍有些惺忪的眼,停宕的大脑要了一会儿才清醒过来,我跟你一起。

不想还没起身就被他按下:歇着吧,这点儿家伙事要不了多少功夫。

说着,他利索地收起碗碟。

他既揽活,她便也乐得轻松。

坐在原处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来来回回,听着水声漫过碗碟,簌簌声中洗刷尽一切污秽。

虞易安忽然觉得,她终日向往但以为求而不得的生活,那种细水长流、烟火人气的生活,好似在这一时这一刻,变得具象,变得真切。

她不是求而不得,而是得却不自知。

他用他的一双手,学了下厨,学了勤杂,就是为了亲手拨开萦绕在她心间的云雾,从而见得天日晴朗,见得晚月清明。

他心思深沉,巧舌如簧,可在她面前他总不屑于多说,而是日复一日悄无声息地去做,像春雨,润物无声,潜移默化。

她忽而有些鼻酸,轻手轻脚走到他身后,随之依赖地拥上他宽厚的后背。

将脸埋在他衣裳里深深吸一口气,她瓮声道:你怎么这么好啊。

她突然间靠上来,没有一点征兆。

萧承琢一时不慎,手滑险些碎了一个瓷盘。

心有余悸将其放好,他听出了她突来的情绪,于是忙洗净双手,反身回去将她搂进怀里,温声问:怎么了?不高兴?她将他抱得更紧些,摇摇头,继续瓮声瓮气:没有不高兴。

真的,她仰起脖子去寻他的眼,笑比漫山春花美不胜收:我特别特别高兴。

鉴于虞易安后来像个挂件似的始终挂在萧承琢身上不愿下去,使得这本要不了多久的善后时间生生被拖得很长。

他背着她负重洗碗,却不觉得累。

听着身后的她喋喋不休地说些无甚意义却百般甜蜜的琐事,他自心而发的唇边浅笑经久不消。

像墨染画纸,染上了,便永远无法再淡去。

她向往的,又何尝不是他向往的。

......当两人归置好,晃晃悠悠漫步到集市,却发现最热闹的时候已经过去。

多数摊贩已经将带出来的货物悉数卖尽,正收着摊,欢欢喜喜预备回家去了。

虞易安没想到会是这样,瞠目结舌看着眼前集市街上稀稀拉拉的人与遍地狼藉的景。

摊贩们刚刚收摊,地上还未来得及打扫,瞧着跟经历了一场狂风骤雨似的。

怔然对视一眼,萧承琢先笑出声来:集市逛不成,有没有什么旁的想去的?闻言,虞易安目露遗憾地再看一眼那一地狼藉。

依依不舍。

光是从这混乱中都能想见正当时该有多热闹,真是可惜。

不过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遗憾也没用,还不如想想新去处。

这样安慰过自己,她想了想,说:去茶馆听说书?或者沿街逛逛瞧瞧有没有卖那些稀罕物件的。

想起以前偶然在集市中淘到的绣球状立体九连环,她瞬间又来了兴致。

老话说,高手在民间,虞易安对这话深有其感。

这些个富含想象力与创造力的老物新造,宫里还真瞧不见。

牵起他的手就往街拐角处走,她眼笑眉舒:那些个会做稀罕玩件的老匠人,就爱寻些犄角旮旯摆摊,将好东西藏在不起眼的位置,美其名曰要等有缘人,我看他们就是又舍得又不舍得。

每每到这种时候,萧承琢才会意识到她到底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

她难得兴致如此高,他便由她高兴,跟在她身后有意无意地拦截些不小心的碰撞。

许是两人的样貌与气质都太惹眼,走着走着,他们忽然被一个老阿婆拦了下来。

还不等两人说话,那阿婆先笑得眼眯成缝,好一通吉祥话就往外冒。

什么天生一对,什么白头偕老,什么早生贵子,让虞易安听得脑袋直发懵。

她往来的长辈不多,着实没遇上过这样的。

苏氏和娘家不亲,非必要很少回去,是以虞易安都没怎么见过她的外祖母,也无从去谈相处,至于家里的老太太,原就是个清冷刚毅的性子,加之以常年礼佛,脾性更是修得格外淡然。

尽管能清晰地感受出来这阿婆没有恶意,热情如此或许也只是与她臂间挎着的花篮有关,但虞易安实在招架不住,扯了扯萧承琢的衣角,求救似的给他使了个眼色。

她忽闪的睫羽无一不在透着无助,萧承琢见之散漫地笑了下。

不着痕迹将她往身后带了带,他站到她身前,低头看向眼前阿婆,先是笑语温和地谢过阿婆的祝福,后才指了指她挎着的花篮问道:您这些花,可是用作卖的?他没有直截了当地问价钱,而是作出主动求购的姿态,给阿婆留足了面子。

他的相貌本就俊俏,眼下有意收起凌厉气势,瞧着就是个神清骨秀的翩翩少年郎。

阿婆在这条街上卖花已经有些年头了,回回都用这一招,虽说有些丢面,但十次里能有九次可如愿将花儿卖出去。

可这还是第一回遇上像他们这样生得比神仙还俊俏的,不止生得好,性子更是好。

分明看出来了她就是想强卖花,但没有一个有一丁点儿轻视她的意思。

阿婆难得有些局促,瞧瞧他,再瞧瞧躲在他身后露个脑袋对她娇娇笑的小姑娘,拘谨之余又有些欢喜。

到了她这把年纪,世间种种看得多了,心气几乎被贫穷磨没了,当人连饱腹都成了问题,面子不面子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可是不看重并不意味着全然不在乎。

被人轻贱久了,忽然遇上一对如此尊重她的璧人,阿婆心中又是震撼又有感激。

于是她看了眼自己篮中因为放久了而稍有些蔫的山花,稍犹豫一息,终是将篮子递上前去,笑呵呵道:老婆子从山上摘的,不值几个钱,送你们吧。

说着,她自顾自将篮中花卉拿出来塞到虞易安手中,笑容憨厚又说:不过这篮子不能给你们,老婆子还得接着用它呢。

山上肆意生长的野花确不值钱,可也是真真芳香扑鼻,虞易安迎面吸上一股浓烈却不刺鼻的花香气,只觉通体舒畅,神清气爽。

她举着花,看着萧承琢眨了眨眼。

他刹那心领神会,于是两人一起,对着阿婆好生谢过,复也还了她许多吉祥话,这才重新迈开步子。

走出几步,虞易安回头看了眼,阿婆还在喜容可掬地目送他们。

见她回头,阿婆朝她挥挥手,她嫣然含笑,也孩子气地对着阿婆挥了挥手,如愿见阿婆眉开眼笑,这才转身回去好好走路。

此后他们逛了好些角落里的小摊,但什么好玩的都没淘到。

虞易安胜负心上来了,不顾自己酸疼的腿还想去下一家逛,最后还是被萧承琢看出来,这才好说歹说拐了她转道去了茶馆听说书。

他们来得算巧,正逢说书先生休息过后新说一轮。

随意要了壶茶,两人挑了个倚窗的位置落座。

不想第一口润喉的茶还未咽下,就听得台上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激昂道:承上回书,那刁蛮公主胁迫书生不成,竟连夜想出个新的法子,要将书生掳回府去,生米煮成熟饭!虞易安:……这情节是不是有些熟悉……她想着萧琳琅对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嘱咐要她对萧承琢保密,忽地一口气没顺平,不防被茶呛得连连咳了起来。

......且说阿婆心情甚好地回到家,和缠绵病榻的丈夫说着今日见闻。

正描绘着那新婚夫妇的样貌,蓦然听得敲门声,她便暂歇了话头起身去开门。

门开了,却不见人。

唯见地上摆着一只崭新的竹编花篮。

阿婆疑惑不已,弯腰将蒙在上头的蓝布揭开些一探究竟——整整齐齐一百两雪花银,在黄昏的钴黄光晕中熠熠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