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训练房出来, 老太太威严不减，许芷荟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脸上却挂着一如往常的温柔笑意。
已经准备好一大桌年夜饭的杨舒英听到动静, 马上走了过来, 她先看了一眼老太太的脸色，再看许芷荟, 见她笑容满面, 一扫密布的愁云。
妈, 先吃饭吧, 您说过, 年夜饭要趁早吃。
以前许士亨忙着工作应酬, 多数时候缺席家宴，唯独一年一次的年夜饭, 定会听老太太的叮嘱, 准时入席。
嗯, 你记得就好，都入座吧。
老太太对杨舒英满意地点点头，在左右拥护下于圆桌入座。
因为老太太的气场，加上开饭之前对许芷荟的训话，这一顿年夜饭吃得并不那么和乐融融。
杨舒英尽到儿媳本分, 全程照顾老太太用餐, 也没讨到一句好话。
饭后老太太没打算留宿过夜，她坚持回敬老院，达叔开车送她离开。
老太太一走，整个家的氛围才稍显轻松。
荟荟, 刚才在房里, 你奶奶没有为难你吧？杨舒英担心自己的原因, 牵连到许芷荟，毕竟从小到大，老太太对许芷荟的家教管束非常严格，也就许士亨出事之后，才稍许有所改变，她不想又因为和苏绍贤的关系影响到她们祖孙和睦。
许芷荟挽住母亲的手臂，亲昵地说：妈你放心，奶奶没有为难我，她要给我压岁钱，又不好意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我，所以才把我叫进去的。
压岁钱？杨舒英狐疑。
嗯，奶奶最近手气很好，打遍敬老院无敌手。
许芷荟开玩笑说。
老太太年轻时和城里的那些名媛一样喜欢打麻将，牌风既稳又狠。
给的多吗？她自己够花吗？我都这么大了，还收什么压岁钱，妈，奶奶那样对你，你还关心她够不够钱花啊？大家都是一家人，你奶奶就是这样的性格，嘴硬心软，何况她对我说那些话，也是为了许家。
今天苏绍贤没来吃年夜饭已是万幸，如果连他都来了，场面可不好收拾。
但我见不得你受委屈嘛。
我委屈点没关系，重要的是我的荟荟永远快乐。
只要妈妈陪在我身边，不再受委屈，我就快乐。
别站在这里了，去看看你弟弟吧，大概是听了你奶奶说的那些话，他这一晚上没说几句话，刚才一吃好晚饭就上楼回了房，不知道怎么样了。
杨舒英在寒风中搂了搂许芷荟，轻声提醒。
嗯，我上去安慰安慰他。
忙着和老太太斗智斗勇，差点忘了另一个受害者。
*上楼敲门进屋，却不见苏时易的身影，当一阵风吹动窗帘，才发现房间的落地窗开着，他站在阳台上，背影落寞。
许芷荟双手背后，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想给他一个惊喜。
而从她进房，苏时易就察觉到了她的气息，他故意不出声，静静等待她的降临。
时易，过年好。
她特地为他准备了一个大红包作为第一次和他在一起过年的惊喜。
本打算到了零点再给他，可是他的作息不允许。
看着身侧女子像哄小孩一样递给他红包，苏时易面色毫无波动。
许芷荟顿时窘迫：怎么了？是不是嫌少啊？我可是找了好久才找到这50张照片，你要是不喜欢，我就收回了啊。
那天收到全家福的照片，苏时易非常高兴，还让人放大了尺寸挂在自己的房间，他暗地里表示想看她从小到大的照片，而她一直记在心上。
我喜欢。
他二话不说收下了这份大礼，我很喜欢。
然后迫不及待当着她的面打开了红包，握着沉甸甸的一本相册一一翻阅。
从呱呱落地，到亭亭玉立，仿佛看着她一点点成长，心潮澎湃。
有独照，也有合影，有男，有女。
站在这里冷，进去看吧。
生怕他在寒风里站久了着凉生病，温柔提醒。
苏时易却一动不动，昏暗的光线下神色不明，他指着一张照片上的人问她：这是谁？许芷荟看去，照片上稚嫩的她穿着漂亮的公主裙站在小矮人堆里，这是她幼儿园主题活动时表演的儿童剧，她扮演白雪公主，和她依偎在一起的是白马王子的扮演者——一个因为许芷荟的亲吻而喜笑颜开的小男孩。
哦，这是小允，我的好哥们。
她从小到大读的女校，那时候的小允留着短发，像个假小子，就让她反串演了白马王子。
我俩是不是很配？自从演了《白雪公主》，我们两个时常被人开玩笑说像‘夫妻’，这么一看，确实郎才女貌。
这些照片勾起了许芷荟儿时的回忆，她沉浸其中，完全没发现苏时易眼神的变化。
他紧盯着照片上的人，轻声细语：姐姐现在还跟他有来往吗？睿智如他，也没发现小允是个女孩子。
我考上鹿影之后，她也出了国，时差的关系，工作的关系，我们的联系变得越来越少，你倒是提醒我了，今天除夕，她不回来过年，我得给她打个长途。
许芷荟当着他的面拨了语音电话，响了好一阵，无人接听，她又打电话，还是无人接听，最后只好换作发消息。
而这期间，苏时易始终在观察她，她脸上呈现的是期待、迷惑以及无奈，并非感情上得不到回应的彷徨和忧伤。
姐姐的朋友可能正好有事，回头看到姐姐发的消息，一定会回的，咳咳。
苏时易用轻柔的嗓音笑着说，最后夹带一声咳嗽。
许芷荟连忙说：叫你别站外面了，赶紧进去。
一边说，一边把他拉进房间，关上了玻璃门和窗帘。
一瞬间，暖意融融。
照片你慢慢看吧，我回房了。
礼物送了出去，他也没有不开心，许芷荟打算离开。
苏时易却说：我也有礼物送给姐姐。
嗯？我也有礼物？许芷荟好奇且期待。
等着苏时易的礼物，不料他让语音助手关上了所有的灯，房间陷入一片漆黑。
时易？她不知道他想做什么，竟有些忐忑。
毕竟上一次在漆黑一片的环境下，他们的经历尴尬且暧昧。
但这一次，显然是她想入非非了。
因为没过多久，漆黑的环境像是浩瀚的宇宙，一个个光点从四面八方汇聚，最终形成一团光影，那光影不停地变换，是一个个人影，她从每个人影的轮廓可以分辨出来那些是她演过的角色。
当变换成近期扮演的角色时，光影又变回两个光点，忽明忽暗，像两个跳舞的小精灵，最后碰撞在一起，融为了一体。
房间的灯，也重新亮了。
原来这就是苏时易送她的新年礼物，不是贵重的物品，而是更有价值的理念。
她不懂任何原理，但很喜欢。
可能这就是属于理工男的浪漫。
他平时看上去不苟言笑，沉闷无趣，其实心灵的某一处也有柔情似水。
姐姐，新年好。
开灯瞬间，他祝福许芷荟，同时送上一条项链，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上前为她戴上。
一边戴，一边说：刚才的影像我已经写进记忆卡，姐姐如果喜欢，想看的时候可以插上手机充电口读取，或者来我房间看也可以。
他离她很近，可以明显感受到他的气息，她下意识伸手捏住项链吊坠，那是一个小小的长方形玫瑰金镶钻吊坠，有个小小的机关，打开是充电接口。
戴好项链，他撩起她散在背后的头发，手指无意触碰到她脖子后面的肌肤，冰凉的触感让她身心一颤。
姐姐，喜欢吗？他轻柔沉缓的嗓音在她背后响起，鼓动着她纷乱的心。
她努力回忆表演课上学到的理论知识，为自己塑造沉稳，转过身来笑着说：嗯，我很喜欢时易送的新年礼物。
苏时易盯着她毫无破绽的表情，说：我知道许老太太不喜欢我，但我一定会安守本分，姐姐，以后每个新年，我们都会一起过的，是吗？许芷荟一怔，他终究还是在意老太太说的每句话。
时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答应你，无论奶奶怎么看待你，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每个新年，我都会陪你一起过。
看着少年渴望温暖的眼神，许芷荟实在不忍心告诉他实话，她还清所有的债务后，就会离开苏家。
姐姐。
他低唤，嗓音温润，一双黑亮的眼睛摄人心魄。
她的心跳，隆隆跳动不停。
嗯？她感到自己像喝醉了酒，意识迷乱。
能留下陪我一起守岁吗？他的愿望渺小但殷切。
看一眼墙上时钟，距离12点还有一个半小时，可以看一部贺岁电影。
好，我们一起看一部贺岁电影吧。
好。
在苏时易的房间里，他们打开了一部上世纪80年代初上映的贺岁电影，诙谐搞笑的剧情，笑料不断，但是他们各怀心思，没有真的笑到心里。
可能都在等午夜的钟声。
而当钟声响起，万家贺岁，鞭炮齐鸣。
许芷荟刚转头要对苏时易说一句新年好，怎料他忽然凑近，想说的话凝在嘴边。
四目相视，时间停滞。
不知过了多久，苏时易打破这暧昧氛围，冲她笑了笑，用无比温柔地声音说：姐姐，新年好。
许芷荟盯着他翕动的嘴唇，他今天的唇色多了些莹润的粉红，亮晶晶的有些诱惑人心，她好想在他粉嫩的唇上印上一吻，而她也不受控制地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