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我什么也不想要, 只想跟殿下贴贴。
薛灵凡心底就好似用大火烧着一壶沸水，咕噜咕噜地冒泡，每一个泡泡里面都是这句话。
但他却不敢说出口, 只能磕磕绊绊地道出一句含糊不清的话。
他脸还红着, 像是一只被煮熟了的河虾，全身不受控制地冒着热气, 从每一个毛孔里飘逸而出。
见状, 燕迟还以为他是觉得羞赧说不出口, 便曼声鼓励道：你想要什么，大胆说便是。
你帮了本宫一次, 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你。
燕迟顿了顿，补充道，只要是在本宫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必定替你达成所愿。
薛灵凡心里那壶水顿时沸腾得更加厉害。
其实他的愿望很简单，也是在殿下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不行不行！不能这样。
若是换作一个月之前, 薛灵凡还没察觉到自己生出的心思的时候, 那他一定会欢欢喜喜地把自己心中所想说出来。
但现在, 或许是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
他在公主面前总是不由自主地存了一份怯意，绞尽脑汁想要讨公主欢心, 唯恐公主哪里不高兴，连带着也失了平常心。
比如现在, 薛灵凡就在想, 自己要是直说岂不是会给公主留下不好的印象？让公主觉得自己整日脑子里都是那等龌龊事, 没有一点内涵修养。
况且于他而言, 公主便是那天上的神仙妃子, 高高在上凛然不可侵犯。
他之前孟浪过一次便罢了, 现在难道还要再孟浪一次吗？薛灵凡没有勇气也不愿再冒犯公主。
不知何时扬起了一阵轻风, 梨树叶子被吹得簌簌作响，偶有几片零星地掉落下来，其中一片正好自燕迟头顶上空飘零而下。
薛灵凡站得稍远一些，视野也相对开阔，不经意间便发现了那片梨树叶，目光附着在上面，随其渐渐落下，脚下也无知无觉向前走了好几步。
直到树叶悠悠直下，尘埃落定般就要飘到燕迟的发顶上。
薛灵凡双眼一凝，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动作迅捷又轻柔地将之抓在掌心里。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薛灵凡心里突兀生出这样的想法，视线往下，便正对上一张仰起的素白姝丽的面孔，和那面孔上一对墨如点漆的双眸。
薛灵凡捏着梨树叶的手微微一颤。
掌心的那枚树叶也不知道是成精了还是怎样，古怪地抓挠着自己的掌心，带来一点细微的痒意，顺着手心钻进了心里去。
他迟钝地眨了眨眼，忽然意识到，公主坐着，自己站着，且手还放在公主头顶上空，仿佛只待有一个合适的时机就要落下——这姿势意外的亲密，只要他再弯一弯腰，稍微靠近一点，就可以与公主交换呼吸。
薛灵凡被自己这大胆的想法吓了一大跳，急急忙忙缩回手，迅速往后退了几步。
也幸好他退得迅速，否则念桃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一脚把他踹飞。
因视线一直都在燕迟身上，没有及时注意到飘落下来的树叶，被薛灵凡抢了先。
此时念桃看着对方的视线已经带上了一丝探究。
她没想到，自己就在公主身后，薛灵凡却还要快她一步。
换个方向想，以刚才的距离他随时可以拿走公主的头发丝……若下次目标是别的什么东西，岂不是也能这么轻而易举？念桃心中暗暗升起警惕，不着痕迹地转移了站位，从后面越到了公主的侧边。
此地进可攻退可守，若是薛灵凡有什么异动，她可以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同样眼底浮现一丝探究的是燕迟。
或许是因为生在皇室，幼年遭过倾轧，更受过许多算计，她一向不喜与陌生人过多接触，平日里最亲近的人便是念桃。
方才薛灵凡却不声不响地凑近了她……若是薛灵凡想要她的性命，刚才那一瞬间足矣。
好在他只是从她的头顶上拿走了一片树叶。
总归薛灵凡应该没有异心，对自己产生不了威胁。
燕迟敛下探究，不再纠结这点小意外，再次问道：你想好要什么了吗？只是这一次的语气到底淡淡，不如先前那般温和。
闻言，薛灵凡倏忽回过神来。
也是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背后又冒出了一层汗，微风一吹，便凉津津的。
手心的梨树叶提醒他，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他没有让叶子落到公主的头上耶(＾－＾)V！这样子是不是也算小小地保护了公主一下？薛灵凡悄悄呼出一口气，嘴角上扬，双眼弯弯，拼出一抹纯粹的笑容。
看来这些日子在演武场的辛劳并不是没有用的，他的动作变得敏捷了好多！薛灵凡心满意足，浑身都透出蓬勃的朝气。
精神上的愉悦更是让他整个人都有了饱腹感，才从演武场回来时的疲倦全都不翼而飞了。
他只觉得今天真呀真美好~薛灵凡觉得，其实现在这样就很不错，只要能一直待在公主身边，为公主做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就算是不完成自己的梦想也没有关系！脑海里掠过许多想法，但现实中，薛灵凡只是状似思考一瞬，便做出了干脆利落的回答：我想永远待在公主身边！他的嗓音清脆响亮，就像一只鸟雀的啼鸣，却并不出格，反而与绿意幽然的庭院相得益彰。
燕迟眉峰一动，略感惊讶。
她没有想到薛灵凡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若是往常，她恐怕又要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图谋。
但现在么……燕迟细细打量起薛灵凡，眸光却不同以往，显得分外柔和。
就像是与一个多年未见的朋友重逢，需以一种全新的眼光去重新认识对方。
察觉到她的视线，薛灵凡不知怎的，心头一紧，浑身都麻了一下。
他不受控制地昂首挺胸，目视前方，拿出自己最饱满的精神气，等待燕迟的检阅。
直薛灵凡身体都快僵硬了，下颚的肌肉都紧绷起来，燕迟才收回视线，徐徐问道：你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燕迟觉得有些不解又有些奇怪。
是因为卖身契在自己手上，薛灵凡才打定主意，要跟着她这个主子一辈子吗？可他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
薛灵凡却看上去比她还要不解，脸上流露出略微疑惑的情绪，可我就是想要一直待在公主身边鸭！他看着燕迟，眼眸里带着几丝茫然，就像是在问：连这个也要有理由吗？心里的某根弦好像被人轻轻拨了一下，燕迟竟感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莫名的触动。
她垂眸，将那点情绪压下去，刻意提点薛灵凡：你不必如此。
不过是一张卖身契，你现在若是想把卖身契拿回去，本宫也会成全你。
到时你就恢复自由身，可比在公主府做奴仆，操劳一辈子要好得多。
不不不不不！！！殿下，我不想要回卖身契！薛灵凡这次却是反应很快，极其迅猛地摇了摇头，比拨浪鼓还摇得厉害些。
要是没了卖身契，他还有什么理由名正言顺地待在公主府，更遑论一直待在公主身边？薛灵凡努力睁大了双眼，企图让燕迟看清楚他眼里的认真，我是公主府的人，就一辈子是公主府的人，做鬼也不会离开公主府的！燕迟脸上浮现出确确实实的惊愕。
她没想到，公主府竟然对薛灵凡有着这般莫大的吸引力。
不过按照薛灵凡之前的种种表现，足以看出他以前过得并不如意。
公主府虽不能予他荣华富贵，却给了他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燕迟想到这里便释然了。
她张了张嘴，正要开口劝解薛灵凡，好让他知道外面的世界才是能够大有作为的地方，屈居公主府是浪费了他一身才华。
却被想要劝解的对象眼疾嘴快的打断了。
殿下，您是要赶我走吗？薛灵凡一问出口，心里便涌出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还夹杂着淡淡的委屈。
为什么他最近一直乖乖的，公主反而要赶他走呢？被莫名的难过缠绕，薛灵凡唇瓣微微发颤，双眼自然而然沁出泪珠，犹如断线的珍珠一般顺着脸颊滑落。
他前世在风月楼里被管事看中，正是因他哭起来的模样很是招人。
薛灵凡之后受到器重，除了要学习最基本的技能，还得练习哭泣。
这么哭惯了，薛灵凡遇事激动就忍不住流泪。
现在又是真心实意的难过，便哭得更伤心了。
他嗓音哽咽，间或发出几声呜呜咽咽的声音，甚至无法抑制地蹲了下来，只得微微仰着头看向燕迟：我真的不想离开公主府，不想离开公主身边呜呜呜呜呜呜呜……薛灵凡早把什么要在公主面前展现最好的自己、什么再也不在公主面前流泪了全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眼泪在他隽秀英气的脸庞上肆无忌惮地流淌，加之他现在蔫了吧唧的，整个人便好似一株被暴风雨捶打得蔫蔫的青绿芭蕉。
燕迟看着他眼里清亮的泪光闪烁，心里就像是被人用柔软的手指轻轻碰了两下，不痛不痒，却不容忽视。
薛灵凡当真这么喜欢公主府，以至于到了死都不愿意离开的地步？燕迟眉梢微动，再次提醒：可你要知道，你的卖身契是死契，只有等你死了契约才会终止。
更何况，为人奴仆者，便由主子随意处置，连是死是活都得看主子的心情，终身只能像狗一样活着。
她看着薛灵凡，忽而发出一声轻笑，低喃絮语般缓缓道，你想要永远留在本宫身边，那就只能当本宫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