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易安曲 > 第九十六章

第九十六章

2025-03-22 07:56:11

太后的生辰终于到来。

武王世子萧承席于生辰前一日到达京城, 甫一到达便马不停蹄进宫面见了今上。

萧承琢与他这位堂弟已经有十多年不曾见过了,两人多少都有些生疏,也就是比大街上的过客多了零星一点儿亲缘带来的熟悉。

好在都是成熟的男儿了,远不像儿时那般较真, 不亲近有不亲近的相处模式, 无需强求。

萧承琢将该有的体面做足, 关切几句过后便以舟车劳顿为由,让萧承席先行回到武王府休整,待明日太后生辰家宴上再来好好叙旧。

安排了人护送他回府, 萧承琢在案后揉了揉额角,没由来的有些心慌, 仿佛有什么不对但却找不出问题所在。

阿昇。

他闭着眼,沉声唤道, 指尖仍在一下接着一下揉捏着额角与眉心。

萧昇闻声推了门进来,见他如此疲态不由微蹙了眉, 您不舒服?没有,他淡淡回答,依然没有睁眼,玄色的广袖随着他按压的动作一起一落, 在桌案上来回摩擦, 发出细碎的簌簌声,上回和你说的事, 还记得么?自从上次萧承琢开诚布公将有关云家与筠娘的事悉数告知他, 他们便不曾再就此事探讨过,今日蓦地提起, 萧昇想不明白其中用意, 眸子不由幽了几分, 记得。

萧昇回答后殿内倏而又陷入了沉寂。

良久,萧承琢终于放下手抬眼,疲惫刺激着他的神经,却也让他格外清醒。

你在我身边有多久了?没想到他会蓦然转变话题,萧昇怔了瞬方答:相识已有十二年,在您身边也有七年了。

当年自行宫得他彼时的太子相助,他珍惜太子给予他的机会,用五年时间,学会了一身武艺,之后便日日伴在恩人身边,寸步不离。

已有七年了......七年嶙峋岁月好似弹指之间,记忆中稚气未脱的脸庞不知何时起便长成了如今这般刚毅的模样,真是叫人恍若隔世。

阿昇,萧承琢复又阖眸,呼吸稍重些,语调却平静,待此事有了结论,你便去做些自己想做的事吧。

好似诀别的语气让萧昇忽而有些不安,冷情的眸中出现了一丝裂隙,他忙垂首道:在您身边就是我想做的事,除非您要赶我走。

面前高挑的少年虽弯下了脖颈,但身形却笔直,周身透着任谁都说不通的坚持与倔强。

被曲解了意思的萧承琢无奈地勾唇一笑,不是要赶你走。

只是你这样的年纪,正该出去走走看看,寻到些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而不是为了所谓恩情将一生都被牵绊在这儿。

国家的大好河山,民间的人生百态,哪一样不比危机四伏的深宫有趣呢。

便是再大的恩情,七年时间的出生入死也足够还清了。

更何况对萧承琢而言,当初帮他不过举手之劳,他后来的成就也都是他自己努力换来的,和他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萧承琢的音色宛若玉石相碰,醇厚顺耳,娓娓低语时,特别让人想要信服。

可这样的声响听在眼下钻了牛角尖的萧昇耳朵里,却只觉无比刺耳。

他的心好似沉下了沼泽,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像带着刺的毛鞭,将他抽得体无完肤,也让他陷入更深的深渊。

双手垂在双腿侧,紧握成拳,苍郁的青混着晃眼的白,千千万万的不甘凝成了一句带着些许赌气意味的:我不走。

自打萧总管嗜杀嗜血的名声远扬,大抵便没几个人见过他这般狼狈的模样。

倒是有了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鲜活少年气。

只是这苦大仇深的神情到底是让萧承琢忍俊不禁,前头那些郁气好似也散了不少,自内而外轻松许多,行了行了,真不是赶你走,这么紧张做什么。

他抬眸看一眼萧昇,忽而悠悠笑一声,不论是不是表亲,你都是我的兄弟,还有这儿,他轻点了下桌案,示意的约莫是这座皇城,这里是你的家,这一点,我希望不管你到哪儿都能始终记得。

萧昇闻言又愣一息,极少的情感储备让他面对如此善意有些手足无措。

好在萧承琢没让这样肃静却尴尬的气氛持续太久,他懒懒舒展了一下四肢,随即起身往殿外走。

路过萧昇时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有时间去看看如意,你们俩这认死理的性子,简直一模一样。

血缘这东西,说玄也玄,说妙也妙,有时候一些生来的特性,除却血缘便也没了更好的解释。

语毕,萧承琢再看一眼神色微怔的萧昇,没再出声扰他,兀自推了门出去,方才有一道闲散的声音传来——我去华清宫一趟,你随意些,不用跟着。

......初夏时节,一出门便是满目葱郁,树影摇曳,遮去了暑气,只留下圆满惬怀。

华清宫宫门大敞着,萧承琢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去,竟然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他安排在附近的精锐比在静心殿的还要多,危险当是不会有,但阖宫出动竟然没个人来向他禀告?满腹疑虑正要再四处找找时,他却忽然注意到了殿前树上的轻微响动。

树上的人也留心到他的视线,知晓再避无用,自觉现身行礼问安。

萧承琢见之双眸微眯,顷刻间便将人认了出来。

是一直跟随在虞易安身边的两个女子暗卫之一,似乎是叫......惊蛰?亦或是谷雨?总归是二者之一,他分不清楚。

他对于她手下的人并不关心太多,除了起初知晓她们乃是魏致遗孤时多费心查了查她们,确认无异常之后他便撒手再也没管过。

这便是他们之间无需明说的默契,给对方留有部分自由。

人呢?他不冷不淡地问一声。

回禀圣人,适才长公主殿下过来了,坐一会儿后便带着娘娘一齐放风筝去了。

回话的其实是惊蛰。

她没说的是,在公主说完要去放风筝后,娘娘瞧宫人们一听得那三个字眼都亮了,便做主特许她们全部跟着去凑凑热闹。

原本她也该去的,只是她实在对放风筝不感兴趣,况且华清宫里还是得留个自己人看守,好说歹说这才让娘娘松了口让她留下。

至于没人去禀圣人,这也是娘娘的意思,说是区区小事,没必要拿去叨扰。

然而没想到圣人会在这时过来,倒是不巧,让他空跑一趟。

萧承琢闻言果然有些惊讶,很快又品出几分意趣。

以前他在她吵着说生活枯燥之际还和她说过,若是觉得无趣便多往御花园走走,趁着天气好,风筝投壶捕野蝶,无疑都是消磨时间的好把戏。

可她那时却有些嫌弃,说这些个游戏都太耗体力,玩过后浑身是汗,黏唧唧的她不喜欢,还不如待在房中看些话本或者玩玩叶子戏。

今个儿倒是愿意走这一趟,都不用想,定是琳琅那丫头出的主意。

不过不管主动被动,能让她懒倦的她动起来就是好事。

不由低声笑了声,他语调渐缓:去多久了?惊蛰战战兢兢,略一思忖便答道:有个把时辰了。

嗯,萧承琢闻言微微颔首,倒也没再追问什么,再望一眼空无一人的殿内,等她回来了盯紧些她,别让她贪凉着单衣。

不是他总想要像个老妈子似的管着她,主要是虞易安这人实在不自觉,夏日里极端贪凉,冬日里又视暖如命。

才出一点汗就在他面前喊要热出人命来,若无人看着,她必定脱剩单衣纳凉,直到感觉到冷方才肯重新穿好衣裳。

为着这坏习惯,大大小小的寒热病已经生了几回,但她偏生就是不长记性,病一好又故态复萌,那便只好由他来多着点儿心了。

为着这事,虞易安和他没少拌过嘴,惊蛰显然也是有所耳闻而心如明镜,闻言差点儿没抑制住笑出声,将自己手都掐红了才没失态。

她憋着笑应了声是,萧承琢闻声心落下三分,平静丢下一句朕晚点再来便又离开了。

虞易安回来时天已经半黑,几颗相隔甚远的孤星寂寥地挂在空中闪耀。

面色是热气浸润的红,鼻尖额前都是晶莹如雪的细密汗珠。

甫一进殿她做的第一件事果真就是脱去了外衣,惊蛰感叹于圣人料事如神的同时也不忘圣人交给她的任务,就在虞易安还想再脱一层时果断上前去阻止了她。

起初虞易安还不乐意,直到她将圣人的名头搬出来,就见瞬息前还理直气壮的娘娘顷刻之间恹恹欲颓。

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一物降一物,先人诚不我欺。

见虞易安老老实实将半解的衣裳重新系好,静坐着等消汗再去沐浴,惊蛰憋着笑功成身退,顺手帮着烧水去。

入夜,萧承琢姗姗来迟。

彼时她已经沐过浴预备要睡了,他听闻她今日的听话之举,刹那笑开,用他那还未洗去空气中浮尘的脸蹭了蹭她的,惹得虞易安放声惊呼,一点儿不掩饰自己对他的嫌弃。

闹到最后,萧承琢满面春风,弯腰将人一把捞起,便挟去里头一并重新再仔细洗上一洗了。

白日的晴朗一直延续到了夜里,天高云淡,月明星稀,阵阵暖风吹入堂中,舒爽而酣适。

他们两人谁都没有提起明日或许会遇上的暗礁浅滩,就像度过寻常每一个日夜一般,嬉笑打闹,累了之后相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