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灵凡颇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茶捧在手上, 却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哪怕刚才从门口到桌边的距离,他已经构思了好几次。
殿下,暗暗提起一口气, 薛灵凡没来得及喝茶, 便先忐忑出口道,其实,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燕迟:?燕迟先是眉梢微挑, 露出了惊愕的神色, 随后而来的便是十足的荒谬感。
她怎么也想不到,薛灵凡的第一句话便堪称石破天惊, 让她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或是怎样。
燕迟喃喃般重复了一遍薛灵凡刚才的话: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嗯嗯!薛灵凡点了点头,好似小鸡啄米般透着确定。
事实上,他早就想过要将自己的来历对公主和盘托出。
今日不过是赶了巧,即将离开公主府的压迫感让他下定了这个决心。
他感觉,道出这件不可思议的特殊事件, 应该能让公主产生兴趣, 进而把自己留下来。
这就是薛灵凡的图谋。
他什么也没有, 只能靠讲述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当作留下的筹码。
燕迟唇角轻轻扬了扬,想要跟旁人谈笑一样接下薛灵凡的俏皮话。
但眸光触及他格外郑重的神情时, 她心里忍不住冒出一个念头:薛灵凡是认真的。
那他说的话有可能是真的吗?燕迟收敛起脸上倦怠的神情,眸中流露出一丝兴味。
现在她是真的对薛灵凡要说的事情感兴趣了。
手指搭在冰凉的瓷杯上, 她略带审视地问道:那你来自何方?薛灵凡缓缓呼出一口气。
他察觉到, 公主似乎已经相信他了。
不过这也不值得奇怪, 公主一直都很信任他鸭!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 薛灵凡正襟危坐, 将一切娓娓道来:这件事情说来话长, 是这样的…………这一说, 便说了一个多时辰,从亥时讲到了巳时。
熹微的晨光已经变幻作了一轮曜日,金灿灿的光辉照得站在门口的念桃微微眯起了眼,身形却依旧笔直。
任谁也看不出,她的心里掀起了怎样一番惊涛骇浪——她真不敢相信,自己在这一个多时辰从房间里都听到了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不是薛灵凡疯了,就是薛灵凡疯了。
屋内的燕迟也同样惊异,心头的惊涛骇浪一点也不比屋外的念桃少。
薛灵凡方才说的话,颠覆了她前十七年的认知。
直到对方讲完,她还没从种种讶异、惊奇、悸动的复杂情绪中回过神来。
所以你是说,你从一个以女为尊的国度穿越到了大夏?燕迟最后为这段对话做出总结。
没错,就是穿越。
薛灵凡毫不犹豫地点头,双眸里泛着希冀的光。
燕迟缓缓皱起眉,手下轻轻摩挲着杯壁。
这表明她正在进行激烈的思考。
见状,薛灵凡不免也跟着紧张忐忑起来,甚至悄悄减缓了呼吸。
他下意识想要拿起茶杯喝几口水缓和一下这糟糕的情绪,但又害怕惊扰了公主,伸出去的手顿时又缩了回来。
一时间,房间里陷入了一片针落可闻的寂静之中。
燕迟仍在思索薛灵凡话语里的真实性。
方才那番话换做其他任何人来讲,她都只会嗤之以鼻。
但从薛灵凡口中说出来,却又带上了不一样的色彩,很多以往无法解释的事情也找到了根由。
比如薛灵凡为什么不识字却会握笔,为什么能写出那本名为《男子无才便是德》的书,为什么喜欢刺绣与举炊。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燕迟也不想相信,可薛灵凡将一切都描述得绘声绘色。
在他的口中,女尊国就是以女为尊。
那个世界,女子才是主宰。
她们自有一番抱负,不为世俗牵绊,哦不对,或许那个世界的世俗对女子本就毫无牵绊。
男子则要学习各种技艺,好为嫁入高门做准备,更要恪守男德,未出阁前不能失了清白身,就连上街也要蒙着面纱……若是没有经历过,是怎么也想象不出来的。
就如燕迟虽对现世女子的地位有所明悟,却也未曾往如此大胆的方向设想过。
而这样惊世骇俗的世界,在薛灵凡嘴边轻易就有了全貌。
足足过了半刻钟,燕迟才长舒一口气,抬起眼来缓缓问道:那你又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的呢?她黑白分明的凤眸里燃起亮光,就像一面镜子,清晰地倒映出薛灵凡的模样。
而薛灵凡背后早就出了一层毛汗,现下听得这句问话,终于放下了悬吊吊的半颗心,怀着几分忐忑地回答道:启禀殿下,我当初得罪了一位显贵,遭人算计灭口,再一睁眼便来到了此处,成为了文昌侯府的远房表亲。
唯恐燕迟怀疑自己是那等借尸还魂亦或夺舍重生的怪物,薛灵凡接着仓惶解释道,虽是如此,但我的身体还是自己的。
只是不知道那位真正的文昌侯府表亲去了哪里。
说完,薛灵凡默默垂下了脑袋,有些不太敢看燕迟那双好似不染纤尘的明镜一般的眼眸。
其实他在这间屋子里说的话全是真的,只除了一件事——他隐瞒了自己在风月楼的经历,只说自己一个人在乱世中漂泊。
如果可以,薛灵凡也想将一切都完完整整地对公主和盘托出。
可是……待在那风月之地,身边迎来往送多是贵女,他真不想让公主觉得自己很荒淫呜呜QAQ。
薛灵凡心里有些莫名心虚,还有几分酸楚。
明知道自己不该奢望太多,可还是忍不住生出几分贪念。
燕迟食指在榉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发出笃笃的两声轻响。
依她所见,薛灵凡所说的女尊国应该不似作假。
但穿越……这种灵异神怪之事燕迟是不信的。
或许女尊国与大夏同处一个世界呢?要知道,天下之大,浩渺无边。
即便大夏国力强盛,这些年来也不断往外扩张、探索,却也不敢说踏遍了整个大陆的河山。
就像南边的海,听说有人想要乘船渡过去,却总是撑不到一月便败兴而归。
至于那些再也没有回来过的人,世人都以为他们葬身在了其中。
但也许,那些人是找到了另一个国度呢?结合薛灵凡所言,燕迟更倾向于,他不是被人灭了口,而是短暂地失去了意识,机缘巧合地来到了这里,成为了文昌侯府的表亲。
头一次听到如此诡谲又神秘的故事,燕迟第一个想法便是,真想亲自到女尊国去看看。
但思及薛灵凡连自己怎么到的这里都不知道,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眸光里闪烁着细碎的光,忽而生出几分好奇,便问薛灵凡:你将这个秘密告诉本宫,就不担心本宫将你当成异端,就地处死吗?闻言,薛灵凡愣住了,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不担心,我觉得公主不会这么做的。
薛灵凡回过神来,掷地有声地说道,双眼更是亮晶晶。
虽不知道这是他的真心话,还是只为了讨好自己。
但不可否认,燕迟感受到了一股被信任的愉悦。
她轻轻勾了勾唇角。
见她笑起来,薛灵凡也不由自主扬起嘴角,泪痕还未完全消散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灿烂笑容。
燕迟笑意微顿,那你把这些告诉本宫,意欲何为呢?薛灵凡连忙认真道:我知道自己是个异类,我想着,要是能借此让公主对我产生些感兴趣,说不定就能继续留在公主府了……在燕迟似笑非笑的眼神里,薛灵凡越说越小声,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难道自己搞砸了,公主对这些根本没兴趣吗?他还以为……薛灵凡瘪着嘴懊恼起来。
他脸上的神情不加掩饰,让燕迟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些什么。
她撑着额头再次打量起薛灵凡,几乎要被他这副笨蛋模样引得笑出声。
她之前怎么会以为对方是个聪明人呢?燕迟再次为自己过往强加在薛灵凡身上的预设感到由衷的疑惑。
想了想,她提醒薛灵凡:可你要知道,若是让别人知晓了你的秘密,就算不就地处死你,也很有可能将你关进暗牢,届时你将永远都见不得光,暗无天日地过一辈子。
薛灵凡眨了眨眼,分明是一双灵动的眼睛,却透出一股不太机灵的劲儿:可是,公主不是别人啊。
燕迟不由得轻笑一声。
所以,薛灵凡迫不及待问道,殿下可以让我留下来吗?不等燕迟答话,他便接着小小声地说,我会下厨,会刺绣,琴棋书画也略通一二,而且吃得也不多的。
可这些事都有专人为本宫做。
燕迟情不自禁生出几分逗弄对方的心思。
殿下还需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学的!薛灵凡急切地说道,而且,我离开了殿下真的会死的。
最后一句极尽委屈。
这已经是薛灵凡今日第二次说这样的话了,燕迟看着他,眉梢微动:怎么个死法?薛灵凡脑子一抽,大脑还没来得及反应,话就先说了出来:我观公主第一面便觉得亲切,皆因公主是我的命定之人,离了命定之人我就活不长了。
燕迟托着腮,微勾嘴角,颇觉兴味地问道:你们女尊国还有这种说法?薛灵凡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
他很少说谎,现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不由得红了耳根,脸上也烧得慌。
但事已至此,为了留下来,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是、是啊。
女尊国就是这样,男子终生只能嫁给一个女郎。
若是不能和命中注定的女郎待在一起,就会寿数锐减,很可能当场去世……感觉自己说得有点离谱了,薛灵凡声音渐渐低下去。
令他没想到的是,燕迟却没有质疑他,只是跟着问道:这样的法子未免草率,只是看一眼觉得亲切就算作命定之人了?也是噢。
薛灵凡也觉得这样说不通,连忙为自己找补:其实、其实也不是。
一旦靠近命定之人,就会有奇怪的身体反应。
薛灵凡仔细回忆自己靠近公主时的感觉,会体温升高,脸红心跳。
他指着胸口,这里会跳得比平时更快,也更响亮……薛灵凡话还没说完,就被胸口处突然覆上来的白净手掌打断了。
——!!!天呢,公主摸他了!!!薛灵凡猝然抬眼,正对上燕迟含着吟吟笑意的目光。
随后,他便见少女唇角微翘,略带戏谑地道,那就让本宫来试试,到底跳得有多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