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澄园苏轻舟安排好了所有事, 并给燕槿留下了一封信。
苏氏的分红,她照给,如此一来, 苏氏和燕槿的利益就绑在了一起, 苏氏长盛不衰, 燕槿就能拿到更多分红, 燕槿必然不会因为她逃婚的事怪罪苏家。
苏遇知道她要走,也不肯留下。
多个伴也是多个照应,苏轻舟没有拒绝。
如此一来,或许就真是永别了。
她心中也有不舍。
除却年少时闹着玩的喜欢, 燕槿是她第一个认认真真喜欢上的人, 她越是压抑心中的感情, 那份喜欢便越是疯长。
可她很清醒地知道, 自己喜欢燕槿,无异于飞蛾扑火。
燕槿和林南屿, 他们是彼此的男女主, 是注定要相知相爱的两个人,是金童玉女,是天作之合。
燕槿是她喜欢的人,林南屿是她的好朋友,她谁都不想伤害, 但也绝对做不到平常心对待。
如果要让她嫁给燕槿,留在东宫,见证男女主的爱情, 无异于拿刀凌迟她的心。
这几日, 她反反复复地做当时的那个噩梦, 梦到自己狼狈不堪, 跪倒在地,像个疯子一样对着燕槿歇斯底里的质问,而男人毫不留情,派人将她送到难民营自生自灭。
她很确定自己现在没有一点想伤害林南屿的心思,可她不能保证,未来的她会不会被苦求不得的爱掌控了心智,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连最后一丝体面都留不住。
逃离,是最好的办法。
前几日她日日惶恐不安,但如今临近了离开的时辰,竟然出离的平静。
坐在梳妆台前,安安静静地等着子时的到来。
快到子时的时候,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打斗的声音,刀剑相交,脚步凌乱。
吕绍清一身黑色劲装,从窗外翻进来,一把拉住苏轻舟:我的人在外面和你身边的那些暗卫缠斗,你跟我走,护城司那边已经打通了,送你秘密出城,马车在城外等着。
她帮苏轻舟拿起行李,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北边要打仗了,不太平,西边贫寒,治安也混乱,不适合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往南走或者往东走都可以,尽快找个地方安定下来。
吕绍清身后还跟着几个手下,一行人避开澄园的守卫,翻墙出去。
然而还没等苏轻舟上马,就立刻被一个如鬼魅般的黑影拦住,此人身影快如闪电,一眨眼便出现在了面前。
吕绍清看清眼前的人,不由自主地靠了一声。
若说她的武功在整个燕国排得上前十,那轻功便是前五——都是小时候为了不挨爷爷的揍练出来的。
但来的这个女人,她的轻功若称第二,燕国没人敢称第一。
这人就是紫苏。
吕绍清带的几个部下立刻拔剑和女人打斗起来。
吕绍清对苏轻舟低声说:燕槿竟然把紫苏都派给了你,逃婚的事恐怕没有这么简单了。
什…什么意思?苏轻舟瞪大了桃花眼,疑惑地看向她,你搞不定紫苏吗?吕绍清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说:紫苏原本是江湖中榜上有名的顶级杀手,因形如鬼魅,取人性命于无形而成名,几年前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不再接单,后来才知道是燕槿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她拢入门下,成了燕槿手中的暗卫之首,燕栋几次策划刺杀,都因此女流产。
暗卫之首!苏轻舟顿时惊地不知道说什么话好。
她知道紫苏厉害,但没想到这么厉害!燕槿连这么厉害的人物都安插在她身边!我原以为燕槿那样的人,对你也不过是利益驱使,可他却连紫苏都安排在你身边,想必不只是为了监视你吧?燕槿若只是监视苏轻舟,那用紫苏未免太大材小用,紫苏在这里,显然是为了保护苏轻舟的。
再联想到燕栋之前在望春楼为难苏轻舟的事。
燕槿这显然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啊!吕绍清满脑门官司。
她先前并不知道燕槿这么在乎苏轻舟,倘若如此,那事情就棘手了。
紫苏在,她就脱不开身,自己的部下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吕绍清毫无办法,转头嘱咐苏轻舟,这里只有我能牵绊住她,没法送你了,你自己去南城门,路上万事小心。
说完,她便自己也提剑上了。
吕绍清剑法轻盈,常常以巧破力,可偏偏紫苏身法鬼魅,让她颇有些不得其法,两人便难舍难分地缠斗起来。
苏轻舟一咬牙,拉着苏遇上马,一夹马腹,马儿便撒开蹄子向前奔去。
吕绍清不知道燕槿给苏轻舟的暗卫队也是最顶尖的一批,属于紫苏的直系部下。
吕绍清的人只能缠住他们一时,便立刻落了下风,不得已只好撤开。
暗卫脱了身,立刻默契地兵分两路,一路去东宫传信,一路去追苏轻舟。
暗卫匆匆赶到东宫,也顾不上殿下已经安寝,在门外大声道:殿下,属下有事要报!燕槿从小要防着各种刺杀暗害,一向浅眠,听到声音便立刻睁开了眼睛。
暗卫子时来报,必有十万火急之事!他一把推开门的时候,眼中已不见半分困倦,长眸晦暗深邃。
说。
殿下!暗卫单膝跪下,今日子时突然有一队人马出现,一身黑衣手持兵器,吾等与之缠斗时,苏小姐就被带走了。
燕槿脸色阴沉,狠狠皱起了眉头。
燕栋!京城有可能并且有能力这么做的,只有他!立刻调派全城暗探,寻找苏轻舟的踪迹,尤其注意二皇子府和吕家!燕槿来不及整洁衣冠,拢了一件黑袍,大步流星地朝东宫外走去。
他上了马,一路向澄园疾驰。
平日里一炷香才能到的地方,硬是被他策马狂奔,压缩到了一盏茶。
甚至于他连走都不愿意,一路连跑带飞,匆匆到了摘星阁。
屋外一片混乱,是暗卫与黑衣人们打斗的痕迹,如今已经只剩一地狼藉了。
打斗的动静惊扰了澄园的侍卫,他们前来查看,此时正围在摘星阁中,手足无措。
看到燕槿来了,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似的,报告说:那些黑衣人走得很快,毫不恋战,我们没有追到踪迹。
燕槿眸中顿时泛寒。
这群黑衣人的目的很明确了,就是为了引开暗卫,好借机带走苏轻舟。
可是苏轻舟身边有暗卫队的事,除了他,便只有苏轻舟本人和她身边的亲信有可能知道了。
燕槿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却下意识不想相信。
他推门而入。
与屋外不同,屋内却是一片整洁干净,没有一丝挣扎打斗的痕迹。
是她无法反抗,还是不想反抗?燕槿看到正中央桌子上留下的一封信,冷眸微眯,上前拿起。
信封上赫然写着——燕槿亲启。
他拿着信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两指在信封上留下突兀的皱痕。
燕槿闭了闭眼睛,下定决心般地抽出信纸,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看完后,他几乎无法控制怒火,一把撕碎了手里的信。
又一次!她又一次逃走了!他对他的担心,简直就是多此一举!难道真的非要让他将她绑起来囚着才行吗?!燕槿深呼吸一口,低吼道:立刻派人封锁所有城门!不得,有任何人,出、城!暗卫领命,看出殿下的震怒,忙不迭立刻去办。
此时也有暗卫来复命了:报殿下,有暗探回报说在南平大街上看到苏小姐的踪迹,只有她和她的贴身侍女。
南平大街……那就是南城门!燕槿一甩袖子,去南城门!*此时的苏轻舟,正策马奔至南城门,已然看到了接应她的人。
她心中一喜,正要下马上前,就见几个人骤然飞身而来,一人一把弯刀,架在那接应之人的脖子上。
苏轻舟一惊,不由自主地倒退几步。
来者语气冷肃:殿下有令,封锁城门,不许任何人出城。
殿下!这京城能有几个殿下!吕绍清不是拦住了燕槿的暗卫吗?他为什么会这么快察觉到?难不成他在京城的势力已经恐怖如斯了吗?苏轻舟转身想上马离开,那几人中的一个立刻闪身到马前,面无表情地说:苏小姐,属下不想为难您,请您呆在原地。
苏轻舟看着他手中闪着银光的弯刀,咬了咬唇,泄气般地松开手里的缰绳。
这次她甚至都没有逃出城,就被燕槿发现了。
俗话都说事不过三,恐怕燕槿对她再多的耐心,再大的愧疚,也被磨平了。
他会怎么对她?苏轻舟心里七上八下,极其煎熬地等在原地,时间每过一分一秒,她心里的不安就多一分。
直到远处有杂乱的马蹄声传来,苏轻舟放目望去,只见有数人驾马而来,为首的人骑着一匹黑色大马,一身落拓的黑袍,墨发简单束起,似乎因为太过匆忙,束得并不严谨,驰马间发丝凌乱地散落着。
苏轻舟自认识他以来,只见他矜贵傲然,何时见过他这么不修边幅?苏轻舟眸光闪动,脚下发软,怯怯地看着他。
漆黑的夜幕之下,月色朦胧地倾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侧,轮廓忽明忽暗,显得脸色愈发冰冷难测。
苏轻舟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裙,脸色发白,睫毛瑟瑟抖动着。
燕槿一言不发地走到苏轻舟面前,脸色阴沉,暗含着一股风雨欲来之色。
他眸光税利如刃,苏轻舟根本不敢和他对视,匆忙移开视线,不断地后退着。
燕槿却仍然不说话,只是一步一步地逼近苏轻舟,带着一股冷冽强势的威压,让人心中发颤。
苏轻舟咬着唇,盯着他绣着龙纹金线的衣角,他每前进一步,她就后退一步。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燕槿平时的好脾气宠坏了,此刻七上八下的心里,除了慌乱,竟然还有一丝不可忽略的委屈和恼怒。
燕槿恼她三番两次逃跑,她又何尝不是恼他不肯放手!他倒好,娇妻美妾左拥右抱,权势钱财尽收于手,难受的只会是她苏轻舟!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和其他人终成眷属,还要提心吊胆地提防自己会不会因为嫉妒变了心思,走上女配的老路去害人,最后落得个狼狈又凄惨的下场。
她都已经给出了分红权,燕槿他凭什么不肯放人!而那头的燕槿显然也厌烦了我进你退的拉扯,一把将往后倒退的苏轻舟拉到胸前,强硬地拉住她的手腕,不由得撼动半分。
苏轻舟想要挣脱,手腕上的力道却越来越强势,大得像要将手腕掐断似的。
她本就身娇肉贵,一点点稍大的力道走足以在她身上留下红痕,更何况燕槿这等蛮力。
他凭什么这样!手腕上近乎捏碎骨头的疼痛感让苏轻舟心里的委屈一下子到达了顶峰,泪珠不受控制地掉落下来。
她羞恼地举起那只被燕槿抓住的手,果断地一口咬在燕槿手上。
苏轻舟也下了点力道,但直到舌尖都尝到了血珠的铁锈味,燕槿还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一动不动。
苏轻舟咬的牙都酸了,只得放弃,眼泪越发汹涌,哭道:疼,我疼!燕槿顿了顿,这才稍稍放轻了力道,只是仍不挪开手。
……我若松手,你是不是又要走?他语气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被苏轻舟敏感地觉察到了。
他装什么可怜!苏轻舟气得咬牙切齿。
从头到尾,受害者都只有她好不好!苏轻舟颤抖着惨白的唇畔:燕槿,你大可以抓我回去一百次一万次,但下次我还是会跑,我就算跑不走,也要闹的你家宅不宁,事业不兴!燕槿默然一瞬,平静地说:苏轻舟,你知不知道你之所以能对着我闹,都取决于我对你的纵容,倘若我愿意,就算把你软禁在屋内,不让你出门不让你见客,你又能如何?我把你身边所有亲信都撤走,围上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你又能如何?你还有机会和燕栋的人搭上线吗?你还有机会经营布行吗?你还有机会整日吃喝玩乐,无事忧愁吗?苏轻舟这么能惹麻烦,脾气又这么娇,燕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才会由着她胡作非为到今日,倘若换一个人,早被狠辣手段教训得不敢不听话了。
苏轻舟被他冷到极致的话吓得连连摇头,不要…燕槿你不会的……燕槿却冷笑:你怎知我不会?不要,不要!苏轻舟的眼眶几乎都要被源源不断的泪水所淹没,眼前一片模糊,只看得清燕槿的冷峻无情的虚影。
燕槿不要,你这样对我,我真的会死掉的,真的……我求你不要…苏轻舟的心好像被人攥着一样又酸又疼。
燕槿一直都对她这么好,甚至不夸张的说,他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对她最好的人。
他管她吃饭,哄她开心,要什么就给什么,抱她照顾她,有危险永远在第一时间护着她,虽然她总是不给他好脸,其实心里总是熨贴的。
她已经习惯了燕槿对她的好,可如今的燕槿,却完全是原书里那个冷漠无情,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的样子,他根本不在乎她!苏轻舟甚至绝望地意识到,现在她就算对他示弱撒娇,也根本没有用。
他对自己已经没有一丝余情了。
苏轻舟没有办法想象,如果她被燕槿囚在房内,无人陪伴,严加看守,说不定还要听到他和太子妃相爱的故事,那无异于将她凌迟处死!也是……这才是男主该对恶毒女配做的事,男女主婚后主剧情线要开始了,一切也该步入正轨了不是吗?苏轻舟默默流着泪,逐渐从激动挣扎到了平静的绝望,是啊……殿下想对我怎么样,我又哪有能力反抗?燕槿沉默地看了她许久,女孩的泪水根本止不住,决堤般地向下淌着,顺着下巴洇湿了一片衣襟。
她那双如清泉般透彻又勾人的桃花眼已经失去了神采,失神地盯着一处看,有如一潭死水一般,再也没有半分平日里鲜活的样子。
燕槿眉心狠狠蹙着。
他已经能预想到,若是自己真将她囚了起来,她只会比现在更死气沉沉,没有生机。
只要一看到她这样的眼睛,燕槿心里就一阵钝痛。
他很确定自己想要的是会闹腾会撒娇会耍赖,总是古灵精怪的苏轻舟,而不是一个像被抽走灵魂的娃娃一样的苏轻舟。
沉默良久,燕槿才开口,问:就这么不想嫁给我?苏轻舟:……是。
好,好。
燕槿自嘲一笑,连说几个好。
苏轻舟看着他:燕槿,你还记不记得,在江南时,你曾说过会答应我一个条件。
……嗯。
燕槿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我的条件是,解除婚约,你放我走。
其实她也知道,若是燕槿不想解除婚约,她也无能为力,但总要试上一试才能甘心。
燕槿深吸一口气,轻颤着往外吐。
就在苏轻舟以为他不会答应了的时候,他说:我可以解除婚约,但你不能离开京城,……京城的布行需要你经营,我……也能收到更多分红。
苏轻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
听到他愿意解除婚约,她松了一口气,他让她留在京城,她又燃起一丝期冀,可他又说是为了分红……罢了,只要能解除了婚约,便也就够了。
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他谈他的恋爱,她搞她的事业。
就这样吧。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