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仪长公主闻言, 几乎都快要站不住身了,还是靠着身边人的搀扶才勉强稳住身形。
别人却没有发现她的异常,沉浸在白跑了一趟的烦躁之中, 不少人都吵嚷起来。
淑仪长公主再度揉了揉眉心, 勉强扯出一抹笑将这些人劝走。
便去了另一边燕环所在的房间。
臻阳逃走了。
她甫一出口,第一句话便将燕环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姑姑, 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燕环猛地坐起身来, 满脸惊愕。
你这是在质问我?淑仪长公主按住一突一突跳动的太阳穴, 冷笑道,我还没问你怎么回事呢!这件事本来只关乎你和臻阳两个人, 你把文昌侯府的世子扯进来做什么?我也不想的啊,是他要下来救人的,我又没让他跳下来。
燕环说着委屈起来,我为了完成你说的计划,现在连清白都要搭进去了!此事过后, 父皇多半会为她和陆怀安赐婚。
不止如此, 似燕迟那般小心眼的人一定会肆无忌惮地报复回来!燕环打了个寒颤, 仿佛先前落水浸入身体里的凉意还没完全消散。
她伸手拉住淑仪长公主,双眼睁得大大的, 却暗含了几丝希冀,像是在求一个保证:姑姑, 你还有办法对付燕迟的吧?她报复我们的话怎么办啊?淑仪长公主反手甩开燕环, 嗓音薄凉:能怎么办?自然是受着!她在房间里缓缓踱步, 无言中便透露出几分焦躁之色, 我现在想不通的是, 那香料加上若虚草, 不消半刻钟便会让人迷了神智, 臻阳身上又没穿衣服,她到底是怎么走出这个园子的?她自然不会知道,有一个来自异世的薛灵凡,抵挡住了香料和若虚草的功效。
更别说燕迟之前就谨慎地安排念桃来这处园子勘探过。
燕环也连忙附和起来:就是啊!姑姑,我也想不明白。
难不成……是我们之中有人反水?不可能。
淑仪长公主横她一眼,参与进来的都是我的心腹。
二人一时相顾无言。
燕环只觉得脑子一抽一抽的疼,落水之后残留的恶心感仿佛又涌了上来。
她真是一点也不想跟完好无损的燕迟对上!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淑仪长公主冷声道:现在才知道害怕,已经晚了。
好在我们做得很隐蔽,即便燕迟知道又如何,她根本找不到证据!话音落下,她自己也恢复了往常的镇定,今日就先这么着吧,以后总还有机会的。
燕环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其实她想说,没有证据也可以捏造证据啊。
燕迟真的会这么轻易放过她们吗?自然是不可能的。
刚上马车没多久,燕迟就苏醒了过来。
她何其聪慧敏锐,马上就知道自己遭了别人算计,再将整件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就猜到这是燕环与淑仪长公主的合谋。
派人去洛神宴上向长公主说一声,我们先回府了。
燕迟嗓音淡淡,往常总是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的脸上却一片冷凝,仿似一把沾了冰霜的利剑。
只待出鞘,便会伤人见血。
燕迟大抵知道,为什么淑仪长公主也来对付她。
先帝在时,对底下的公主多有纵容,那时许多公主便开始借着皇帝的名义自制诏敕,卖官鬻爵。
期间更有许多京中权贵也参与其中,只要花钱就能买到官,这么好的买卖为什么不做呢?上京便是这样物欲横流,贪腐的景象早已屡见不鲜。
到盛武帝即位时,此等乱象更是积重难返。
直到登基数年以后,盛武帝才下定决心,提出革新之举,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革,收回了这些卖官鬻爵的人手里的特权。
最夸张的时候,盛武帝曾一日在朝中罢官数百人。
遭殃的人里,与数淑仪长公主有牵扯的居多,但她深受先帝疼宠。
盛武帝也欲看在先帝的份上不予追究,然而燕迟当年在上书房说了一句童言:父皇不是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吗?为什么姑姑犯错了不用受罚呢?当着上书房里诸位重臣的面,盛武帝自然不能再忽视下去,下令彻查此事。
为了保命,淑仪长公主将自己的枕边人,也就是驸马推了出去。
结果可想而知,盛武帝本就存了杀鸡儆猴的心思,驸马自然死得凄惨。
燕迟想到这些往事,不由得微微垂下了眼,对念桃道,对了,还得告诉长公主,多谢她的款待。
是。
殿下。
夏日时节,草木旺盛。
从东郊回公主府的这条路上,视线所及之处已是郁郁葱葱,葳蕤蓬勃。
在杂草最旺盛的时候,斩草除根想必别有一番风味。
让马车开快点,本宫要回府换一身衣裳,立刻进宫面圣。
燕迟合上眼,轻轻道。
嗓音里夹杂着不可忽视的冷意。
与淑仪长公主或者燕环猜想的不同,燕迟压根就不打算揪着洛神宴上的这件事不放。
她要做的,是釜底抽薪,彻底斩断对方的退路!-燕迟一刻也没有停歇,回府换了衣裳,灌了一碗药,便马不停蹄地进了宫。
她没有对盛武帝讲述今日在洛神宴上发生的事情,只是道:淑仪长公主是儿臣的姑姑,儿臣也一向敬重她。
可没想到她竟敢公然违抗皇命,圈地卖官,广结朋党,干涉朝政。
其横征暴敛之象,已是不可遮掩!此事当真?盛武帝没有立即发怒,反倒面色沉静地问道。
千真万确。
燕迟说着,递过去一沓案卷。
燕迟并不是无的放矢,她防备着淑仪长公主,暗中盯了对方很久,早已收集到了许多确凿的罪证,只是一直没拿出来而已。
若非淑仪长公主对她下手,只怕这些东西还会藏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很久。
听到燕迟笃定的回答,盛武帝已经信了八成,再接过她递来的案卷一看,顿时便黑沉着脸色,皱眉怒斥:真是荒唐!因早年花费了很大的功夫才遏制住卖官鬻爵的乱象,盛武帝对这种行为深恶痛绝,淑仪长公主早就在他这里记了名。
且他的密探最近得到消息,淑仪长公主背地里和二皇子走得很近,有站队的倾向。
如今燕迟递上来的消息无疑是恰到好处地挠到了盛武帝的痒处,以至于他在盛怒过后,立刻便道:待朕查明情况,一定严加处置!父皇明察秋毫。
至于剩下的,就不是燕迟要担心的了。
翌日,被宣召进宫的淑仪长公主惊呆了。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燕迟会这么做!当年盛武帝推行新法的举动令她大为火光,赐死驸马更是在她心头扎了一根血淋淋的刺。
虽说是她自己把人推出去挡刀的,但她总不能怪自己吧?便只好将这笔账算到盛武帝和燕迟头上了。
但彼时盛武帝已掌权多年,淑仪长公主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忍气吞声。
这一忍,就是好多年。
直到前些日子从一个异域商人那里得到了香料和若虚草,她才生出了算计燕迟的心思。
甚至她还谨慎地为自己留了一条退路——她并未算计燕迟的性命,洛神宴上发生的事情只是一场试探。
这是她计划的第一环,若是燕迟中计自然皆大欢喜,她安排的后手也会跟上;而若是燕迟逃脱了,这一切也查不到她头上;至于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一切败露,但这种并未忧及性命的小打小闹,即便闹到了盛武帝面前,她也有自信全身而退。
淑仪长公主一开始自然是奔着最好的结果去的。
她就是想要摁死燕迟,把这个当年的祸引子除掉!同时还有一层更为隐秘的报复——盛武帝不是最宠爱这个女儿吗?她要借让盛武帝看着自己最重要的人死去,体会她当年的那种无能为力!可她没想到燕迟竟压根就没拿洛神宴上的事情做文章,而是直接去到盛武帝面前,将她的老底都掀了出来。
在盛武帝亲自拿着罪状质问她时,淑仪长公主终于忍不住失神般瘫软在地,浑身冷汗淋漓。
她想求饶,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盛武帝既然已经拿到了这些证据,显见是不会相信她的瞎话了。
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盛武帝嗓音不带一丝温情。
淑仪长公主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一张底牌,慢慢抬起头来正要开口提到先皇,为自己博一条出路。
却在目光触及那居高临下眼神冷淡的帝王时,忽而哑了声。
她知道,她逃不过这一劫了。
没过多久,盛武帝便下了两道旨意。
一道清算了淑仪长公主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将之贬为庶民,命其幽居长公主府,终生不得出。
另一道,则是为三公主燕环与文昌侯世子陆怀安赐了婚,责令二人择日成婚。
消息传遍整个京城,当日去了洛神宴的人回过味来,不免惊叹,这是两相博弈,淑仪长公主输了啊!从此只能当一个平民,一辈子都待在方寸之地,实在太惨了!至此,众人对燕迟的可怕程度有了更深的认识。
那么受先帝宠爱的淑仪长公主,陛下也能为了臻阳公主找借口说废就废,以后谁还敢与她争锋?同样获知消息的燕环一边庆幸,一边惴惴不安。
庆幸的是自己没有落得淑仪长公主那样的下场,不安的是,燕迟恐怕很快就要来收拾她了!这种不可名状的恐怖整日萦绕在心间,压垮了燕环,很快就让她在这个炎热的夏季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