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失色不是夸张, 就连萧琳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能够作出这样惊惶的表情。
心跳声不再安于胸腔,几乎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怎么会知道!先别急,坐下说。
虞易安伸手扶了一把晕晕乎乎的萧琳琅。
萧琳琅的性子就是毛毛躁躁,也不顾自己早膳才用一口, 猛地拍桌而起, 身子一下受不住, 眼前直冒金星。
但她眼前哪还顾得上这个,重新坐稳后着急又问:阿兄知道了多少?他从哪里知道的?没去为难人家吧?没有没有,你阿兄不是那样的人, 虞易安无奈将自己的袖口扯回来,将褶皱抚平, 方才解释道:我与你阿兄出宫游玩,不巧遇上一家茶馆说书说的就是这事。
稍顿须臾, 她索性将那真真假假的故事同萧琳琅完整说了一遍。
什么胡七八糟的!萧琳琅听闻只觉气愤,这下不仅心怦怦跳, 更是连带着眉心眼皮一并跳个不停,喃喃自语:说书?谁这么不识好歹!我明明……她明明好声好气打点过了,同时也明确放了话不让说书人再编排她的私事。
软硬兼施,他们也都答应的好好的, 到底是谁在那阳奉阴违?她曾经无所谓旁人如何看她, 是以尽管知道说书人喜欢拿她的事编故事,她也从未去管过。
可是现在不同了, 她有了在乎的人, 便不希望他从旁人口中了解一个不实的她。
话音戛然而止,萧琳琅蓦地沉下了脸, 撸了把袖子杀气腾腾:哪家茶馆?本公主今儿要不把它掀了......快别胡来了, 虞易安一把捂了这祖宗的嘴, 脑袋突突疼,先想想怎么过你阿兄那一关吧。
事到如今,你就实话实说。
你知道你阿兄的性子,他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坦白是最好的办法。
一提起萧承琢,萧琳琅嚣张的气焰瞬间矮了去。
好比摩擦火石溅起的小火星,还来不及点燃柴火,就被一阵忽来的狂风给熄灭。
席卷着余烟纤细而悠远,却只能随风而动,我见犹怜。
想起严厉的兄长,萧琳琅耷拉着脑袋,没什么精神气地哦了声。
萧承琢回来时,见着的就是两个小姑娘头挨着头,窃窃私语商量着什么的模样。
一见着他,两人立刻弹开,正襟危坐。
一个笑盈盈卖着乖一动不动地看他,另一个则眼珠子轱辘转就是不看他一眼。
萧承琢内里觉得好笑,面上却不显,板着脸不紧不慢。
在她俩对面坐下,他将朝冠取下,削弱部分压迫贵气,指尖轻点桌面,懒懒道:谁先说?问是问两个人,视线却直勾勾地盯着萧琳琅。
虞易安默默为她捏了把汗,却极有眼色地捧起他的朝冠起身微躬,圣人与公主先谈,臣妾去将朝冠收好。
话一说完,她便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逃了出去,不忘贴心地为他们关好了门。
瞒他已是她的违心之举,往后他们两兄妹之间的事,她还是少掺和为妙。
今日里天气十分好,碧空蔚蓝,游云淡淡。
鸟语不知疲倦,留声千里,清脆而悦然。
她亲自动手将朝冠擦洗干洗,再将它与他其他的朝服放到一起,这才净了手翻开一本由她摘抄誊写的卷宗细细看。
昨日萧频身上谜一样的矛盾感到底是在她心上留下一道不浅的烙印,人不可能无端变个截然相反的性情,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被他们忽略了的事。
脑中忽然浮现萧频提起亲子时的古怪,她手上做批注的动作一顿。
搁笔到墨砚上,她快速找到某一行,以指抵着卷宗,一字一字慢慢过。
永安六年九月,武王妃程氏诞一子,登名册曰承席。
虞易安微微眯了眼,复又执笔轻蘸了蘸墨,在承席二字上画了个圈。
而后指尖右移到前一列,继续逐字细看。
永安五年腊月,帝召诸王欢聚新年,武王、宣王携王妃应召,尽兴而归。
五年腊月......六年九月......虞易安眉心一跳,仿佛有什么卷过苍茫的心间。
不由蹙眉,她将两个时间点也一并圈起来。
这么说,武王妃应当是在新年前后有的身孕,往晚了说,两月后也该诊出来了。
史卷向来事无巨细,王妃诊出有孕这样的大喜事怎会无记载呢。
她往前后都翻了翻,不出所料看到其余的记载都很全面,连妾室之子都记录在侧。
何时诊出,何时诞生,登名为何,一目了然。
独独武王妃这儿出了异常。
虞易安不自觉拿笔杆抵了脸颊,规律地一下一下轻碰。
当初萧承琢也同她说起过,萧频翻脸是在萧承席诞生之后。
她心不在焉地再次浏览过这两行记载,默默将萧承席这三个字在口中念了两回。
就在她联想不止之际,寝屋的门忽然被人推了开来,她怔然抬首,却只见萧琳琅掩面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她欲唤又止,随即见到萧承琢也慢悠悠地出来。
急忙放下笔,虞易安迎上去,又看一眼萧琳琅跑开的方向,担忧道:你说她了?她哭了?萧承琢的脸色也不十分好看,约莫是谈得不愉快。
生怕萧琳琅冲动出什么意外,她正想叫了青鸾跟出去瞧瞧,却被萧承琢叹一声拦了下来。
他轻轻拥了拥她,琳琅有人跟着,你别担心。
没等虞易安回答,他先带着她到桌边坐下。
扫一眼她置在桌上的卷宗,目光停留在她画圈的位置,稍一会儿,却没就这开口,而是问:琳琅心悦的那个人,你了解多少?那个书生?虞易安不解,如实相告:琳琅只告诉我他姓李,再多的就没有了。
我随琳琅见过他一回,风度人品都瞧着不错,才华算作上乘。
家中清贫也是真,母亲和弟妹的性子也都还不错,不难相处。
正是因为那一回她见过觉得挑不出什么问题,这才没坚决让萧琳琅和他断了来往,可眼下听他这样问,她忽然有些后怕。
怎么了?这人有问题?她这两日睡得少,额前眉心处不知什么时候冒了颗小红痘,在她白皙的脸上格外显眼。
像天生的眉心红痣,平添两分恰到好处的香艳与娇媚。
萧承琢没急着答,而是伸手抚过红点,问她:疼么?其实他若不说,虞易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眉心长了个这。
她疑惑地嗯?了声,跟随他的手指摸到那一点凸起,这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旋即摇头,不疼。
顺势拉了他的手一起下来,她无心在意这个,捏着他的指骨又问一回:那人到底有什么问题?萧承琢闻之又叹了一声,望向她的眼里深如渊谷。
今晨下朝后,我先到了一趟泰平殿,他语调平平,却很难不让人觉得凝重,说了很多无意义的废话,可到我临走前,萧频给我举荐了一个人。
虞易安:......他们两人习惯点到为止,聪明人之间的谈话,无需样样说到头。
沉默一时,她忽然镇静下来,说:琳琅告诉我,我们去的那家聚竹茶馆,她此前曾去打点过,要他们不要再拿她的传闻来说书,他们收了她的银两,也答应下来了。
这倒是他不知道的信息,萧承琢有些诧异,也道出另一个信息:我的人探查到,昨日午后是他们第一回说这个。
虞易安闻言微怔,旋即凝起眸光。
这么巧,偏偏在她与萧承琢出宫遇上本不该出现在京中的萧频的这一天?她从来不信什么巧合。
没由来的有些忐忑,虞易安坐直了身子,抬眼凝视他,轻声道:会是......安排好的么?她心里没底,因为暂且想不明白这么做的理由。
尽管面上装得和睦,可不管是萧承琢还是萧频,互相心中都清楚,对方对自己的防备只多不少。
倘若这出戏是他有心安排,那他是如何能笃定萧承琢会听到看到,又如何保证他听了一定起疑继而去查?难道说,他今日这突然的举荐,为的就是再添一把柴,促使萧承琢去查这个人?可这些事做了,他到底能得什么好处?现在看来,除却让琳琅为之伤心难过,其他似乎一切如常。
想起萧琳琅,她不由掐了掐自己的掌心:你通通告诉琳琅了?她……是什么想法?还算平静,也很识大体,萧承琢摇头,将她的手打开,交叠握在自己手中,是她自己说,在查明之前不会再去找那人,让我不要为她所累,误了大局。
他说着,垂眸柔色看着她,忽而露出几分笑意:琳琅她,比我们以为的都要成熟许多。
他的手掌始终温暖,握着她的手也暖洋洋的。
她心头的一副重担终于落下。
区区一个书生,能翻起的风云有限,她独独怕这兄妹俩会为他生出龃龉。
好在,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那那个书生,你打算怎么办?用。
既然是叔父举荐,他便遂他意用上一用。
终归是神是鬼,过些时候就该清楚了。
他答得漫不经心,却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
虞易安见了心安不少,便也不再多问。
正事说完了,她又起了几分闹人的兴致。
收好桌上卷宗,她双臂环绕交叉从背后搂上他的脖颈。
含辞未吐,气若幽兰。
夫君……迤逦地唤一声,她贴着他的脸颊轻笑:等会儿陪我午睡好不好?你瞧我都因为没睡好起红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