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轻舟不住地往后退着, 直到被逼到凭栏处,退无可退。
她千不该万不该,挑在今天来了这望春楼, 还与燕栋正面对上。
燕栋此人, 远比燕槿要阴毒百倍!苏轻舟双手抵住身后的栏杆, 喉咙发颤, 示弱道:二殿下我们有话好好说,你不想让我嫁给燕槿,我也不想嫁给他,不如我们再好好商量一下?燕栋两指抵住额角, 坐姿慵懒:可惜江北一仇, 不报不快, 苏小姐, 不要挣扎了,乖乖听话, 我不会伤你性命的。
几个侍卫上前, 拿黑布蒙住苏轻舟的眼睛,又一左一右地架住她,半拖半拉地带走了她。
苏轻舟眼前一抹黑,更觉得心里惴惴不安,心跳如雷。
她感觉自己好像是被带上了楼, 又被扔进一间屋子的床上,随即那几个侍卫就堵住了她的嘴,又把她的手脚统统捆上。
之后便是关门的声音, 他们似乎离开了。
苏轻舟失去了视觉, 手脚又被绑上, 她疯狂扭转身体, 试图挣脱绳索,然而根本就是徒劳。
他们恐怕用了什么特殊的绳结,绑得非常紧,根本没办法脱身,苏轻舟挣得汗流浃背,那绳子也没有被撼动半分。
她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满脑子乱线,如今能做的也只有试图挣开绳索。
不知过去了多久,苏轻舟已经几近精疲力竭,还是没能挣开半分。
门口传来了响动,似乎是有人进来了。
来人脚步沉重,一步深一步浅,还几次撞到了东西,发出闷响,似乎是个醉汉。
苏轻舟被吓得突然又有了力气,拼命挣扎起来。
嗯?怎么还捆起来了?传来男人疑惑的声音。
随即他又笑了:哦,新玩法!玩你妹的!苏轻舟唔唔两声,说不出话。
身侧的床上塌陷下去,是男人坐了下来。
他除去苏轻舟眼睛上和嘴里的布条。
苏轻舟猛然重建光明,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这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面前是一个通红着脸的中年男人,正疑惑地看着她。
这……不是玥儿姑娘啊?苏轻舟心中一喜,连连点头:对,对,我不是玥儿姑娘,是他们弄错了。
不过你倒是比玥儿姑娘还要美,望春楼有你这号人物吗?男人收起疑惑,又笑了,既然如此,那便将错就错,享用你也是一样的。
苏轻舟的心又骤然沉了下去,连连摇头: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太子侧妃!你敢动我的话,太子殿下不会放过你的!男人醉醺醺地靠近,嘿嘿一笑:小美人真上道,还知道玩扮演游戏,我今天碰的就是太子侧妃,又怎么样?苏轻舟浑身都紧绷起来,不由得屏住呼吸,扭过头去。
男人带着酒气的温热气息越来越近,他呼吸急促,喷洒在苏轻舟的颈间。
苏轻舟顿时冒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整个头皮都在发麻。
她艰难道:你竞拍花了多少钱,我十倍给你,你不要碰我。
男人不为所动,双手攀上了苏轻舟的肩膀:爷不缺钱,就想跟美人儿共度良宵。
苏轻舟感觉到自己肩上一凉,外袍被脱了下去,露出雪白细腻的肩膀来。
男人的嘴唇眼看着就要贴了上来。
苏轻舟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呼吸都变得万分困难。
正在苏轻舟已经临近绝望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打斗的声音,还有人身体砸到门上的巨响。
什么人?男人从床上静坐起来。
下一秒,房间的门就被粗暴地一剑劈开,来人动作极其迅猛,一掌将男人掀翻在地。
男人重重地摔在地上,回过神来,大骂道:你……你是什么人?!闯进来做什么!来人,给我来人!望春楼的老鸨匆匆走了进来,扶起地上的男人,陪笑道:大人,实在抱歉,实在抱歉,那臭小子带错了路,玥儿姑娘在那边,您请,您请。
男人恼怒地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重重地哼了一声,但也看出这位来人十分的不好惹,于是便不多纠缠,骂骂咧咧地跟着老鸨走了。
燕槿扶苏轻舟坐起来,三两下斩断了她身上的粗绳,又伸手拉好她的衣服。
见到了熟悉的人,苏轻舟那颗始终在嗓子眼吊着的心终于放了回去,方才一直强撑着的身体瞬间没有了力气,软绵绵地倒在他怀里。
依旧是那股带着几分凛冽,几分醇厚的檀香,那股令人安心的檀香。
苏轻舟被这股檀香包围着,终于可以松口气,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燕槿。
如雕刻般棱角分明的下颚,深邃立体的眉眼,高挺英气的鼻梁。
明明早就看惯了这张过分俊美的脸,可此时却莫名觉得比以往更俊。
明明已经脱离了危险,可她心跳的速度,却没有半分下降。
劫后余生的庆幸混杂着强烈的依赖感,苏轻舟悄悄抬起手臂搂住他的脖子,贴的更紧了些。
即使这一切的危难都因他而起,却还是忍不住想——还好有他。
燕槿一言不发,伸手托抱起她,向门外走去。
顾予等一众侍卫在门外等着,见两人出来,立刻恭敬地低下头。
燕槿在顾予身前稍作停留,沉声道:把那份罢黜官员名单给燕栋,告诉他,若有下次,加倍奉还。
是。
*燕栋捏着手里的折子,几乎要将它揉碎。
这是由吏部拟定的因各种罪名罢黜的官员名单,其中多数都是二皇子党。
虽然多数都不是嫡系,但也足够令他伤了元气。
燕栋咬紧了后槽牙,一字一句道:燕、槿!吕绍清刚走回包间,就看到燕栋这副咬牙切齿的样子,顿时心中了然。
能把他气成这样的,除了太子燕槿还有谁?来不及幸灾乐祸,吕绍清又看到了满地的狼藉,还有没来得及处理的血迹,心中大骇,怒道:你说了不会动她!燕栋冷冷地瞥她一眼,嗤笑道:我倒是想动,人已经被燕槿带走了。
吕绍清这才放下心来。
还好她没事。
倒是什么折子能把他气成这样?吕绍清上前几步,一把揪过燕栋手里的折子,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
这是要罢黜的官员名单?她挑了挑眉,大多都是你的党羽,燕槿给的?燕栋从鼻孔出气,哼了一声,算是应答。
如今我正好有一个机会中伤燕槿,如何,要不要听?燕栋目光投向她,唇角轻勾:与你今晚来望春楼的事有关?嗯哼,吕绍清不置可否,将折子随手扔在桌上,倒了杯酒给自己,我当年火烧望春楼你还记得?如此惊世骇举,怎么会忘?吕绍清懒得鸟他的阴阳怪气,继续说:我当年是撞见了工部尚书的丑事,不得已才放了火。
工部尚书?丑事?燕栋立刻来了兴趣,方才还懒洋洋的上身立刻坐直。
当年他和燕槿都尚且年幼,朝中党派之争并不明显,而如今的工部尚书,正是太子门下。
望春楼里你的势力不小。
吕绍清肯定道。
燕栋承认:没错。
既然如此,你帮我找到当年一案的证据,拉工部尚书等人下马。
燕栋忽然就笑了,点点头,表妹相求,我当然要帮。
吕绍清朝他翻了个白眼。
怎么当年不见他帮忙?无利不起早还说的这么道貌岸然,不要脸。
*燕槿始终抿唇不语,墨色的深邃长眸里泛着冷意,一路把苏轻舟送到马车上,便一言不发地下了车。
苏轻舟听到他吩咐车夫:去东宫。
说罢便跳下了车,翻身上马,竟是从头到尾都不曾跟苏轻舟说一句话。
马车上只有轻舟一个人,空空荡荡,一路诡异的沉默。
一炷香后,马车到了东宫。
车夫来扶苏轻舟下车,她远远的瞧见,燕槿把马交给了府中小厮,抬步便往东宫里走去,只留一个背影。
一路的沉默,已经让苏轻舟心里的不安和委屈到达了顶峰,她又急又恼,一落地就着急忙慌地追了上去。
门口的侍卫小厮见燕槿来了,忙行礼:参见殿下。
见殿下后面还有个陌生的女人要进来,还以为又是来纠缠烦扰殿下的,侍卫立刻举枪交叉在门前,阻拦道:闲杂人等,不得进入太子东宫。
眼见燕槿头也不回,已经走远了。
苏轻舟急得跺脚:什么闲杂人等,我是太子侧妃!侍卫不为所动:殿下未曾有过侧妃。
未来的!未来的!苏轻舟简直有口难辩,让你们殿下的近卫队出来,他们认识我。
两侍卫充耳不闻,颇有心如磐石的样子。
苏轻舟又急又气,在门口来回踱步。
跟着燕槿回来的侍卫见这情景,便知道发生了什么,慌忙上前,恭敬地对着苏轻舟说:他们未曾见过小姐,小姐见谅,请进去吧。
说完对着门口的侍卫说:还不快放行!两侍卫见这确实是太子殿下的近侍队队员,哪里还有不信的,立刻收回□□。
苏轻舟自然也无心跟他们计较,提起裙子匆忙往里跑去。
还好燕槿走得不远,轻舟小跑着追上,却又不敢像往常一样撒娇耍赖,亦步亦趋地跟着。
燕槿身高腿长,步子迈得很大很快,一点都没有要等她的意思,苏轻舟差点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他仍是没有一点要开口说话的意思,眼见着到了书房,人就要进去了,苏轻舟心里一急,一把拽住燕槿的衣角,弱弱道:燕槿……燕槿面色沉郁,垂眸拉开拽着他衣服的手。
苏轻舟声音有些颤抖:殿下……燕槿脚步不停,一路走进书房。
苏轻舟心里不知为何,见他态度冷漠便焦急异常,厚着脸皮跟着走了进去。
燕槿也不理会她,自顾自地在书桌前坐下,拿起一旁的折子翻看,似乎是准备要处理公务。
苏轻舟看着他冷冽而棱角分明的侧脸,紧绷的嘴角,心里愈发惴惴不安,有些发怵。
他冷下脸不刻意收敛气场的时候,周遭凌厉森然的气质便掩藏不住,看起来非常难以接近,令人望而生畏,变成了书里那个威严冷肃,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苏轻舟有些发怵,紧张地咬了咬下唇,不敢说话,像个被教导主任训话的学生,没胆子开口辩解,只好低着头忏悔。
可自江北一事之后,他多是百依百顺,有求必应的态度,只要撒个娇卖个乖,向来无有不应的,或许有时会凶,但从未像现在这样冷漠过。
苏轻舟不怕他凶,不怕他生气,唯独怕他像现在这样把自己当成空气,不理自己。
门外的冷风吹得窗棂哐哐作响,苏轻舟不知过去了多久,燕槿只是自顾地在折子上写着什么,当她不存在般,一言不发。
长久持续的沉默,让苏轻舟心里的委屈和酸涩越发膨胀。
燕槿从来不会这样的,她承认自己有恃宠而骄的嫌疑,即使心知肚明是自己错了,但看着他始终冷厉的面庞,忍不住委屈地落了泪。
燕槿注意到她吸鼻子的声音,提笔的手顿了顿,但也只是一瞥,便又低头写字去了,毫不在意的模样。
苏轻舟急得,以前只要哭了,他态度就会软化,可如今竟一点用都没有,她顿时哭得更厉害了。
他干嘛这样啊,今晚的事明明也有他的原因!明明是自己有错在先,苏轻舟却越想越有理,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生气,眼泪像开了闸的水库,泄洪一般的往下掉,用袖子抹了还是流,几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燕槿握笔的手紧了紧,沉默不语。
片刻后,他终是起了身,塞了张帕子到苏轻舟手里,沉声道:别哭了。
就哭!就哭!苏轻舟胡乱拿帕子擦了把眼泪,不依不挠地持续抽泣。
燕槿负手站在她面前,看着她哭得眼眶和鼻尖都红红的,可怜的要命,片刻后,终是不忍心,冷着一张脸,拿过帕子替轻舟擦起眼泪,你倒是先哭上了。
见他态度变软,苏轻舟那个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娇性子又上来了,不再害怕他的冷硬,不管不顾地扑进他怀里蹭来蹭去。
燕槿僵了僵身子,还是没能狠下心推开。
殿下……苏轻舟软软地喊。
平日里一口一个燕槿,现在知道叫殿下了?苏轻舟见好就收,委屈巴巴地示弱,软声道:我知道错了嘛,你不要这样不理我,我好害怕……燕槿心里顿时像被小针细细密密地扎了似的,又酸又麻,竟开始反思起是不是自己刚才太过了些。
但这丫头从来记吃不记打,燕槿硬下心肠,薄唇紧抿:算上你第一次逃婚,这已是第二次了。
呜……轻舟有些心虚,埋到他胸膛一言不发,眼泪鼻涕全往太子殿下名贵的衣料上抹。
燕槿见她不反驳,就知道她是听得进去,继续教育道:你从小娇养在闺阁,不知道这世道远比你想得要危险的多,懂吗?这小丫头是很特别,也有些小聪明,只是到底涉世不深,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些,若再不把她教服,往后恐怕还会有更大的祸端。
或许还会出现他无法承受的后果,他绝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苏轻舟理亏,埋头不说话,只揪着捏着燕槿的衣角,乖乖听训。
第一次逃婚,你孤身一人,只有钱财傍身,又如此美貌,是摆明了让人采撷,燕槿苦口婆心,再说今日,望春楼是何等鱼龙混杂之地?你初来乍到不知道,望春楼是京城的情报聚集地,三教九流都混迹其中,今天就算没有碰到燕栋,也可能会有别人。
燕槿越想越有些后怕,今日亏得是有暗卫机灵,见苏轻舟踏足望春楼还遇到了燕栋,便立刻到东宫来报,若是他不及时赶到,简直不敢想会是什么后果。
唔…苏轻舟埋头不语。
我不是不让你去玩,但如此危险之地,你又这么漂亮,我实在……放不下心,若是想去,尽管跟我提就是了。
苏轻舟越听他训话越内疚,本以为燕槿这么霸道专.制的性子,定然不会允许她去,但他却宽和纵容至此,让人心里发暖。
而且……他觉得我很漂亮哎。
燕槿垂眸看着她的发顶,低声道:这世道本就对女子不公,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答应我下次三思而行,听见了吗?苏轻舟抠了抠他的衣服,闷声说:听到啦…抬头。
苏轻舟埋在他胸口摇了摇头。
刚才哭的太惨了,涕泪横流的,不好看,不想让他看到。
燕槿又重复了一遍:抬头。
轻舟咬了咬唇,缓慢地抬起头,下巴抵在他胸口,露出一双又红又肿的眼睛,哪还是桃花眼啊,简直变成了核桃眼。
燕槿忍俊不禁,也不端着冷脸了,眉眼中带了些许笑意。
苏轻舟鼓着嘴气成河豚,一拳砸在他肩头:不准笑!燕槿也不恼,收下了她这不痒不痛的喵喵拳。
笑闹过后,苏轻舟又想起来今晚的种种,突然有点难过,眼眶又红了。
燕槿垂眸看她:怎么了?呜!苏轻舟猛地又扎进他胸口,嚎啕大哭。
怎么了?燕槿眉心微蹙,有些着急。
好好的,怎么又哭了?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错了!苏轻舟哭的比刚才还要狠,方才还只是抽泣,这会就是放声大哭了。
燕槿心里一软,不由得伸手回抱她,在她背后轻拍着:好,好,知道错了,我知道了。
她还是哭,眼泪汹涌异常,燕槿感觉胸口的衣料都被浸湿了。
她越哭,他的心越被这哭声当成面团似的反复搓揉,全身心地投入到她身上。
她只是哭,一边哭还一边念叨着,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燕槿哄人工夫欠佳,只好不停拍着她的背,无声陪伴。
好半晌,轻舟才缓和了下来,抽噎着说:因为我,今晚死了好几个暗卫。
她到底是从现代来的,没法像古代人一样,视人命如草芥。
好几个暗卫活生生地倒在了她面前,她没法轻易放下。
燕槿没想到她是因为这个才哭的,有些沉默。
人分三六九等,侍卫就是侍卫,自然要为了主子而死,从来没有人会在乎侍卫的死活。
他缓缓抚着她的背,试图安慰:我的暗卫都是签了生死契的,你放心吧,会好好安置他们的家人的。
苏轻舟摇摇头,显然是不怎么接受这个安慰。
燕槿无奈。
他当初又何曾不是不忍心呢?从杀猫,到杀人,他也曾充满了恻隐之心。
可如今的世道,就是杀人放火金腰带,即使是太子,就算是皇帝,也无力改变任何。
你可、可不可以去找到他们的尸体,然后安葬啊。
苏轻舟抽噎着说。
……好。
燕槿点头应下,并没有责骂她多余的善心。
他一直拍着轻舟的背,安抚了很久。
等她终于哭累了,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燕槿叹了一口气,将她抱起来,送到替她准备的院子里,放在床上安躺好。
即使睡着了,她还是不停念着,错了,真的错了之类的话。
燕槿拨了拨她额角的碎发,替她掖好被子。
他已麻木不仁,但她还是如此鲜活良善。
要如何做,才能护好她呢?作者有话说:虽然很忙但还是更了夸我舟舟之前确实有点任性不成熟她会成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