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里头一片柔和的睾黄灯光流泄,飘着轻松愉悦的音乐,座位约莫六、七成满,穿着白衣黑裤、身前系着黑色围裙的男女侍者在餐桌间来来回回,替客人上菜加水或者点餐。
靠窗的小圆桌边,孙海柔独自一人坐着。
她不安地东张西望一番,不一会儿忐忑的视线又落在姚星阳身上。
他坐的位置就在她的正前方,隔着两张桌子的距离。
看见他稳稳地坐在那里,她飘浮在半空中的心总算稍稍安定下来。
刚刚他答应陪她进餐厅,可是却坚持要分开坐,显然就是要地单枪匹马面对何武训,孙海柔又开始紧张起来了。
她咬着下唇,朝姚尾阳皱起秀眉,纤纤玉手向他招了招。
过来一下。
这是孙海柔的隔空请求。
不可以。
姚星阳挑高了眉,缓缓摇头。
来嘛!拜托……她哭丧着脸,双掌合十向他恳求。
啧!姚星阳不耐地啧了一声,起身来到她旁边,单手撑着桌面,半弯着巨大的身躯,低声斥道:孙海柔,你可不可以沉住气?你今天非常完美,对自己有点信心,否则你跟之前的孙海柔有什么不同?我、我想上厕所。
她胀红了脸,小小声地说。
姚星阳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那就去啊!这种事还需要跟他报告吗?她是幼稚园小朋友吗?我一下就回来,你不可以跑掉喔。
孙海柔细声细气地叮咛。
知道了知道了。
这女人很烦欺,他都陪她进来了,等於虎入羊口,他哪敢奢求能够脱身啊?听见他不耐烦的保证,她甜滋滋地笑了,赶紧拎着小包包朝洗手间而去。
姚星阳回到自己座位上,忍不住对着那抹纤细的背影咕哝道:这女人真的很麻烦耶!他怎么会替自己招惹来一个超级大麻烦呢?唉……该死的是,他几乎无法拒绝她的要求、恳求、哀求,到最後甚至让她予取予求。
他并不是个善心人士,也没有菩萨心肠,但就是莫名其妙地被她牵着鼻子走,真是越想越闷!最後一次!姚星阳告诉自己:这是最後一次帮她。
反正当初他们本来就说好了,他义务帮忙改造她,成为能让前男友眼睛一亮的天鹅;而她要帮他在章语侬面前多说一些好话,好让侬侬对自己的印象加分,就是如此而已。
伸手抹了把脸,他在心中下了决定。
五分钟後,孙海柔刚从洗手间出来,盛满不安的水润眼眸搜寻过一遍,看见姚星阳仍在原位,她松了口气,对着正横眉竖目瞪着自己的男人灿烂甜笑,踩着脚步回自己的座位。
孙海柔才刚坐定,有些不安地打量着周围正在尉餐的客人,突然之间,隔壁桌那名独坐的男子,让她原本不安的眼神瞬间转为错愕。
而男子在对上她的目光时略微一怔,接着,他带着不确定的语气,迟疑地问:你是……柔柔?耳边传来曾经熟悉,此刻却忽然显得陌生的男性嗓音,孙海柔总算稍稍回神,淡淡一笑。
嗨,武训,好久不见。
你真的是海柔?何武训斯文清秀的脸庞上突然漾满了笑意,还不请自来地走到她桌旁,坐在她对面,一双细长的眼眸充满惊喜地看着她。
孙海柔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一点,才微笑道:如假包换。
你变了好多……何武训望着她的微笑略略失神,显然还在讶异她的转变。
他的眼神变得欣赏且炽热,没想到她也会有这番风情……从前的海柔明明是那么地不起眼,现在却让人一眼便感到无比惊艳,她的美不是那种娇艳动人,或者亮丽耀眼,而是浑身上下下经意地散发出的甜美、清纯,令所有男人都会为之心动。
你一个人?或者在等人?那就不打扰你了。
孙海柔保持甜美的微笑,逼自己打直腰杆,脑中不断重复着美仪课老师所教导的姿态,务必让自己的表现无懈可击。
不,没关系,我约的人不会这么快来,先坐一下,我们聊聊,好吗?何武训的口吻显得十分热切。
呃……好吧。
孙海柔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在何武训的热情邀请下,也只好点头答应。
从她的方向看去,恰恰好和姚星阳面对面。
她能看见他也正看着这里。
他面无表情,浓眉下的眼睛眯了起来,双手盘胸,像是在评估些什么,但她又无法参透他的心思。
隔着两桌,姚星阳眯着眼,见她和前男友聊得颇愉快,而且表情还很娇羞……不知道为什么,他看了心里居然一阵光火。
靠,他提起要见前男友,起初不知道是谁百般不愿喔。
结果呢?现在一见到面,她就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羞赧地望着对方,连瞥他一眼都不想,满心满眼只有前男友……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早知道不要多嘴说服她来这场巧遇了,他真多事!要喝点什么吗?何武训温和有礼地开口。
他的声音拉回孙海柔的注意力。
喔,不用了,谢谢,我……呃……也在等人。
她敛下眼,怕被他看穿自己在说谎。
等人?何武训有点怀疑。
他跟柔柔一起长大,知道柔柔说谎的习惯就是不敢看对方……沈默了下,他很唐突地问;柔柔,你……是故意的吗?什么故意?她有点慌了。
你……是不是……问这种问题,好像有点自以为是,可是,这样的巧遇又让他不得不怀疑。
孙海柔见他顿在那儿,不由得大了胆子追问:是不是什么?是不是……想让我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她心中一紧。
完了!被看出来了吗?她……她的演技有这么烂吗?现在该怎么办?武训识破了她的伎俩,现在她该怎么圆自己所说的谎话呢?当下她只觉得好难堪,好想逃离这里,逃离何武训。
孙海柔抓起包包,猛然起身,准备逃走。
就在这时候,孙海柔感觉到一只结实臂膀毫无预警地环上她腰际,充满了力量,如此紧密。
紧接着,耳边传来了充满亲昵的带笑嗓音。
亲爱的,抱歉,我来晚了。
这位先生是?孙海柔整个人都傻了。
她愣愣地抬起头,看着姚星阳的俊脸近在咫尺,还带着迷人的微笑望着自己。
他叫她……亲、亲爱的?亲爱的?他……吃错药了?姚星阳见她发呆得很专心,又说了一遍:亲爱的,不替我介绍吗?呃……他……是……他……她突然丧失了语言能力,话没说完,又傻傻地盯着他瞧。
看她执意呆下去,他低沉轻笑。
喔,可怜的女孩,看你的帅男友看得呆了?别这样,在外人面前哪……他的语调满是调情,大手还亲密地捏了她腰间一记,惹得她浑身一颤。
呃……姚……此刻的她,有如乘坐着一部在公路上狂飙的赛车,心脏怦怦跳着,让她无法正常开口。
亲爱的,既然你这么着迷地望着我,那我好好自我介绍了。
姚星阳搂着她的腰,转身面对何武训,伸出大掌,落落大方地道:你好,我是海柔的男朋友,未来不排除有结婚的打算……我姓姚,姚星阳。
褐眸淡淡瞥他一眼。
仿佛决定一不做、二不休似的,他竟然低头轻啄那微启的软嫩粉唇一记,不轻不缓的力道,带着霸气和占有,很明显是在向何武训示威。
这下子,孙海柔愣得更严重了,如同化石般地动也不动。
他……刚刚……亲了她对吧?意识到这一点,红潮迅速弥漫了她的脸,连眼前都浮现一整片的红雾,耳朵嗡嗡地叫,她根本听不见其他的声音。
你好,我是何武训,柔柔的……邻居。
何武训一张斯文脸庞胀成了猪肝色,恼于自己的自作多情。
另一方面,他对柔柔在短短一个多月内就另结新欢,感到有些存疑。
可是,这男人这么大方地吻了她,她还害羞地红了脸,两人的目光火热纠缠……这还假得了吗?何先生,很高兴认识你,那么我和海柔就不打扰了。
姚星阳保持有礼又生疏的微笑。
眼看她还在发呆,他忍不住轻笑道:海柔,要看我,回家多的是时间。
你不跟何先生说再见吗?又捏了下她腰间、孙海柔浑身一颤,总算回过神来。
她红着脸,不敢再看向他因笑意而微弯的眼,转而对着一脸尴尬的何武训说:我们先走了。
再、再见。
何武训的声音转为惋惜。
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再会。
姚星阳伸手接过孙海柔的手提包,原本搂着她腰间的手,转而牵着她的手,这才发现她的掌心早已汗湿一片。
孙海柔脸上热烫的温度,和一下快过一下的心跳,仿佛全部从掌心传递到他心里去了……一走出餐厅,姚星阳便松开原本搭在她腰上的箝制。
他一语不发,迳自往停车场走去。
他从口袋里掏了根菸叼在嘴角,拿出打火机准备点燃。
也许是他心浮气躁,也许是他心不在焉,无论他怎么使力,打火机就是无法点燃,气得他把菸和打火机都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里;孙海柔落在他身後不远处,双眼蒙胧,尚未从刚刚的惊吓中回神,所以连脚步也踩得缓慢,而且有些轻飘飘的。
她感觉到嘴唇有点热热、麻麻的,一阵又一阵地扩散开来。
每思及他刚刚的亲吻,尽管只是蜻蜓点水的一啄,却还是让她心慌意乱……她从来不知道轻轻浅浅的一吻,竟然能带给她如此震撼的感受。
姚星阳听见身後那一声又一声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远,他自动自发地缓下脚步,却缓不下他暴躁的情绪。
倏地回过头,正好看见她迷蒙的眼眸,不知神游到哪个星球去了。
她脸上的红晕,是因为见了何武训的关系吗?她对何武训旧情未了?越是这么想,心里就越暴躁,看她慢慢晃过身边,沈浸在她自己思绪里的模样,根本没注意到他……姚星阳突然开口。
哼,不知道是谁,死都不肯来见前男友,一见了他却又失了魂。
孙海柔顿下脚步,回过头,愣愣地看着他,小脸胀得更红,小声地为自己辩解:我哪有……失魂哪。
她竟敢在他面前,为另一个男人而脸红?姚星阳强忍住胸口那股蠢蠢欲动、没来由的怒火,轻撒嘴角。
你不必对我解释啊,那又不关我的事。
你们要复合、要重燃旧情都是你家的事,反正我的工作就只是帮助你而已。
现在目的达到了,真的该到此为止了,我没有义务在你每次有麻烦的时候都无条件替你解决,我不是红十字会,更不是慈济功德会的志工,我没那么好心。
他又要到此为止了?他要彻底跟她划清界线了吗?即使只是做朋友……这样也不可以吗?她不过是喜欢和他相处时那种心安、愉悦的感受而已,也不可以吗?只是这样而已啊……我、我又没有对他重燃旧情,我怎、怎么可能对他再有感觉?当初他说的话还不够伤人吗?我怎么可能……孙海柔红了眼眶,略带哽咽地说:怎么可能还……还对他念念不忘……见她委屈地哭了,他更焦躁难安,说不出任何道歉的话语。
看着她用手背频频擦拭眼泪,小小声地吸鼻子的模样,他的心中无端绞扭成一团。
该死的,他是怎么了?刚刚到底在胡说些什么?居然……居然把她给弄哭了……而他该死的竟然感到一阵内疚!姚星阳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脚底仿佛有一道道烈焰不断地往上焚烧,让他站不住脚,只能急躁地踱来踱去……两个人就杵在人行道上,周围行人来来去去,都对他们投以异样的眼光,在旁人眼里,他们像极了一对闹别扭的情侣。
过了许久,姚星阳抓乱了头发,来到她面前,俯低身子,打量她哭得皱成一团的脸,困窘地道歉。
他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啦,不要哭了啦,我只是……只是……唉・……唉了半天,他把头发抓得更乱。
他根本无法解释自己刚刚紊乱的心情啊。
叹了口气,他从口袋掏出几张绉巴巴的面纸,递给她,刻意以轻松的语气道:喏,把眼泪鼻涕擦一擦啦,看看你,鼻涕都流出来了,很嗯心耶。
听他这么一说,孙海柔皱着脸,哭得更加惨烈。
呜呜……呜呜呜……王八蛋,她都已经够难过了,他还要这样取笑她?没良心的笨蛋!诅咒他一辈子都无法跟侬侬交往啦……到此为止就到此为止,谁稀罕啊?!呜……她哭上瘾了吗?姚星阳无声地瞅着她好一会儿,才无力地叹气。
唉……算我欠你的,我真的是上辈子欠你的……可不是吗?瞧瞧他现在在做什么?他姚星阳几时曾这么做过?他在帮她擦眼泪鼻涕耶,要是让认识他的人看到,他还要不要做人啊?虽然他嘴里叨念着,可是力道却轻柔无比,有如一阵暖风吹进了她心里。
呜呜,为什么他喜欢的是侬侬?自己根本一点希望都没有……想到这里,孙海柔更是加倍地难过,才被他拭去的眼泪又扑簌簌地落下,一颗一颗滴进了他心底……别哭了、别哭了。
姚星阳手忙脚乱地拍着她的背,她哭到哽咽,他顺着自己的意念拥抱她,一遏又一遍地低声道歉。
是我不好,是我不对,不要哭了嘛,又不是世界末日来了……对不起啦……唉,天知道他是怎么了?将孙海柔送回家之後,姚星阳并没有直接回家,反倒把车停进车位後,散步来到自家巷口的路边摊。
露天的摊位上罩着由白、蓝、红色交错而成的塑胶帆布,一阵夜风吹来,不仅将帆布吹得呼呼作响,连面摊上那锅热汤里的白雾都给吹散了。
见他来到,老板娘热情招呼道:里面坐。
姚星阳来到面摊後面,已经有个男人独自坐在其中一张圆桌旁等他了。
嗨,小戚。
姚星阳坐入他对面的位置,同时吐了口气,好像想藉此把压缚在胸口的闷气全数吐出一样。
被唤做小戚的男子名为戚震捷,和姚星阳是大学同学,也是事业上的合作夥伴。
他所开设的连锁餐厅全省达到十五家,目前还在扩展当中。
他的长相并不是非常出色,和姚星阳粗犷的俊脸一比,是平凡了些,但一双湛亮的黑眸却闪着耀眼光辉,流露着一种成熟睿智的风采。
心情不好才找我出来喝酒?戚震捷向老板娘要了杯子,替好友斟酒。
烦死了。
姚星阳把酒乾了。
为何而烦?据我所知,不久前你又买下一个单位,而且你投资我的餐厅,也稳定获利当中,我实在想不透你还能烦些什么?难道在股市赔惨了吗?那可真不像你。
戚震捷扯出一抹笑意,再替好友倒酒。
靠,少触我霉头!姚星阳瞪他一眼。
好好好,那你自己说吧,我洗耳恭听便是?姚星阳单手托腮,褐眸幽幽地望着戚震捷身后不知名的方向叹气。
唉……我上回不是跟你提过,侬侬介绍她同事来俱乐部,你还记得吗?我的记忆力向来不差。
戚震捷哼道。
唉……我会被她整死。
说到这里,他又心烦地乾了一杯酒。
喔?听起来颇有趣。
黑眸闪闪发亮,很感兴趣。
能让阿阳说出被整死这种话,那位小姐很不简单喔,向来没什么事能轻易难得倒阿阳啊……有趣你个大头啦!姚星阳懊恼低吼。
OK、OK。
他很识相地把发言权统统让给好友。
又乾了一杯酒,酒精让姚星阳稍微松懈,让他不自主地把烦恼全盘说出。
我真的不懂我干么对她那么好?也不懂为什么一看到她掉眼泪,就觉得天快塌下来了?更不懂为什么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请求?拜托,我是姚星阳耶,除了侬侬之外谁都不鸟的姚星阳耶!我认了行了吧?因为她是侬侬的麻吉,我只好为了她不断妥协……妈的……戚震捷很快地在脑海中把好友所说的统统汇整一遍,接着才若有所思地问:奇怪,既然你这么‘煞’侬侬,干么不主动一点追她?这么害羞被动不像你啊!就没那种冲动啊,再说,我明示暗示都做了,她还是一样不甩我,你觉得我还有勇气去追吗?喔,闷啊,再乾一杯。
听你说看侬侬满顺眼的,这句话已经听了好多年,我很怀疑,你真的有那么喜欢她吗?戚震捷抚着下巴,打从心底觉得疑惑。
这还用说吗?跟她在一起很轻松,我想说妈的就说妈的,想说靠就说靠,想抽菸就抽菸,想喝酒就喝酒,根本不需要顾忌什么,而且侬侬的个性豪爽洒脱,不会像女人家别别扭扭,够乾脆,这样的女人哪里不好?姚星阳拿起杯子跟好友敬酒,然後又一口喝乾。
你说的……是兄弟吧?哪里像喜欢的人?戚震捷啼笑皆非。
这还是第一次听到阿阳说起他对侬侬的感觉呢。
单手托着感到沈重的头,姚星阳半眯着眼,低声咕哝:什么兄弟啊,哪是……这是喜欢好不好?依我看来,你比较像是‘煞’到那位爱哭小姐喔。
戚震捷悠悠说道。
他含笑喝酒,看着好友一会儿黑,一会儿红,一会儿又转白的脸色,双拳紧握了又放开,如此重复着,觉得十分有趣。
姚星阳嘴角抽搐,心脏无力。
煞到孙海柔?他会煞到那个家伙?怎么可能,就算火星人占领地球、就算他明天中了大乐透,他也不会喜欢孙海柔。
那是绝对、绝对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