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环的病来势汹汹, 拖了大半个月,一直病到了初秋才开始好起来。
唯一的好消息是,在这期间, 她担心的那些事一样都没有发生。
她就好像是被燕迟完全忘记了一般。
燕迟当然没有忘记她, 只是不想在她身上多花心思而已,这个又一次被人拿着当枪使的人已经不值得她原谅了, 与陆怀安定亲就是对她最好的报复。
文昌侯府私自开采金矿, 又有燕岚在背后想要瓮中捉鳖, 可以预见其未来必定没有什么好下场。
届时嫁过去的燕环就会知道从高处落下的滋味了。
燕迟一向不掩饰自己的恶劣。
比起告到盛武帝面前,不痛不痒的禁足罚俸, 还是让燕环余生都生活在苦楚之中更合她意。
另一层原因,则是因为燕迟也跟着病倒了,着实没有精力与燕环纠缠。
那日在洛神宴上受了算计,虽未曾危及性命,但到底于身体有碍。
加上她醒来还没休整又匆忙进宫面圣, 两相劳累之下, 才回到公主府门前便晕倒了, 将众人吓了一跳。
连一向冷静的念桃都变了脸色,强行让燕迟安心休养——将一众来探望的人都打发走, 相关的事情只捡重要的说,不让俗人俗务徒增烦忧。
知道念桃也是为了她着想, 燕迟便也乐得接受这样的安排。
如此过了十来日, 才总算恢复了精气神。
殿下休养期间, 陆世子与狄叶三皇子都来拜访过。
念桃将这些日子收到的慰问礼品给燕迟过完目之后, 便提起了到公主府来探望过的人。
燕迟蹙了蹙眉, 听到这两个人名, 她就想起了洛神宴上与二人的交集, 总归都是些不太愉快的回忆。
同时,一直隐藏在记忆深处仿佛被刻意遗忘的那道身影涌了上来。
燕迟这才发现,她似乎一直没见到薛灵凡?不应该啊,按照那人惯常的性子,只怕赶他都赶不走。
这么想着,燕迟不禁出声问道:薛灵凡近日在做些什么?念桃动作一顿,面上划过一抹微妙的神情:薛公子这几日似是迷上了强身健体,央着府里的武师教他习武。
燕迟挑了挑眉,姝丽面孔上掠过一丝细微的惊讶。
良久才道:这么看来,他也算安分守己。
……念桃低着头道,薛公子前些日子来求见过,但奴婢想到公主需要静养,便将他劝走了。
燕迟点了点头,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事实上,自洛神宴一事后,她对薛灵凡的感官便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毫无疑问,薛灵凡算是帮了她一把。
虽不知他是如何抵挡住房间里的香气的,但他的确未曾有不轨之心。
且念桃事后也说,薛灵凡一路上没有任何异样。
或许唯一的异样,就是他当日谎称丢了东西,却什么都没找回来。
此番,燕迟更是捉摸不透这个浑身是谜的青年。
但她也模模糊糊地察觉到,自己过往或许对薛灵凡多有误解。
便拿当日之事来说,若是薛灵凡早有异心,大可对她置之不理,亦或落井下石,做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总之断不会帮她逃脱陷阱。
若说薛灵凡是想借此获取她的信任,那更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他所图为何。
燕迟以手托腮,于百无聊赖之中透出一丝散漫。
约莫是换了一种心情,不带有事先的预设,蒙在眼前的疑云一下子便散开来,露出青天白日的亮光。
重新回望过去与薛灵凡相处的点点滴滴,燕迟发现很多时候她的猜度都是没有真凭实据的。
只不过那时候想着不能打草惊蛇,她竟也未曾当面问过薛灵凡。
现在想来,若薛灵凡当真是奸细,她自然可以用别的法子将他控制住,而不必担心他将消息传出去,惊动背后之人。
好歹薛灵凡于他有恩,她自是不能平白冤枉了对方。
想到这里,燕迟当即不再犹疑,梳洗一番之后便要去薛灵凡的院子,同他说个一清二楚。
与燕迟上次过来的时候相比,薛灵凡的院子又有了很大的不同。
墙角不知道什么时候用一个大水缸移栽了一棵枫藤,如今枝干已有成人的手臂粗。
绿油油的藤蔓顺着墙角向上攀爬,铺满了一整个墙角,消散了初秋自夏日继承来的那一份燥热之意。
右边的小池塘里又多了几尾鱼。
燕迟路过的时候,正有两条红色锦鲤跃出清幽幽的水面,像是在欢迎她的到来。
燕迟存了突袭薛灵凡的心思,一路走进屋里,却没看到人。
她眉间微动,正要开口问询,一起过来的念桃便道:殿下,薛公子这时候应是在练武场随武师习武,估计马上就要回来了。
正是初秋,院子里的那株梨树仍旧枝繁叶茂,深绿幽然。
微风拂过,发出簌簌的声响。
这样总比囿于屋子里有意趣得多。
燕迟径直走到庭院的石桌前坐下,静静观赏起这里的景色。
但没过多久,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一道挺拔的身影便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
薛公子,殿下来见你了。
念桃当先唤住那人。
刚踏进门槛的薛灵凡怔愣一瞬,还没反应过来,视线却已经微移,顺着说话的念桃往旁边一探,就看到了正坐在石桌边的少女。
因大病初愈,初秋又总有秋风乍起,燕迟便在外面披了一件流彩暗花丝绸罩衣。
此时她静静坐在石桌前,面容分外恬淡,在周遭景致的映衬下,显得意外的温雅沉静。
是一副不同于往日的模样。
薛灵凡双眸骤然涌出惊喜之色,亮如天上星辰。
脚下更是像生了风,一步并作两步走,很快就到了燕迟的面前。
殿下,您身子好些了么?薛灵凡问话时,便不由自主想起了那日在府门口公主突然晕倒,致使众人兵荒马乱的情景。
不过这并非他亲眼所见,是听在场的其他下人说的。
但薛灵凡能够想象到虚弱的公主是什么模样,当时听闻便吓了一大跳。
他几乎立刻就想去到公主身边照看公主,却也知道在这种时候过去就是添麻烦。
因而薛灵凡硬生生忍住了冲动,等到了第二天才带着几份新鲜出炉的甜食过去。
他想着,喝药难免舌尖泛苦,公主若是能吃些甜食,或许就不会有那么苦了。
但他连寝殿门都没能进去,就被拦在了外面。
纵然忧心,可又不能硬闯,薛灵凡只好安分了下来,只每日睡前向菩萨祈福默念,保佑公主快快好起来。
好在这次菩萨好像真的听到了他的祈求!看到燕迟好看许多的面色,薛灵凡便不由自主地欣喜起来,湿濡双眸里夹杂着十二万分的关切。
他往前走了两步,想更凑近一点看看公主,但又在一米之外的距离停住了。
薛灵凡这般模样,像极了一只被主人嫌弃的小狗,急切地想要靠近主人却又不被允许。
它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取得主人的原谅,只能不得章法地围着主人团团转,祈求一星半点的爱怜。
大概是对方的神情太过真诚,燕迟唇角也不禁翘了翘,流露出一抹真切的笑意:自然是好多了。
闻言,薛灵凡大大舒了一口气,提起的心放下了一大半,脸上复又出现了骄若明光的灿烂笑容。
不过他仍站在距离燕迟一米之外的地方,没有走近。
倒不是觉得燕迟嫌弃他,而是他自己嫌弃自己。
他才从练武场回来,身上透了一层汗,背后的衣裳都湿了,和金尊玉贵的公主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现在的薛灵凡陷入了某种纠结之中。
他很想去沐澡换身干净的衣裳,否则就这么站在公主面前太……太不好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呼出的浊气都污染了公主面前的空气quq。
可这样做又太花费时间了。
公主好不容易来看自己一次,难道就要白白浪费掉这么多时间吗?而且他去沐澡,岂不是留公主一个人在这里,还得劳烦公主等着自己?万一公主不耐烦直接走掉了怎么办?薛灵凡藏不住情绪,犹豫纠结几乎快要从脸上溢出来了。
燕迟见状,多看了他两眼,这次倒没再产生莫名的怀疑,而是问道:你有什么话要说?踟躇一番,薛灵凡到底还是没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
大不了他就一直站在这里,离得远一些应该就不会冒犯到公主了。
比起干净整洁,他还是更想和公主多待一会儿。
毫不犹豫倒向了天秤的一边,薛灵凡摒除杂念,满心雀跃地回复燕迟的问话:回禀公主,我没什么话要说。
只是您来看我,我太高兴了!他总是这样真诚又毫无保留,将自己的全部心扉对外敞开,自己也活得简单快乐。
简直就像一只仰躺在地,摊开了肚皮肆意逗乐的小狗。
却不知,对别人露出内腹,是极其危险的举动。
燕迟垂下眼,没有回应对方刚才那句话,她不能保证自己也同样真诚且毫无保留,转而说起了另一个话题:你帮了本宫一次,想要什么奖赏?薛灵凡自然知道燕迟说的是洛神宴上发生的事情。
回想起当日,除了焦急、慌乱和无措的情绪,他脑海里最先浮现的便是那惊鸿一瞥的雪白,仿佛枝头新雪般洁净无瑕,又好似上好白玉一样莹润光滑。
顷刻间,薛灵凡脸色爆红,双眼不受控制地漾起一层水光。
燕迟从未见过他这番情态,不过是受赏便如此激动,薛灵凡以前到底过的什么惨无人道的日子?思及此,她语气放得轻柔一些,再度问道:你想要什么?想、想要什么?他想……薛灵凡脸颊依旧潮红一片,思绪却是一顿。
他怎么能这么想?!快点住脑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