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后, 苏时易就放开了许芷荟的手。
许芷荟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掌心没有任何温度。
虽已入秋，南方的秋老虎从不迟到, 别人都穿着短袖, 他长袖衬衫外还套了一件针织背心，就算这样, 手的温度还是那么冰凉。
达叔, 把空调关了吧, 我想开窗透透气。
车内需要一些空气循环, 打着冷气, 而冷气对苏时易来说, 有伤身体。
达叔从后视镜看了两人一眼，微笑答应。
而车窗只开了一条缝。
她对他总是这么温柔体贴。
苏时易扬了扬唇角, 却没让许芷荟察觉到内心的喜悦。
对不起啊时易, 带你来见褚导, 可你们没说几句，我们就要谈工作，其实褚导这个人平时工作的时候不喜欢除工作人员以外的人在场，这次是我大意了，让你等了我这么久。
生怕少年内心敏感, 又产生情绪, 许芷荟百般讨好。
是我要跟来的，姐姐为什么要道歉？你们工作谈得还顺利吗？都是他心甘情愿的。
他这么懂事，许芷荟松口气说：还算顺利，下个礼拜就可以拍了, 这支纪录片我只参演一个系列, 应该很快就能拍完。
是要在刚才的地方取景吗？嗯, 一部分在那儿，还有一部分在我学校，这次的主角是历史建筑以及背后的故事，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参演纪录片，挺新鲜的。
许芷荟热爱演戏，愿意尝试任何角色。
许芷荟热爱的，苏时易都会支持。
那姐姐，会穿旗袍出镜吗？他已经开始幻想她以旗袍造型出现在镜头里的惊艳。
应该会穿个一两套吧，毕竟要从上世纪30年代跨越到现代，时易，你想看我穿旗袍的样子吗？苏时易当然想看，她所有的样子他都想看。
可少年是羞于开口直言的。
许芷荟洞察一切，从包里拿出手机，翻开相册，你看，这是我小学一年级我奶奶给我定制的旗袍，是不是还挺可爱的？何止可爱，一看到她小时候穿旗袍的照片，少年整颗心都化了。
浅香槟色素纱绣花衬得小小年纪的她温婉优雅，如含苞待放的香槟玫瑰，气质恬淡。
她端坐着，怀里抱着一把琵琶，低眉颔首，信手拨弹。
说起来，这还是我人生第一件旗袍，只是后来不弹琵琶了，旗袍也不知道放哪儿了。
许家老太太想把她培养成名门淑女，请老师教她学跳舞、学乐器……学了不少技能，拥有的特长也多，但都不及表演。
好看。
谢谢夸奖。
他的夸奖就如她弹琵琶时一样清脆含蓄。
我想听。
啊？听我弹琵琶吗？少年认真点头。
他不懂音乐，但就是想看她穿着旗袍弹琵琶。
可是我已经好多年没碰琵琶了，以前家里那把估计也被拍卖了吧。
毕竟是名师制作，能拍个好价钱。
不过，要是时易想听，我愿意试试。
许芷荟转眼又说。
少年眼露光芒，万分期待。
而没过几天，少年竟然将她小时候弹过的那把琵琶找了回来，没有任何破损，就连音也都调得一分不差。
时易，你是从哪里找回的？许芷荟简直不敢相信，又不得不信。
也许他真的有这个本事，就算他没有，他的二叔也有。
我记得这把琵琶是荟荟6岁的时候她奶奶让人找名师制作的，家里出事后，就被拍卖了，小苏，你一定花了很多钱把它买回来的吧？杨舒英感叹又让苏家破费，人情多欠下一笔。
千金难买心头好，姐姐开心最重要。
苏时易云淡风轻地说。
荟荟，既然小苏把你的琵琶买回来了，你就弹一首怎么样？杨舒英向许芷荟示意。
许芷荟说：好啊，但是妈，我要借你的旗袍穿一穿。
是是是，弹琵琶还得穿旗袍，你等着，妈去给你拿。
杨舒英柜子里还有两身家变前定制的旗袍，因有结婚纪念意义，才没有变卖。
当许芷荟穿上杨舒英的旗袍款步走下楼梯，少年从期待的眼神变为目不转睛，深陷了进去。
她像是从画里走来的仙女，他想跟她回仙境。
弹《十面埋伏》可以吗？我只记得这首了。
许芷荟抱起琵琶端坐在椅子上，温柔出声。
少年缓缓点头，心思全在她身上，无论她说什么都是好的。
当乐声响起，他心神颤动，她气质文雅，即便时隔多年，她弹起武曲来极具气势，真像古诗里说的那样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曲毕还自谦：献丑了，太久没弹，明显退步很多。
好听。
少年还是不吝夸赞。
时易，你真好。
许芷荟渐渐发现少年温柔的一面，露出笑容。
少年躲开了她的视线，生怕看久了就会原形毕露。
阿嚏！许芷荟穿着开襟旗袍靠近空气循环系统，受凉打了个喷嚏。
姐姐还是把旗袍换下来吧。
虽然很喜欢她穿旗袍的样子，但不想她身体受凉。
好。
许芷荟莞尔起身。
回到自己房间，许芷荟把自己关进衣帽间，对着镜子深深吐气，伸手慢慢把盘扣一一解开。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瞎紧张什么，好像怕刚才弹琵琶出什么差错，搞砸了气氛。
好在安然无恙地完成了弹奏。
许芷荟觉得真不可思议，她小时候内心非常抗拒许家老太太给她安排的一切，尤其是弹琵琶，所以学得高不成低不就，最后还是荒废了，没想到多年之后，她会重新抱起琵琶，也没想象中那么抗拒，就是怕弹错了……确实弹错了几个音，这个傻小子，居然还说好听，真怀疑他是真不懂音乐，还是故意给她台阶下。
不论如何，今晚她真的很开心。
*今晚他也很开心，开心到想把自己的心事全数告诉她，可他还是只敢对房间里的人工智能诉说心事。
Zee，你知道吗，姐姐今天穿了旗袍，很漂亮，我的心跳得更快了。
Zee：时易，你的病情正在加重，需要马上预约医生。
苏时易丝毫不理会，自顾自说：她还弹了琵琶，非常好听。
Zee：琵琶，传统弹拨乐器……人工智能说了一堆百科知识，苏时易没有听进去，继续自言自语：你说，如果我把自己的心事告诉她，她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对她的事业造成影响？姐姐那么热爱电影事业，如果因为我受到影响，她会不会生我的气？Zee：真遗憾。
苏时易关闭了人工智能，同时藏起心事。
还不是时候，他还没到时候。
时易，我可以进来吗？当少年正在密谋心事，房门响了，许芷荟在门外。
苏时易立刻收拾心情，稳住心绪，启动系统，为她打开房门。
许芷荟进门后，看见少年已坐定在沙发椅上，手上正在操作平板电脑。
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以为他在工作，许芷荟小声说。
苏时易抬起脸，关闭了平板，信手放一边，说：二叔刚发来几份报告让我看，已经看完了，姐姐找我什么事？他有一目十行的本事，许芷荟不疑有他，说出进来目的：也没什么，就是好奇那把琵琶你是从哪里找回的？可以不说吗？那是他二叔的人脉，他怕说出来她会不高兴，会不接受。
许芷荟一愣，没想到苏时易会拒绝她。
好，那我不问了，不管怎么样，谢谢你时易，我真的很高兴你能帮我找回这把琵琶。
她笑容依旧，言语温和。
姐姐高兴就好。
嗯，那我走了。
问不到原因，许芷荟怕待下去尴尬，转身就要走。
姐姐，是不是我有什么心事都可以跟姐姐说？少年终究是鼓足了勇气踏出这一步。
许芷荟回头，想起之前的约定，嗯，当然，我们是姐弟，可以无话不谈。
姐姐，我有心事。
少年垂眼，黯然神伤，欲语还休。
许芷荟心头一动，慢慢走向他：怎么了？刚才在楼下弹琵琶还见他心情不错，怎么转眼就变了？我、我想他们了。
许芷荟很快反应过来他们是谁。
从小受父母呵护的苏时易，天之骄子苏时易，一夜之间，失去双亲，他所承担的压力不会比她少。
他本就性格孤僻，经历失去双亲的痛苦，少年身上的忧郁气质愈发显著。
时易，也许你可以试着哭一哭。
达叔告诉她，他父母出事后，他没有掉过一滴眼。
9个月多月了，他竟然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不知道的人以为他铁石心肠，其实他只是强忍着不会表达。
如果你不想被人看见，这样或许会好点。
许芷荟上前抱住他，他浑身一僵，而她浑然不知少年的反应，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轻声细语地说。
少年的身体微微发颤，所有的防备倾泻而下，他抬起双臂，将她抱紧，头伏在她的肩膀，一言不发。
许芷荟从未想过印象中弱不禁风的少年力气会这样大，好像要将她揉碎了，她也不吭声，任由他发泄自己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