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燕迟重复了一遍。
这本就不普通的两个字从她的唇边念出来, 就好似有了更为特殊的含义。
薛灵凡脑海里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凝固住了,唯有那颗心还在不安分地跳动着——噗通、噗通。
一下又一下, 瞬息就要跳出嗓子眼。
他仿佛那等待着审判的囚徒, 尽管总在劝自己认命,但心底依旧存了一丝被赦免的希冀。
就在这时, 燕迟忽而问道:夫郎是什么职位?对啊!这里不是女尊国, 自然不会有夫郎的说法!薛灵凡眨了眨眼, 一股酸涩自心底涌起。
他这么说,公主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原本做好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准备, 到头来却发现根本就不会有结果。
这种感觉真是比死了还难受呜呜呜呜呜呜!但若让他现在重新将那番话再说一遍,薛灵凡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他低下头,死死咬住自己的唇瓣,不知该如何作答,唯有沉默以对。
可即便用力忍耐, 他到底还是没有忍住, 泪水无知无觉间便夺眶而出, 沾湿了眼睫,飞落到鞋面。
看着鞋面上晕染开的两块小小深色, 薛灵凡不自在地动了动脚趾。
他现在对自己真的好生气!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性子呢?分明在旁人面前都很正常的啊,为什么到了公主面前就总是在丢脸, 总是在流泪, 总是说不出话。
薛灵凡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头, 鼻尖冒出了点点汗珠, 唇瓣也在微微发抖。
他握紧了双手竭力将哽咽声都堵在喉咙深处, 不发出一点声音——他不想让公主听到, 不想再留下坏印象。
许久不见薛灵凡答话, 燕迟微微蹙了蹙眉。
她猜到这夫郎或许是女尊国特有的话语,但既然薛灵凡不想说,她也不会强逼他。
红唇轻启,燕迟曼声道:那这夫……刚吐出三个字话语就戛然而止,燕迟脑海里快速划过一抹灵光。
夫郎,莫不是等同大夏的夫君?薛灵凡想当她的夫郎,那也就是……想做她的驸马?!燕迟心尖猛地一烫,一股莫名的情绪被突然唤醒,瞬间蔓延至她的全身。
那种感觉……像是紧张?还有些不可名状的愉悦?燕迟眼睫剧烈地颤动着,呼吸也不由自主地变得迟缓。
她发现,自己地似乎对薛灵凡的这个提议并不反感。
燕迟对这个结论略感吃惊,一时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来。
她平生第一次,知道了慌乱的感受。
燕迟下意识抬眼看向薛灵凡,却见对方几乎要将头低到地上去,双耳更是红艳艳犹如血玉宝石一般,看上去像是要在尘埃里开出一朵明艳的花。
没道理她比薛灵凡这个肇事者还要羞赧慌张。
这么想着,燕迟奇迹般地逐渐镇定下来。
纵然心头依旧残留着那种像是被什么人揪着的错觉,神情却慢慢恢复如常了。
她略微勾起唇角,嗓音一如既往的轻曼,却又莫名透出几分缱绻,对薛灵凡道:本宫知道你的意思了。
正在黯然神伤的薛灵凡眨眨眼:!!!他胡乱抹了把脸,猛地抬起头来,黝黑的眼珠被清澈的泪水洗过,更显得莹润光亮。
他想问:殿下,您真的知道了吗?却又担心一开口就暴露自己发颤的声音,便只好闭着嘴,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渴求地看着燕迟。
见薛灵凡眼尾发红,眼睫也带着湿意,燕迟心头一动,如同被绒羽轻轻挠了一下,泛起些微的痒意。
薛灵凡一贯充满朝气,显得生机勃勃。
燕迟印象里多是他宛如鸟雀般轻快的模样,这还是她第一次仔细端详起对方的哭容——从欣赏的角度来说,薛灵凡眼里含着雾气的模样真是赏心悦目。
他长了一双卧蚕饱满、尾端内敛的眼睛,眉骨处却格外隽永英气,但圆钝的鼻头减淡了高眉骨带来的锋锐之意,加之优美的轮廓,本就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当他哭起来的时候,那双偏圆的眼睛湿漉漉、红通通的,鼻尖冒出细小的汗珠,粉色的唇瓣微抿着,实在可怜又可爱。
且薛灵凡身量修长,蜂腰猿背,身姿端正挺拔,毫无畏缩之态,朝气蓬勃如青翠松木。
这样的青年流露出脆弱,心肠再冷硬的人也不会觉得厌烦,只会生出怜爱。
你哭什么?燕迟轻轻叹了口气,话语里带着若有似无的妥协,本宫又不是不答应给你这个机会。
薛灵凡神情一顿,大脑一片空茫。
周遭的声音瞬间远去,他盯着燕迟开合的唇瓣,连后面的话都忘了去听,心头只有一个念头反复盘旋——公主说愿意给他机会?公主说愿意给他机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公主真的说了愿意给他机会!心底骤然炸开了烟花,薛灵凡一扫刚才的阴霾,顷刻间容光焕发,本就明亮的双眼现在更是犹如盛满了漫天星河般闪耀。
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真、真的吗,这是,真的吗?为了验证这不是幻觉,他甚至故意咬破了舌尖。
直至品尝到口中的咸腥味,薛灵凡才终于如梦初醒般觉察到,这一切都是真的!!见对方高兴得手足无措、就快要晕倒的模样,燕迟也忍不住牵起唇角。
她矜骄地扬起下巴,带着少女独有的直白和与生俱来的傲慢道:不过你也知道,这个职位很重要。
你到底合不合适,就这么些短浅的时日还看不出来。
所以……所以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努力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薛灵凡兴高采烈地接了过去。
燕迟看向他,嘴角微微翘起,笑意像山涧泉水的波纹一般在姝丽的脸庞上漾开。
……那日之后,薛灵凡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又回想了好几遍当时的情景。
他翻来覆去地想,辗转反侧地想,一边懊恼自己表现得还不够好,一边却又能咧着嘴傻笑半天。
不管怎么样,就算他表现得再差劲,公主也说了要给他机会耶(〃\\\'▽\\\'〃)~没有拒绝,就是最大的好消息!那一晚,薛灵凡连以后服侍公主要用什么样的姿势都想好了。
等到翌日清晨,他神清气爽地醒来时,忽而意识到一个问题!公主只说知道夫郎是什么意思了,却没有说夫郎到底是什么意思,所以她究竟知不知道夫郎是什么意思呢?公主理解的意思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如果不是,那公主后面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呢?兴奋渐渐褪去,变作乱麻似的纠结,薛灵凡苦苦思索着。
可就这么去问公主,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而且,万一真是误会了,他岂不是白高兴一场?呜呜呜呜呜……不想让希望落空,变成失望。
薛灵凡连发问的这个念头都不敢生出来。
可倘若不问,他就会一直担心揣测,连觉都睡不安宁。
思来想去,薛灵凡决定采用迂回的方式试探一下公主。
于是,从这天起,燕迟就发现薛灵凡送过来的糕点多了点新花样。
最开始的异常是,她发觉糕点的分量和以前不一样了,似乎变得轻巧了一些。
拿起一块来仔细端详,竟发现底部刻了字。
燕迟将有字的糕点全都找出来,发现上面刻的都是我字。
到这时,她也只以为这是薛灵凡的炫技之作,毕竟在一口就能塞下的糕点底部刻字,需要精雕细琢,是非常考验功底的一件事。
但第二天她发现下面的字变了,变成了心。
第三天,变成了悦。
第四天,底下的字是你。
连起来就是我心悦你。
燕迟:……这种计俩好生幼稚!虽是这么想,燕迟却不由自主弯了眉眼,轻笑起来。
她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跟往常一样不动声色,事后也没有露出异样,想看看薛灵凡还能做出些什么。
然后到了第五天,燕迟就发现那些糕点底下的字不是完全一样的了,一盘青阳糕里只有七块刻得有字,合起来是一句诗——山悦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结合这句诗,燕迟凝神一想,便猜到了薛灵凡这么做的原因。
不过或许是心底那丝恶劣发作,燕迟并未回应薛灵凡的试探,仍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每次看到对方在她跟前欲言又止的神情,她便觉得乐趣十足。
时间就这样一去不复还,转眼便过去了大半个月。
这段时日臻阳公主府一片安好,外界却是风云巨变。
二皇子掌权之后,便在朝堂中大肆排除异己、任人唯亲,将朝堂搞得乌烟瘴气。
盛武帝最初决定将计就计,将权力拱手相让,便是为了破而后立,一举拔除沉疴。
等察觉到这般乱象之时,便不再等待,开始暗中收回外放的权力。
二皇子之所以没有再来揪燕迟的错处,也有这个原因,他忙于应付盛武帝预备的后手,早已自顾不暇。
盛武帝有心之下,击垮二皇子的速度快得令人发指,不过短短几日便将权力全部收回,但清查朝中势力却颇费了一番功夫。
等一切尘埃落定,二皇子落败的消息像飞雪一般飘到京城的每一个角落时,已是严冬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