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迟原本还想再问问薛灵凡关于那绣帕的事情, 但看他因为一两句话就雀跃成这样,嘴角止不住上扬的样子,便歇下了这个心思。
索性别过眼, 看向了火堆, 眼不见则心静。
薛灵凡不知她所想,兴奋之余, 习惯性抬手抹到胸膛处, 却没有预想中的触感。
他神色微变, 透出几分慌张,垂着头又仔细摸索了一遍。
还是没有找到……薛灵凡扭着头, 目光在山洞里巡视起来。
可东张西望一番,也没有找到自己想找到的东西。
他本就因失血过多略显苍白的脸上更是没有一丝血色,脸上的神情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
薛灵凡的情绪一向很明显,此时的不高兴也完全没有半点要遮掩的意思,周身都是低气压。
原想就这么忽视过去的燕迟也无法忽视了, 她甚至怀疑薛灵凡的头顶上下一瞬就会飘来一朵乌云, 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即便现在外面日头正好, 她也不免产生这样的联想。
实在看不过眼,燕迟出声问道:怎么了?薛灵凡抬起头, 内敛的眼尾染着红,带上一抹委屈地道:殿下, 我的香囊不见了。
就是我一直带在身上那个。
燕迟闻言, 微挑了一下眉, 就转头看向了念桃。
念桃迅速反应过来, 取出燕迟让她收好的那枚香囊, 上半身前倾, 递到薛灵凡眼前:薛公子说的可是这个?是的!薛灵凡神色一喜, 双眼放光,迫不及待伸手接过香囊,嘴里连声道,谢谢谢谢!他表现得如此激动,燕迟不由得心头一动,问道:一个香囊也值得你如此惊喜?薛灵凡将香囊重新放回怀里,喜滋滋地抬起脸来:香囊其实也不重要啦,重要的是香囊里面的东西。
一块绣帕有什么重要的?燕迟想这么问,话道嘴边却止住了,转而变成:什么重要的东西?没想到她会追问,薛灵凡愣了一瞬,很快双颊就漫上红霞,显露出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
这样的神态放在别的男子身上多半会让人感觉到恶寒,薛灵凡生得挺拔清隽,又一向干净清爽,因而半点不让人觉得违和,反而堪称浑然天成。
他略微低下头,露出一截白皙优美的脖颈,小声又认真地回答道:里面装着我的心上人送给我的定情信物……薛灵凡心头鼓噪,很是不安分,还有些心虚。
里面是殿下送给他的绣帕,他单方面认为这是定情信物,应该也是可以吧?毕竟在他们女尊国,若是男子将自己的绣帕给了女郎,那就是对她有情。
既然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颠倒的,那反过来也成立吧?薛灵凡想着想着,就直起了腰,理不直气也壮。
没关系,反正殿下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自然也不会知道他说的心上人是谁。
只可惜,燕迟早就知道了香囊里装着绣帕。
听到薛灵凡这么一说,她蓦然生出一股啼笑皆非的无奈感。
里面分明就是她赏给他的那张绣帕,哪里来的什么心上人和定情信物。
等等……?燕迟心里刚生出一个莫名的猜测,便见薛灵凡目光炯炯有神,仿佛含着闪亮的微光,像一只攒足了劲儿的公鸡一般,正毫不避讳地看着她,分外骄傲地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这里面是我的心上人送给我的定情信物。
比起刚才,薛灵凡现在的语气更加热忱,也更加神气,就好像那一张小小的绣帕被他得到是一种多么至高无上的荣耀。
燕迟有些想笑,于是便完了弯唇。
但在触及对方灼灼的视线时,她嘴边的笑意又凝滞了。
薛灵凡嘴上是在说香囊的事情,看着她的目光却分毫未移,满含赤诚,仿佛在述说那不为人知的心声:您就是我的心上人。
燕迟一时有些招架不住这样的目光,仓促别开了眼,借以掩饰自己一瞬间的失态。
薛灵凡是在悄悄说他心悦她、爱慕她吗?燕迟眨了眨眼,一股异样传遍了全身。
对于这件事,她似乎连一点惊讶都没有,也未曾产生丝毫的怀疑,像是早有预感一样,就这样平静的接受了。
不对。
燕迟否定了这个说法。
并不算平静,她甚至能感觉到心头涌起了淡淡的欢愉,如同涓涓流水淌过干涸的田地,让上面的生灵都开始复苏。
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燕迟觉得有些惊奇,以往也不是没有人当着她的面说心悦于她,但她从来都只觉得这些人太虚假。
因为她知道,他们要么倾慕她身上附加的荣宠,要么贪恋她手中的权势,要么喜欢她那张还算过得去的脸,又或者是有着更下流龌龊的想法……这些人在被她收拾了一顿之后,都无一例外地再也不敢说出那样的话,用那种佯装出来的眼神看她。
燕迟得以知道,这种心悦之情是虚假的、浮于表面的。
或许也有过真心之人。
可从来没有一个人像薛灵凡这样,在她面前遮遮掩掩地说着自己的小心思。
甚至即便是这么遮掩,也要把自己的心意剖开来,呈到她面前。
就好像,既害怕她知道,又害怕她不知道。
燕迟不理解,她与薛灵凡从相遇开始就并不美好,她还总是对他口出恶言,找机会羞辱他、轻贱他,他怎么会心悦一个这么对待自己的人呢?燕迟殷红唇瓣微动,准备说点什么。
以往就是这样,不管对方是真心还是假意,她都不会有丝毫动容。
她无法设身处地地为别人着想,也就无从体会别人的感受,因此可以肆无忌惮地做出践踏别人心意的举动。
分明以前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为什么现在面对薛灵凡,那些伤人的话语却好像都说不出口了呢?燕迟垂下眼,两排浓密的眼睫覆盖在眼睑下方,形成一片淡色的阴影,仿佛是清透的雪上沾了一片鸦羽。
她为自己找了一个理由,或许是因为薛灵凡没有直说吧?既然如此,她也当作自己没有看过那香囊里面的东西好了。
虽是如此,燕迟耳后肌肤还是不由得泛起一阵热意。
她不着痕迹地躲避着薛灵凡的目光,面上仍是那副淡然镇定的寻常模样,看着面前的火堆随口另起了个话头:这火烧得真旺。
看见燕迟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薛灵凡一时不知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
他刚刚还在心里为自己打气,要是公主接着问下去,他就对公主表明心意。
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薛灵凡很快便打起精神,顺着燕迟的眸光看过去,用力点了点头,赞同道:对耶,这火烧得真旺。
都快要烧到他心里去了。
这日之后,二人之间的气氛就变得微妙起来。
当然,薛灵凡一如既往地热忱,是燕迟单方面态度有些微妙。
但好在这样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
燕迟决定从这里出去。
一则是因为薛灵凡的伤需要静养,但现在的情形根本不可能让他好好养伤;二则是考虑到越往后天气越冷,他们带出来的冬衣不足以支撑下去;三则是这么些天过去,该做的不该做的二皇子恐怕都已经做了,燕迟此时再出现对整个局势的变化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
一番思量,又与念桃商议过之后,燕迟一行人便走在了下山的路上。
其中薛灵凡因行动不便,是被一名死士背着的。
与燕迟料想的那样,现在二皇子已经毫不避讳地控制了围猎场这片区域。
在山脚下,他们遇到了特意在这里守株待兔的守卫。
不过这些人见到燕迟一行人并没有马上动手,反倒是护送着他们回了臻阳公主府。
燕迟在微微诧异后便明白过来。
想来二皇子是觉得自己已经胜券在握,所以才这般有恃无恐。
这个猜测在重回京都之后得到了验证,据闻盛武帝在围猎场遇袭,迟迟动不得身,在一众大臣的上书劝谏之下,越过了无能的太子,命素有贤名的二皇子监国。
想也知道,这些去劝谏的大臣恐怕都是二皇子的人。
如今他得偿所愿,一跃成为了隐形太子,正是一派春风得意,于朝堂之上大肆排除异己,暂时顾不上别的。
但该来的总会来。
三日后,一批御林军包围了臻阳公主府,打破了这个清晨的宁静。
领头的是大理寺丞,他的态度并没有因即将要发生的事情而显得倨傲,反倒堪称和缓。
五公主,有人呈上证据,表明你牵涉进了陛下围猎场遇袭一案。
还请你随本官一同前往大理寺协助审理。
燕迟眉梢微挑,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她总算知道,二皇子为何还留了三天喘息的机会给她,想必是趁此去捏造证据了吧。
她没有一丝惶恐,镇定自若地坐于高位,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微笑的弧度。
凭借一件子虚乌有之事,寺丞就想让本宫跟你走?未免想得太简单了。
大理寺丞脸上流露出一丝为难,低声道,谋逆乃是重罪,五公主可不要让本官难办。
大理寺丞是盛武帝的心腹,燕迟不觉得二皇子有这个本事让他倒戈。
如此说来,这极有可能是将计就计的一步。
想明白以后,燕迟也不再多费口舌,站起身来如寻常的寒暄一般道:既然如此,本宫便随你走一趟。
另外,多谢寺丞给本宫这个薄面。
殿下客气了。
大理寺丞擦了擦头上的细汗,他当然知道燕迟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虽然让人包围了臻阳公主府,但那不过是表明态度而已,到了府里还是得对这位五公主以礼相待。
毕竟他是盛武帝的人,知道自己该向着哪一边。
不过幸好这位一贯嚣张跋扈的五公主没有耍性子……大理寺丞才想到这里,便被耳畔哐当的一声惊醒了。
他循着声源处看去,只见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姿挺拔、面容隽永英气的青年,刚才那一声正是他手上食盒掉在地上发出的声响。
紧接着,大理寺丞就看到这个青年以一种不可思议地速度飞奔过来,挡在了臻阳公主的前面,以一种奋不顾身的凛然姿态道:不要抓走公主,这都是我干的!……这是哪里来的护主憨包。
大理寺丞咳嗽一声,沉着脸恐吓道:这可是谋逆的重罪,胡乱认下当心诛你九族!青年双眼悄然睁大,沉默地低下头去。
大理寺丞以为对方被成功吓退,刚松了口气。
便见青年迅速抬起头来,像是在心里仔细盘算过一番,用捡到了便宜的语气兴高采烈道。
我孑然一身来到这里。
全家就我一个人,根本没有九族,你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