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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2025-03-22 07:56:11

她恪守晚辈之于长辈间该有的礼数, 不卑不亢,从容自若。

话音方落,萧频当即纵声大笑。

浔之啊,他愉快地轻拍萧承琢的肩, 不吝赞许:你这媳妇儿娶得好, 比你会说话多了。

不知有几分真心, 但终归是夸赞。

萧承琢闻之也笑,默认下来。

却没由着话题继续落在她身上,而是笑问:叔父既已进京, 可有妥当住处?许久未见,承席可好?他可有随叔父同来?一连三问, 真纯关心叔父的侄儿模样。

这么多问题,你要叔父先答哪个?萧频摇首, 似乎有些纠结,按顺序先答第一问:暂时在客栈住, 如今的京城比起当年又繁华不少,客栈里应有尽有,倒是比想得舒服许多。

稍停顿一息,他又道:承席很好, 不过……是有一点不好。

提起自己的儿子, 萧频脸上的笑容夸大几分,也真切几分。

虞易安正感慨, 对萧承琢这个侄儿如此无情的他, 竟犹怀老牛舐犊之爱,忽然就窥见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挣扎。

流光瞬息, 稍纵即逝。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 就听得萧频藏好了情绪, 如沐春风般继续道:他这孩子,都将弱冠了还一门心思钻在书里,都快成了那书呆子了。

说着,他侧身向萧承琢,语含无奈:叔父不求他像你一样文武双全,但至少得学点拳脚防身吧?少说也能强身健体,可他倒好,说什么都不愿,满心满眼光惦记着他那些之乎者也。

像每一个在他人面前明贬暗褒自己家小子的长辈一样,说着不好,眼里的骄傲却是掩盖不住。

萧承琢淡眼看着听着,不悲也不喜,微笑的弧度从一而终。

我是拿他没法了,萧频兀自又说,他看一眼萧承琢,认命般摊摊手,熟稔如故:过些日子等承席到了,你这个做兄长的得替我说说他。

他将礼法奉为圭臬,我便要看看,尊贵如当今圣人说的话,他听是不听!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但萧频说的越多,虞易安那股直觉便越发强烈。

那是一种诡异的矛盾与剥离感。

爱其子么?爱且深爱。

但在爱之外,似乎又有些别的情绪,复杂好比困兽犹斗,她暂时说不清,但一定不会错。

怀揣着新的思考,虞易安再次悄悄打量一回萧频。

他正慈和地看着面前侄儿,等待萧承琢的回答。

眼里的光亮明明灭灭,似是而非,叫人捉摸不透。

人各有志,萧承琢澹然浅笑,懒倦地半垂下眼:人生难得一欢喜,叔父该为承席高兴才是,何必强求?这话说完,他没给萧频再续的机会,而是陡然说起:既然今日侄儿遇上了叔父,定没有再让叔父继续住客栈的道理。

萧频在京城曾有武王府邸,他去了封地后便一直空关着,不大动干戈收拾一番怕是住不得人。

萧频既是悄悄进京,自然不会主动进武王府。

让他回到武王府去住这件事,只有由萧承琢来开口。

侄儿回去就让人仔细将叔父的府邸收拾出来,萧承琢的目光始终坦然而平静,绝口不提其他,在这之前,叔父不若随我们一齐走,在宫中凑合几日?语至后半句时,萧承琢在身后握着她的手轻轻晃了晃,衣裳上淡淡的清香被晃去空中,汇入她的肺腑,清冽又凝神。

似乎是在悄悄和她道歉,为今个平凡游玩日倏地被打扰,又或是为了一波才平而新的一波却又起了。

她哪里会怪他,忙紧紧反握回去,随即在他掌心勾画出几个比划。

痒意由皮到骨,萧承琢面不改色,而当他读懂她所写内容,却是忍不住微扬了唇边——她说:欠着。

萧频果真半推半就随他们一起回了宫。

萧承琢让人收拾出来静心殿旁的泰平殿,亲自陪着萧频去安置,之后又使了几个人去支会太后和萧琳琅。

晚膳时,太后携萧琳琅萧承璟一并前来,他们六人围桌而坐,貌似十分和谐地用完了这一餐。

萧频为人风趣,谈吐生风,若不是后来性情大变,这样融洽的场景或许本该是稀松平常的。

没人注意的其中一瞬,虞易安察觉出了萧承琢忽来的低落,她复又看了眼三言两语就将萧承璟逗得憨笑不止的萧频,无声叹了一口气。

性情大变前的萧频,应当也曾这般与萧承琢玩乐过吧。

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她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是夜。

树影婆娑,月影幢幢。

虞易安沐过浴后赤足上了榻,懒懒打个呵欠,有些抑制不住的困顿。

余光突然瞥见床头系着的香囊,稍一顿,她将其取了下来,捏在手中打量几眼,又凑近细细嗅了嗅。

就是普普通通的药材气,有点清香,有点苦涩,闻不出来什么特别。

她狐疑地蹙眉,这个小玩意儿真能有那么好的效果?正疑惑,屋门忽然被推开,萧承琢满身霜气走了进来。

意外瞧见她还没睡,他扬眉:不是说累?等你。

虞易安瓮声答,一边说着,一边将香囊扔到一旁,下榻来就想去抱他。

不想脚没沾地就被已经脱去外衫的他重新扛回了榻上。

将她放稳他便即刻起了身,不赞同的眼神落在她的赤足上,萧承琢语气有些严厉:春日里最忌贪凉,不长记性。

虞易安讪讪,将脚钻进锦被里,盖得严严实实方小声嘟囔:知道了知道了,跟我爹爹似的。

萧承琢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一瞬,随即漾开散漫的轻笑。

他将被她扔开的香囊拾起,随手掷去门边,你先睡,我去沐浴。

她两日一夜没合过眼,正疲惫,他今夜必定不会做什么,有没有香囊便也不重要了。

她躺下,盖好锦被,露一双眼像小猫儿似的轻轻嗯了声。

尽管心中惦记着要问萧频的事,可她实在熬不住生理的困顿,到底是没等他回来就先入了梦。

这一晚睡得并不平静。

一会儿是矛盾诡怪的萧频,一会儿是秘密暴露的萧琳琅,一会儿又是一意孤行的云如意。

梦境杂乱而无序,以至于天还未亮透,她就已经醒了。

分清梦境与现实,虞易安舒出一口浊气,抬眼悄悄看了他。

萧频毫无征兆的现身,大抵的确影响到了他,温和宁静的睡颜不复存在,沉重的脸隐在暗处。

她的呼吸拂动他鬓边碎发,好巧不巧,正落在他微拧的眉头。

她的手脚被他圈着,有心帮忙却无力,只好小口吹着气,试图再将那发丝吹开。

尝试几次未果,她当即知难而退,转而在他怀里拱了拱。

这回他果然有了反应,也随她一起变化了姿势,口中仿佛无意识地溢出一句呓语:还早,再睡会儿。

虞易安还当吵醒了他,顿时屏气凝声一动不敢动,直到他后续没再说话且呼吸声归于平稳,她这才敢抬眸瞧了他一眼。

那碎发果真随着他的动作而重新被落去了脑后。

她无声窃喜,像是做成了一件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怀带着满足,她又一次闭目养神,不知不觉又坠入混沌,好眠至天亮。

晨间微光粼粼,萧承琢照常起身预备上朝。

虞易安屈膝坐在榻上,似醒非醒地看着他洗漱更衣。

一片朦胧之中,耳旁的簌簌声逐渐远去,眼前晃动的身影逐渐分裂出许多个。

就在她稳不住又要倒下睡去之际,忽有一只大手轻却有力地稳住了她的后脑,她感受到自己被人小心翼翼地扶着躺下,心间柔软又安宁。

不自觉扬唇微笑,她的额间被他落下一吻,而后她便听到他的声音温淡如水:那刁蛮公主与俏书生的事......你知道吧?他没停顿,笑一声便接着说:给你时间考虑怎样和我解释。

午后让琳琅过来,咱们仔细算账。

他的语气温和而含笑,若不听内容,只觉是脉脉含情的缱绻情话,一如以往每一个温情的清晨。

以至于当虞易安反应过来,惊骇睁眼时,眼前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留下猛然坐起的她,头晕如眩,生无可恋地笔直仰躺回去。

这下连主动坦白争取从轻处置的机会都没有了。

拉起锦被盖过头顶,虞易安脚下胡乱蹬了两下,发出几声懊恼的娇哼。

......起身拾掇好自己后,虞易安火速让青鸾去把萧琳琅找了来。

萧琳琅尚且不知前头有什么狂风暴雨在等着她,她习惯早起,来时精神气十足。

风风火火地踏进寝屋,她大喇喇地一掀裙摆坐下:怎么这么早找我?虞易安端坐在桌边,没吭声,神情凝重地看着她。

桌上摆着还未来得及用的早膳糕点,萧琳琅没心没肺,不以为然,注意力全被糕点引去。

好吃到舒展了眉眼,萧琳琅却忽然听闻边上的人沉重幽然地叹了口气。

她这才后知后觉到似乎有什么不对,口中芳香的糕点瞬间失了滋味,她草草嚼了几下就将其咽下。

轻拍着险些被噎着的胸口,她如临大敌:到......到底怎么了?她方问出口,就见虞易安沉重的神情蓦然变作怜悯。

再然后,她就听得清如溪流击石的女声仿佛失了生气:你阿兄知道了。

她没说清楚,可萧琳琅还是瞬间心领神会。

于是好比天降瓢泼大雨,直将她淋得遍体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