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绍清办完了要办的事, 只觉得一身轻松,步子都格外轻快。
燕栋虽然作恶不成反蚀把米,但是因为有望中伤燕槿, 此时心情也是一片清明, 竟还破天荒地提出要送吕绍清回去。
吕绍清小时候不知道被他推过多少锅, 对他极为忌惮, 用你有病吗的眼神上下扫着他,警惕道:不用了。
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燕栋也不见得多喜欢吕绍清,见她不领情,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那就先走了。
吕绍清点点头, 巴不得他赶紧滚, 自己踏上了回家的路。
她和燕栋从小就看对方不顺眼, 她厌恶燕栋两面三刀行事狠毒,燕栋讨厌她离经叛道连累他声名, 要不是还有那点血缘关系牵着线, 她恐怕只会比燕槿还要恶心燕栋。
但吕绍清十分清楚人至贱则无敌,燕栋这种没底线的人,她斗不过,因此也从不随意跟他撩架。
说实话,若不是形势和家族所迫, 她也不会帮燕栋对付燕槿。
甚至于皇位之争,她其实私心里更希望燕槿得势。
燕槿上位,顶多软禁燕栋, 打压吕家, 然而一旦燕栋登上皇位, 必然会对燕槿燕枟赶尽杀绝, 还有其余太子一党,以他的性子,都不会轻易放过。
罢了,他们两位皇子的事,也不是哪一个人能干涉的了的。
吕绍清正想得入神,猛地感受到身后一阵厉风袭来,她耳廓微动,立刻拔剑。
叮一声脆响,是兵刃相交的声音,她侧身精准挡住了自身后刺来的长剑。
此刻已是亥时,街上所有店铺都关了门,夜市摊子也都收了个干净,将军府附近的这条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夜里的凉风习习,席卷着几乎黑暗的小巷。
吕绍清眯了眯眼,凝神看去。
来的是一袭黑衣的蒙面男子,方才一剑相交,她就知道此人必然武功不俗,甚至不在她之下。
难不成工部尚书已经察觉到她在翻当年的旧案,这就迫不及待来杀人灭口了?如此高手,下了好大的血本!吕绍清在武学方面从不谦虚,她从小天赋异禀,又是武痴,吊打一众同族兄弟。
边疆几年历练,更是让她剑中带了肃杀之气,在燕国,她就算不是前五,那也当得前十!能与她兵刃相交不落下风的人,一只手绝对数的过来!皇宫大内的人不可能,燕栋的人不可能,燕槿也不会轻易借出手下之人,此人必是江湖中人。
来不及她多想,黑衣人再次出剑。
吕绍清动作迅捷,侧身避开,如浮光掠影一般跃到黑衣人身后,劈下一招惊鸿剑。
惊鸿剑是她在吕家剑法的基础上自己悟出来的,随便从书里找了两个看起来就很厉害的字冠名,全燕国可以说只此一份,算是她的绝招。
然而这黑衣人却像是很熟悉她的招式,立刻回身拆招,四两拨千斤地撩开她的惊鸿剑。
这…这怎么可能?惊鸿剑迅捷轻盈,若非极其熟知,怎么可能轻易避开。
这人到底是谁!吕绍清心下骇然,又惊又疑,又接连和黑衣人过了几招,却猛地发现此人刚强猛烈的招式她也很熟悉。
她心里渐渐浮出一个名字。
吕绍清了然于胸,放下剑,仍任宰割。
黑衣人的剑招不停,直直刺来。
长剑带着凌厉的剑风,在她喉前一寸停下,只差一点,便一剑封喉。
夜色如水,清冷的月光洒在剑上,剑身上反射出黑衣人未曾遮去的眼睛。
吕绍清喉头一紧,叫出了他的名字:燕枟。
燕枟松手扔掉了剑,拉下自己的面罩。
他不由分数地拉过吕绍清的手掌,直到看到掌心处有一个已经并不明显的疤痕,眸色顿时晦暗了下去,不知自己此时到底是什么心情。
气愤?还是松了口气?身形相似,可以说是巧合。
若招式相似,可以说师出同门,可以说曾是旧识。
可这道疤,这道疤任何人都可能认错,唯独他不可能!因为她掌心这道疤就是为他挡箭受的伤!他那时因为心怀愧疚,总是盯着她上药,这道伤口从血流不止,到逐渐结痂,到脱落成疤,每一步他都看的清清楚楚,这道疤长什么样,除了本人,只有他最清楚!吕绍清,你就是李绍。
燕枟垂着眸子,看不清他的神色,唯独发颤的指尖泄露了他的一丝心绪。
吕绍清收回手,承认道:对,我是李绍。
她甚至没有要辩解的意思,真相大白,燕枟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质问她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其实她没有死?还是跟她相拥而泣,庆祝故知重逢?又或者追问她身份的真相,参军的目的?好像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燕枟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弯腰捡起地上的剑,转身离去。
吕绍清攥紧掌心的疤痕,欲言又止。
其实也没必要相认,不是吗?李绍是李绍,吕绍清是吕绍清。
李绍是肆意沙场,忠君报国,最终战死疆场的将军,而她是离经叛道,为世道所不容,却又不得不被囚禁的吕家大小姐。
李绍名声显赫,曾被今上亲自下旨,回京封为从三品云辉将军,而吕绍清臭名昭著,京城之内恶名远扬,种种传言不绝于耳。
他们其实根本就是两个人。
燕枟行至一半,突然停下脚步,扬声道: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我……吕绍清喉中好似卡了什么似的,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只艰难地憋出一句:对不起。
燕枟没有答她,飞身跃起,施展轻功,三两下便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苏轻舟一觉起来,只觉得眼睛肿肿的,有种睁不开的感觉。
苏遇被燕槿的人接了回来,昨儿半夜就一直守着小姐,见她醒了,立刻上前伺候,看到苏轻舟的眼睛,也是一愣。
小…小姐,您昨晚这是哭得多凶啊?眼睛都肿成桃子了!苏轻舟一听这话,连鞋子也顾不上穿,赤着脚跑到梳妆台前。
一照镜子,铜镜里的果然映出两颗肿成桃子的眼睛,连双眼皮都肿没了,不仅如此,脸也有些水肿,至少给她的美貌打了三分折扣!呜——苏轻舟顿时瘪下了嘴。
她最是爱娇俏,怎么受得了自己状态这么差。
苏遇见她低落,笑着说:小姐别急,我去厨房那里给你要点冰块来揉揉眼睛,很快就消肿的。
苏轻舟立刻催她:快去快去。
还没等苏遇出了门,就听得小厮通传:太子殿下到!糟糕!苏轻舟忙不迭地又跑回床上,拿被子把自己整个包起来,成了个小鼓包。
小遇小遇,被子里传出闷闷的声音,你去跟燕槿说,我现在还不想见他。
啊?苏遇懵了,她可不敢像自家小姐似的这般顶撞太子殿下,用…什么理由啊?被子里的一小坨蛄蛹了一下:实话实说嘛。
苏遇聪明,立刻懂了小姐的意思,转身出去。
走到院子里的时候,正好遇上迎面而来的太子,苏遇行了个礼:见过太子殿下。
嗯,燕槿微微颔首,她醒了吗?苏遇恭敬地说:醒了,但小姐说现在还不想见殿下。
不想见?燕槿挑了挑眉梢。
昨晚不还好好的,还乖乖的主动认了错,抱着他很是依赖的样子,怎么就过去了一晚就变了脸?还是说嫌昨晚毫无形象地嚎啕大哭太丢脸。
可又不是第一次了。
苏遇及时地为太子殿下答疑解惑:小姐眼睛肿了,怕不好看,不想见殿下。
燕槿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微微勾起:那你告诉她,如若不想见,那这珍馐楼限量的早点便也不想见她了。
苏遇越过燕槿,朝他身后的侍卫看去,果然见顾予手里提了一个食盒。
顾予:堂堂太子近侍队队长沦为外卖员。
苏遇立刻又屈身行了个礼,笑道:奴婢这就去传话。
不过片刻,苏遇就回来了。
殿下有请。
燕槿气定神闲,仿佛早已料到结果,他向顾予伸出手,顾予立刻识趣地把食盒递到殿下手里。
燕槿单独进了房间,就见屋内四下无人,可又分明听到了她的鼻息,正疑惑间,就看见床上鼓起的小山丘。
他低首浅笑,将手里的食盒放到桌子上。
起来吃早餐。
你放那里,顿了片刻,又道,我们就这样见面吧。
燕槿抬步走到床边,在床沿上坐下,拍了拍鼓起的被子,这样很闷,把头露出来。
不行,被子里一阵涌动,可以感受到是女孩在里面摇头,等我消了肿再见你嘛。
她其实也没什么偶像包袱,但是面对燕槿,就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不完美,不漂亮的一面。
听话,燕槿耐心地哄,你很美。
真的吗?小包子又蛄蛹了一下,那你说,我哪里美。
燕槿长吁一口气,抬手搭上额角。
这祖宗是真难伺候。
他不过沉默了片刻,被子里的那坨就不开心了,委屈地说:你不会说不出来吧?没有,燕槿立刻否认,我只是在想。
想什么?难道夸我漂亮的话不可以脱口而出吗?苏轻舟的小脾气顿时又上来了。
燕槿夸人的诗句随口就来,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文化人夸人就是不一样,被子里的小山包终于被哄高兴了,缓缓地拉下被子,先是露出一颗黑黑圆圆的脑袋,然后又露出一双哭肿了的美眸来。
燕槿坐在床边,低头垂眸看她,幽深黑沉的眸子里盛着柔情,他神色柔缓的时候,深邃的眉眼便显得格外温润含情,端的是一双多情眼。
苏轻舟被他看得红了脸,又忍不住嘿嘿傻笑出声。
燕槿问她:笑什么?看到他就想笑。
但苏轻舟不说,她只是挪过去用脸颊蹭了蹭燕槿撑在床边的手,像小猫一样。
她柔嫩细腻的脸颊肉蹭着他的手,那种绵软的感觉一直从指尖传递到心尖。
燕槿想,她如果一直是这么乖,他也不介意一直宠着他护着她。
燕槿指尖微动,伸手轻轻抚了抚轻舟的头发:我叫侍女进来伺候,洗漱完后把饭吃了。
苏轻舟乖乖应着:嗯。
苏遇和其他几个侍女进来替苏轻舟洗漱打扮谁也不知道太子殿下会突然带人回东宫,匆忙置办的衣服算不上多华贵精美,但好在苏轻舟长得漂亮,穿什么都好看。
苏轻舟平日里不常让人替她上妆,嫌麻烦,再加上她那张脸天然去雕饰就很美,但今天却破天荒地让侍女给她上了妆。
苏遇看着自家小姐一脸面含笑意的样子,顿时心下了然。
小姐恐怕是对太子殿下动了情。
想到这里苏遇又免不得担忧。
苏轻舟非常信任她,几乎事事都与她知会,她自然也知道小姐和太子殿下定下的那份协议。
太子殿下荣登宝座之时,便是他们和离之日。
就算小姐一直留在殿下身边,但自古皇家最是无情,太子殿下是要成龙之人,更免不得要三妻四妾,从前小姐无心情爱,倒还好说,可如今若生了爱慕之心,便免不得要受挫磨。
苏轻舟自然也知道自己动了情。
她并不是什么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虽然前世因为眼光太高,压根没谈什么恋爱,但也并不是那种青涩懵懂的人。
看到燕槿在眼前,她便是满心满眼的喜悦,刚才若不是想着要矜持,更是想直接扑到他怀里撒娇。
只是她如今沉浸在喜欢一个人的欢愉中,还并未来得及去细想未来。
作者有话说:舟舟:好喜欢他,好想跟他贴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