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得如此。
燕迟神情淡淡, 狄叶近些年来的确不比以往,但不论如何,总归是比不上大夏。
依我之见, 父皇应当会从宗室子弟亦或是京中贵女中挑出一个来, 作为和亲的人选。
燕岚闻言,静默一瞬, 而后便弯唇笑道:果然还是你更了解父皇。
燕迟轻轻眨了眨眼:大姐姐让我过来, 应当不止是为这件事吧?的确还有一件事。
燕岚正了正神色, 你知道文昌侯府投靠了谁吗?文昌侯府?投靠?燕迟皱了皱眉。
据她所知,文昌侯府日渐没落, 与之交好的莫不是那些在朝中连话都说不上的人家。
即便真投靠了谁,也不见得是个助力,反而是累赘才对。
仿佛知道燕迟在想些什么,燕岚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文昌侯府也不是一无是处。
我也是才得到消息, 文昌侯府还有几座金矿。
想来是近两年才发现的, 消息封锁得很严密, 一直没传出风声来。
有了金矿,文昌侯府就有了钱, 想投靠谁就投靠谁,只是面上还装出一副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模样。
为了一个从龙之功, 真是煞费苦心。
说到这里, 燕岚温和可亲的面上突兀出现一丝讥嘲, 父皇还在呢, 这些人便如此急不可耐了。
燕迟也是才得知这个消息。
文昌侯府上上下下谨言慎行作风朴素, 竟连她也未曾往别的方向想过。
这么说起来, 陆怀安接近她, 还真是忍辱负重。
她原以为文昌侯府的打算是找个能在皇帝跟前说得上话的人,助力陆怀安直上青云,从而振兴文昌侯府。
毕竟文昌侯府如今是想找门路也找不到。
没想到,就连这一步也只是伪装的表象。
瞒着朝廷私自开采金矿可是抄家灭族的重罪。
燕迟又抿了一口茶,微微笑了笑,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大姐姐没让人上报给父皇,想必另有缘由吧?二人见面的地方是近郊的一处宅院,坐在凉亭里,能看到铺满了整个墙面的绿色藤蔓,中间夹杂着几朵红色小花。
燕岚望向那面墙,满面翠绿,唯有中间那一星半点的红映入了她漆黑的眼眸,仿若深夜里激起的火光。
燕岚喃喃一般道:灭了文昌侯府有什么用呢,合该将它背后的人一起灭了。
说着,她看向燕迟,你被陆世子纠缠了那么久。
就算有些微末的兴趣,得到之后也就没有了吧?所以你会站在我这边的,对么?臻阳。
燕岚双目灼灼,务必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燕迟没有回答,反而轻声道:大姐姐昨日做的事情让我很不高兴。
燕岚凤眸微敛,好半晌才解释起来:京中都传你恋慕陆世子,我看你对他也着实有些兴趣,便自作主张将他送到了你府上去。
此事是我不对。
不过这件事倒没有什么麻烦。
陆怀安是文昌侯府的独苗,还有爵位等着他继承,文昌侯府又那么要脸面,我料想他醒来也不敢声张。
尚主便不能入仕,他们可不敢真的跟你沾边。
若昨晚的事宣扬出去,只怕撇清关系还来不及。
大姐姐考虑得很周到。
燕迟不无赞叹地道,随即话锋一转,只可惜我是父皇的女儿。
她看向燕岚,姝丽面庞上沾染了一丝奇异的微笑,一字一顿道,我只会站在父皇那边。
燕岚闻言,却并未露出失望之色,反倒长舒了一口气。
她知道,燕迟是在说除了父皇她不会站在任何的一边,包括她,自然也包括其他的皇子。
但这对燕岚而言,已经足够了。
她神色缓和许多,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
在凉亭内又与燕迟聊了几句,燕岚便站起身道:多谢三妹妹赶来赴约,如今时候也不早了,你可要留下来吃顿便饭?如非必要,燕迟不喜欢在外面用膳。
现在就是非必要的时候,因而她拒绝之后,直接回了公主府。
此后几日,一切都风平浪静,狄叶使者的到来仿佛并未在京中掀起多少波澜,文昌侯府也还是之前的老样子。
唯有那一两个有心人,察觉到了隐藏在平静表象之下的汹涌波涛。
燕迟倒是也想做个有心人,却没有那功夫。
无他,一个薛灵凡就占满了她全部的空闲。
之前燕迟答应过亲自教薛灵凡识字,但拖了很久都没有付诸实际。
薛灵凡是再也等不下去了,决定无论如何都要用这个借口去到公主身边,决不能再给陆怀安靠近公主的机会!燕迟既然先前答应过他,就不会食言。
再者,她也想看看薛灵凡到底想干什么,便应了薛灵凡每日到小书房来识字的请求。
薛灵凡学得倒是很认真,只除了一样——总是做些不该做的。
每次燕迟提笔写字给薛灵凡做示范时,写完字回过头来便能看见他不知何时到了身旁,正敛眉垂眸细细研墨。
他生得一副清隽秀气的面孔,敛眉垂眸的模样是不同于以往的安静,反倒更加引人注目。
燕迟再看他手上的姿势,便也觉得似乎异常优美,赏心悦目。
薛灵凡十指修长干净,骨节分明,宛如一块被注入了活力的寒玉,但看上去却柔韧有力,偶尔的几处茧子让人知道他并非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薛灵凡研墨的动作也很轻柔,真正做到了细润无声,磨出来的墨汁也浓淡得宜,光泽润亮。
如果这不是薛灵凡,燕迟想必会留下此人做自己的书童,以后专门为她研墨。
但这是号称大字不识一个的薛灵凡,他从未去过书院,也没上过私塾,理应没有接触过文房四宝,怎么会如此擅长研墨呢?燕迟心中一直存在的疑窦不降反升。
看来薛灵凡是借此机会故意接近她,才不惜撒下这个谎。
但让燕迟更加不解的是,薛灵凡看上去理应是个手段高超的奸细,不至于犯总是犯这种细微却明显的致命错误。
难不成,这也是他手段的一种?暂且压下这些怀疑,燕迟不仅没有戳穿薛灵凡,反而应允了对方更多的要求。
她状似随意道:你之前不是说下学太早,回自己的院子静不下心来学吗?本宫想了想,你说得在理。
以后下学,你就在这里待到天黑再回去吧。
薛灵凡手下微顿,放下墨块,抬起眼来看向燕迟时,双眸中布满欢欣,亮如天上星辰,嗓音更是清亮悦耳:多谢殿下!燕迟说完才想起来,小书房挨着大书房,而大书房里的东西重要性毋庸置疑……薛灵凡会不会是为此才提出要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呢?不论怎样,得多安排点人手才是。
最好是能抓个现行,这样才好知晓他到底是在为谁效力。
若不是担心打草惊蛇,燕迟早在发现不对劲的时候便将薛灵凡压入大牢了。
丝毫不知道自己曾经差点就进了大牢的薛灵凡心里美滋滋的。
他就知道,红袖添香果然是有用的!他之前提出下学之后要留下来,公主还只说要考虑一下。
今日他为公主研墨之后,心愿便达成了!以后每天能和公主待在一起的时间更多了一点耶,他真是太幸福了呜呜!想到这里,薛灵凡不禁压着嘴角,努力矜持着笑了笑。
以后他要再接再励,继续投其所好!事到如今,其实薛灵凡已经不知道自己所做的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了。
以前他总想着能爬上公主的床就好,公主喜欢他的脸,他又刚好想报答公主,顺便完成自己前世的夙愿。
可现在,他只想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无论结果如何,只要能待在公主身边,他就已经觉得很满足了……于是燕迟发现,不该做的事情,薛灵凡做得更多了。
研墨的事情没少干,除此之外,还多添了几样。
她微蹙眉,薛灵凡就当先一步奉上了擦手的罗帕;她一个眼神还没递出去,他就知道从一庞端来温茶;她提起笔还没伸出手,他就顺着她的心意翻了一页……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薛灵凡的动作比一直侍奉在边上的念桃还快,给人一种错觉——他好像一直在关注着燕迟的神色,且对她了如指掌,才能在瞬间便知道她想要什么想干什么。
终于在某日清晨,连一向沉静的念桃都按捺不住,一边为燕迟梳妆,一边迟疑着开了口道:殿下,薛公子做得太多,奴婢于心不安。
燕迟也觉得是时候把薛灵凡打发走了。
这些时日他伺候人的活儿做得够多了,却一直很沉得住气,整日兴致勃勃,精神头也好得很,看不出一丝不情愿。
而据监视薛灵凡的人回话,他压根就没有接近过大书房。
除了过分殷勤,燕迟完全没在他身上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小半个月的时间也足够了。
薛灵凡没有露出狐狸尾巴,要么是再往里藏了藏,要么就是时机未到。
不管哪一种,燕迟都不准备再跟他熬下去了。
本宫认为你学的已经足够了,今日之后,你就不用再来了。
翌日,燕迟甫一进入小书房,在薛灵凡面前站定,便直接告知了他这个消息。
闻言,一早便等候在此处的薛灵凡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继而完全消散。
他微微偏了偏头,似乎在疑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自己没有听错。
刹那间,失措、不解、难过等情绪齐齐涌上了薛灵凡的心头,最后汇聚在脸上,便成了难看的沮丧。
此时的薛灵凡,说是失魂落魄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