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别拿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来叨扰贵妃。
他语气淡然, 没有指明对谁说,在场的人却个个羞愧地垂下了头。
尤其萧琳琅,不知何时挪着小步子躲到了虞易安的身后,瑟瑟缩缩, 生怕兄长单独拎她出来算账。
她昂首看了眼站在她身前将她挡起来, 无声为她撑腰的嫂嫂, 恍然若见了神女下凡。
感激之意溢于言表,她悄悄抓紧了虞易安的衣衫。
她的力道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虞易安感受到, 背手到身后安抚似的拍了拍萧琳琅。
萧承琢的回答对她来说毫不意外,本身她找他来就是为了起到这样的效果。
她复又抬眼看了看他, 依然有些别扭,这一眼却意外发现他腕间竟然系着她上回出宫时用过的发带。
那一抹比天更清湛的蓝, 让她蓦然回忆起他为她精心准备的圆梦一日。
想起红烛滴蜡的喜堂,想起旷野辽阔的桃花源, 想起他亲手为她做的三菜一汤,想起他们手牵手走过的每一条大街小巷。
只有他们两个人知晓共享,只有他们两个人铭记珍藏。
顷刻之间,她就好似什么气都生不起来了。
谁让她对诸如此类小中见大的唯一毫无抵御之力。
罢了。
趁众人皆垂首, 她抿了抿唇, 食指指一指他腕上的发带,旋即摊平手掌, 无声作出讨要姿态。
萧承琢顺着她的目光看一眼自己手腕, 微微笑着,却不说要还。
闲散地迈步过去, 先将躲在她身后就以为万事大吉的萧琳琅提溜出来。
萧承琢微低下头, 迎上妹妹讨好的傻笑, 两指上下交错,在她前额没留情地弹了下以示惩戒。
嘶......萧琳琅喊了声,兀自捂起前额轻轻地揉。
不过这回是她见风是雨在前,受此重击,她敢怒却不敢言,只好憋憋屈屈地瘪瘪嘴,暗自疗伤。
许是她的神情太悲壮,萧承琢看她半晌,到底忍不住笑出声来。
懒得与她真情实感地计较,他跨前一步执起在旁看热闹的虞易安的手,这才又侧首淡淡对萧琳琅说了句:有空多去陪陪母后,承璟上回说都要记不得阿姐长什么模样了。
......她是因为谁冷落了她的母后,萧琳琅自己心里清楚,闻言顿时有些闷闷不乐,盯着自己的脚尖讪讪应了声。
放下装模作样的手,她双手相互勾掐着,眼眶似乎沁着点点水光,但却欲言又止。
萧承琢看她这样,终归是心疼的。
情窦初开本无错,偏偏遇上这样那样避不开的是非。
他轻叹了一口气,往她怀里送了只草编兔子,难得温和道:有消息我会立刻告诉你,别太担心。
他与琳琅差了整整六岁,她出生之时他已经是个懂事的小少年郎了。
小时候每回她哭闹不止,他都能用这草编兔子将她轻松哄好,百试百灵。
方才来华清宫的路上,他不经意间瞥见长势良好的碧草。
想着虞易安既与琳琅差不多大,兴许也会喜欢这些小玩意,这才随手编了一个打算拿来求她原谅,没成想到头来竟还是用来哄了这个冤家妹妹。
果不其然,萧琳琅在看清兄长塞给她的是什么之后立马忍不住噗哧笑出了声。
将草兔子在手中翻转几回前后看看,是与童年记忆中别无二致的模样。
她稍稍有些滞后的愣神。
她想说多大人了还拿这些小孩子玩意儿来哄她,又感慨他哄人的招数这样过时竟还能摘下虞易安这朵园子里最是娇艳迷人的花。
草编兔子的手感很好,柔软的叶干被一圈细细密密的绒毛覆盖,摸上去软乎乎又毛绒绒,让人爱不释手。
心里是有些嫌弃着,但萧琳琅手上却很诚实地将草兔子往怀里搂进了些,到底是什么话都没有多说。
她阿兄的承诺一言九鼎,他既说了有消息会告诉她,那无论是好是坏,她必定会得到一个结果,而非像有些长辈似的,不由分说就让她被所谓的为她好蒙在鼓里。
仰天长舒一口气,将这些天强压在心中的郁气吐尽,萧琳琅可算展露几分真心的笑意。
收拾好情绪,随之俏皮地唤了声阿兄和嫂嫂,她重拾活力,捏起拳头狠狠挥了挥:我去母后那瞧瞧,璟儿这臭小子,看我怎么收拾他,叫他好好认识认识我这个阿姐!说罢便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出去,疾似雷电风火,如她一惯。
虞易安目送她离开,不由也莞尔,身边人能高高兴兴的,她方也觉得高兴。
侧身迎向大功臣,她没继续犟着,而是跨前两步轻轻解下他腕上的发带。
绕圈缠到自己腕上,她忽而想起什么,问道:你能不能用它编个什么?什么?萧承琢一时不解,不明所以看着她。
毛毛草做的兔子,虞易安耐心解释,重新解下发带绕出两只兔耳朵的形状,两指捏着兔耳朵递到他面前,眼眸亮如繁星:我也要,用这个编。
萧承琢听闻:......早知她喜欢,他早便用这一招来哄她了,还至于孤枕难眠整整三个夜晚么?就说她小孩子心性,还真是一点儿不错。
他是又好笑又懊悔,虞易安却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又或者是被草兔子引了魂,无心去猜。
稍等了会儿,不见他接话,她想当然以为是在宫人面前他放不开,便径自武断地拉了他回了屋。
不同于萧琳琅,她虽也有个兄长,但她的这位兄长自小喜欢舞刀弄枪拈弓搭箭,才没有心思与巧手来做这些,是以这还是她第一回瞧见这样新奇又讨喜的玩意儿。
兴趣冲散了别扭,她一进屋便紧紧挨着他坐下,饶有兴致道:你还会不会做其他的?教教我?说着,她呀了声,又要跑出门去先摘些毛毛草回来。
屋内是她惯用的迦南香香气,无端仿佛置身林间禅室,禅意不绝而安神静心。
别急,他好笑地将就要往屋外跑的她拉回来,低声问:想让我教你编什么?虞易安闻言愣了下,旋即很认真地思考起来。
她一陷入沉思便会无视周遭环境,细微声响根本吵不动她。
萧承琢见她顿住,也不着急催,挂着漫不经心的笑静静等,却是自觉拿过她握着的湛蓝发带,手指几下变换,一只栩栩如生的仙鹤便落在他指间。
等做完这些,他懒洋洋地抬眸,却见她的神情愈发苦大仇深了起来。
不过是让她选个样式,瞧着像在逼她作什么性命攸关的决断似的。
不忍再放任她不断纠结,他细长直挺的指覆过去,将她的手拢在手心。
他的手比起她的来,除却大,更多的触感是坚硬,是骨力,就好像男儿天生就比女子要多一分刚硬。
而这一分刚硬,正是她神安气定的底气所在。
她回了神,正想恹恹说她决定不了,眼一晃却见蹲伏在他指上的那只仙鹤。
昂首挺胸,风骨峻峭,遗世而独立。
她顿时发出一声诧异又欣喜的呼声,小心翼翼从他那将这仙鹤接过来。
喜爱之情从口中跑出来,又从眼里溢出来,爱不释手。
萧承琢噙着淡淡的笑意,适时悠闲懒散地开口:学这个?虞易安眼也不眨地盯着仙鹤,哪里会不答应,连连嗯声。
她的手很巧,记性也好,他不过在她眼前拆解步骤做了一回,她便已经能像模像样地叠出来了。
萧承琢笑意渐浓,俯身过去帮她再在细节处调整一番。
不知不觉,他们俩的距离已经近到呼吸交缠的地步。
他头稍一侧,入目的就是她吹弹可破的玉肌,其上点缀着两道如远山黛般的春山柳眉。
往下,是葳蕤如林的卷翘睫羽,是顾盼生辉的翦水秋瞳,是玲珑小巧的琼瑶玉鼻,是丹霞映日的绛唇皓齿。
也不知造物主是怎样下的刻刀,竟然如此鬼斧神工。
浓墨重彩也绘不尽她的风情,他淡淡一笑,收回目光继续仔细地为她讲解细节。
不多时,她便已不需要他的帮助就能自主叠出一只惟妙惟肖的仙鹤了。
抿着唇轻轻笑,她将仙鹤捧在手心,起身就要寻一个最富仙气的盆景放置。
不忍释手的模样让人看了生笑。
萧承琢单手支着头,噙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看她对着屋里一盆又一盆精致的盆景遗憾摇头,清淡的眸子里满是满足。
寻找一圈未果,虞易安又手捧仙鹤回来,犹豫一会儿,她拿衣袖当布将圆桌擦了擦,随后轻手轻脚地将它放在了圆桌正中。
虽然也有些委屈了仙鹤,但圆桌宽阔,正适合无所限地遨游,想来超然脱俗的仙鹤也会喜欢。
她越看越满意,啧声赞叹后方才重新落座。
将他懒散的姿态收入眼中,虞易安可算想起这儿还有位被她冷落了的老师。
她微微笑了笑,随口问:你怎样学会这些的?毕竟他身为皇家嫡子,这些个容易被称作玩物丧志的技能,本不该被他掌握。
闻言,萧承琢眼眸一暗,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声音很轻很淡,叔父教我的。
虞易安取茶盏的手随之微怔。
他说的是叔父,而非这些日子常说的萧频。
是特指他幼时那位助他良多的,豁达热情、善良开化的武王叔父。
两者相互割裂,却又有些诡谲的统一。
如此亲情如何能在一夕之间灰飞烟灭?不知怎么,她忽的联想起宫人说的选秀,似乎有什么浮上她的心头,于是问:选秀一事,是不是他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