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巧节当天, 整个京城都热闹非凡。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几乎全京城的姑娘都涌上了街头巷尾, 尤其是最中心的长安街, 被围得几乎水泄不通, 难得的盛景。
凌江边歌舞升平, 灯火辉煌。
苏轻婉知道轻舟不想上街,但这一年一度的节日也不好错过,于是便在澄园准备了些民间的习俗,唤了侍女丫鬟们来参与。
京城的乞巧习俗与江南不同, 苏轻婉也就入乡随俗, 按照京城的惯例来准备了。
厨房里做了一大盆饺子送来, 各个皮包馅多, 看着就很可口。
苏轻婉将宽袖向上挽了挽,拿起桌上的长筷, 对姑娘们说:京城有乞巧习俗, 将铜钱、针和红枣包进饺子,大家一起吃,若是吃到铜钱,便是有福,吃到针, 便是心灵手巧,吃到红枣呢,就是马上要找到如意郎君了。
这盘饺子里共有铜钱、针、红枣各三个, 姑娘们, 动筷吧。
苏轻婉率先从盘子里夹起一个饺子, 小口吃进嘴里。
她吃到第二口, 便微微皱起了眉头,将饺子夹到面前,仔细看了看,果不其然,从里面抽出一根针来。
文竹顿时笑道:要说心灵手巧,轻婉姑娘说第二,可没人敢说第一!苏轻婉将针放在一旁,低头浅笑,这针细,大家都小心些。
姑娘们纷纷拿起筷子,从盘子里夹起饺子。
哇,我吃到铜钱了呢!哎呀……我这只里什么都没有……我是红枣!那看来筱萸马上就要遇到如意郎君了!我觉得是已经遇到了,筱萸不是说……哎呀,你别说!说嘛说嘛,有什么事瞒着姐妹们,不厚道啊!苏轻婉看着小丫鬟们笑闹,眼中流出一丝温柔的笑意,一转头,却看到苏轻舟失神地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要动筷的意思。
她拿手肘碰了碰妹妹,提醒道:轻舟,吃饺子。
啊……奥。
苏轻舟这才回过神来,随手拣起一只饺子,一口塞进嘴里。
苏轻婉见她这么粗暴地一口吞,赶紧提醒:哎,小心,有些饺子里有针呢!苏轻舟嚼了嚼饺子,皱起眉头。
苏轻婉顿时紧张起来:扎到了吗?苏轻舟摇摇头,舌尖顶出一颗小红枣来,红彤彤的,含糊不清地说:是红枣。
苏轻婉放下心来,弯眸笑道:好兆头,看来轻舟马上要找到如意郎君了。
苏轻舟:……她低头自嘲地笑了笑。
哪有什么如意郎君呢?每个姑娘都拣了一只饺子,盘里还剩下一两只,苏轻婉催着让苏青禾吃,苏青禾顿时红了脸,推脱道:这是你们女孩子的习俗,我……还没等他说完,苏轻婉就塞了一个饺子到他张开的嘴里。
苏青禾无奈,只好嚼了嚼。
嚼了两下,吐出一枚铜币来:是铜钱。
文竹拍手:那就祝小少爷生意蒸蒸日上,钱越赚越多了!苏青禾微笑:借你吉言。
饺子吃完了,也该开宴了,苏轻婉挥了挥手:今日七巧,不分主仆,姑娘们一起吃罢。
小丫头们顿时欢呼了起来,说说笑笑地一股脑儿拥进宴客厅。
苏轻婉见苏轻舟一直兴致缺缺的模样,拽着她往里头:轻舟,今天怎么魂不守舍的,遇到什么事了?苏轻舟抬头,挤出一个笑,没事,我们进去吃饭吧。
苏轻婉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她有心事,见她不愿说,也不好勉强,无奈地摇了摇头,跟苏轻舟一起走进厅内。
*殿下,已经布置好了。
顾予走到燕槿身后,低头恭敬地说。
满街人声鼎沸,只有这里,像被清场了一样的幽静,模糊不清的吵闹声蒙了纱似的被隔绝在外,就像一个遗世独立的世外桃源。
清冷的月光洒在河面上,汩汩流动的水声近在耳边。
燕槿在桥上面向清月河站着,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缓缓转着拇指上的扳指,低声应道:嗯。
顾予看了看自家殿下,迟疑片刻,还是说:苏小姐不是说,不会来了么?这些日子殿下送去的所有东西都毫无例外地被退回,顾予觉得苏轻舟这一次也不会例外,她不会来的。
燕槿望着河面的眼神难得有些许落寞:……我总要赌一次。
顾予无声地叹了口气,屈身退开,只留燕槿一人站在桥上。
燕槿的衣柜里向来除了黑就是黑,那一件紫色朝服便算是唯一的颜色了,然而今天,他却穿了一身月白银丝暗纹团花长袍,墨发用一支白玉簪束着,显得愈发丰神俊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一幕夜色中,莹白的月光笼在他身上,有如谪仙。
半个时辰过去,街上人声熙攘,几乎要冲破那道屏障,进入这世外桃源,只显得那抹月白身影愈发孤寂。
一个时辰过去,仍旧没有半分动静。
站在顾予身边的小侍卫叹了口气,不由得说:殿下今日看来是等不到苏小姐了。
苏小姐未免太不识相,我们殿下可是当朝太子,如此卑微求爱,她竟一点都不领情!要我说,殿下实在也是一个痴情种,他要什么没有?非要这样费心费力。
闭嘴!顾予低声斥道,不要妄议殿下!几个侍卫立刻闭上了嘴,不敢多说一句。
紫苏那边怎么说?顾予侧头问身边的下属。
下属回道:紫大人说苏小姐还在澄园宴会,恐怕是……不会来了。
顾大人,您去劝劝殿下吧,这一直等着也不是回事啊。
顾予看了看桥上像雕像似一动不动的太子殿下,叹了口气。
没用的,殿下既然决心要等,我劝不动的,你们也别多说了,安心陪殿下等着。
众人无奈:是。
两个时辰。
街上已经渐渐安静了下来,节日的庆典已然结束,大家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夜色中只有流水的声音仍然清晰可闻。
这回连顾予都有些急了。
都已经两个时辰了,苏小姐说不定都已经睡下了,根本就不可能来了,难道要让殿下在这里等一夜吗?顾予疾步上前:殿下,苏小姐不会来了,回东宫吧。
燕槿长眸垂下,月光倾斜在他身上,他站在阴影里,水光反射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忽明忽暗。
燕槿:……整整两个时辰,她是真的……不会来了。
*轻舟!苏轻婉伸手捏住苏轻舟面前的酒杯,轻斥道,不要再喝了!苏轻舟像一个不肯交出心爱玩具的孩子,紧紧抓着酒杯,哪怕在争抢中酒洒在了身上,浸湿一片衣裙,也不愿松手。
苏轻婉不敢再跟她抢,叹了口气,无奈地问道轻舟,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数壶清酒下肚,苏轻舟眼前已经开始晕眩起来,脑海里乱成了一团,只残留着最后一点理智,她摇了摇头,没怎么,没怎么,今天七夕,我高兴…我高兴着呢。
一整天,她都魂不守舍,昨晚梦里的场景无数次在她脑海中重复播放,翻来覆去地赶也赶不走。
燕槿和林南屿在缘心桥上相遇,清冷的长眸与灵动的杏眼一瞬对视,桥上来来往往的人们就仿若变成了虚影,整个世界只剩下对视的两个人,一眼万年。
书里的场景像走马灯一样在梦中跃动,他们相知、相恋、相守,再多的困境也不能把他们分开,再多居心叵测之人也只会让他们更坚信彼此。
这一幕幕场景,就好像苏轻舟亲眼所见一般真实。
酸楚逐渐沸腾,盈满了她的整颗心。
叮,是酒杯落地的声音。
苏轻舟弯身想去捡,却发现根本难以维持平衡,脑袋里更是天旋地转般晕得要命,她直起身,干脆直接拿酒壶喝了起来。
轻舟!姐姐!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同时传来,蒙了布似的似远似近,苏轻舟不去理会。
随着愈多的酒精沁入身体,她脑子里的最后一根意味着理智的弦也断了。
怎么喝了这么多酒还是忘不掉啊……苏轻舟毫无征兆地呜呜哭了起来,眼泪顺着指缝浸湿了整个手掌。
长姐,苏青禾轻轻扶住苏轻舟的肩,你喝醉了,我扶你回摘星阁。
摘星阁?苏轻舟听到这三个字,一把挥开苏青禾的手,不,我要去缘心桥。
说着,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朝门外走去,我要去缘心桥,他在等我。
姐姐!苏青禾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去扶她,是谁在等你?已经亥时了,就算有人在等你也已经走了!不会的,苏轻舟满脸泪痕,推着苏青禾扶她的手,他说他会一直等我,是他说的!她跌跌撞撞地像门外走去,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去赴她口中的约。
姐姐,你喝醉了!我们现在回去睡觉吧,好不好?明天再去找你要找的人。
苏青禾紧跟在她身后,伸手虚扶着,生怕她一个不留神把自己给摔了。
醉鬼不依不挠:不行,我就要现在去。
苏青禾无可奈何,想直接采取强硬手段把醉鬼姐姐抓回去睡觉。
苏遇却上前拽了拽他的袖子,说,二少爷,让小姐去吧。
苏青禾疑惑的看向她,姐姐要去见的人,你认识?何止她认识,二少爷也认识,全京城都认识。
苏遇轻叹了一口气,总之,送小姐去吧。
她心里总有种预感,觉得若是今日小姐错过了殿下,余生都会怀着这一份遗憾度过,郁郁成结。
苏遇向来稳重,做事也踏实,是长姐身边的头号心腹。
苏青禾听了她的话,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吧,我送姐姐过去。
在听到苏青禾要送她去缘心桥后,苏轻舟总算是消停了,除了走路还有点歪歪扭扭的,也不再哭闹了,只乖乖地坐在马车里,被泪水洗刷过的桃花眼亮晶晶地望向车窗外。
亥时的街道,已然是一片寂静,商贩们都收了摊,街上见不到半个人影,只有马蹄落在地面和车轮轧过的声音。
跟街上一样,缘心桥周围也是一片黑暗和幽静,没有半个人影。
苏青禾叹了口气。
来都来过了,这回姐姐总该消停了吧。
姐姐,没有人,现在可以回去休息了吧?苏轻舟不说话,只是摇摇头,她扶着车壁,小心翼翼地往下走。
周围没有什么灯,只有盈盈的月光轻柔的笼罩着,黑得让人看不清。
苏轻舟提着裙摆,一步一步地往桥那边走去。
苏青禾默默跟在她身后,防止她摔倒。
等走到桥的半腰时,苏青禾骤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紧盯着桥上站着的人。
这个人,他只见过两面。
但此人实在有让人过目不忘的资本。
棱角分明的侧脸,高挺的眉骨,深邃的眼眸,削薄的唇。
这是燕国当朝太子——燕槿。
和那天在江南苏府送姐姐去京城时见到的殿下不同,他身上那种锋利的冷冽几乎褪尽,此时的他,疏离的眉眼间带着失意和落寞。
他不知在这夜色中站了多久,连衣袍上都沾染了露水的湿意。
原来,姐姐要找的是太子殿下。
原来,殿下在这里一直等到亥时两刻。
苏青禾停下脚步,轻手轻脚地默默从桥上退了出去。
苏轻舟看到了燕槿的身影,脚步顿时变得轻快,蹬蹬蹬地往上跑。
燕槿听到脚步声,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转头望去。
他原以为是顾予又来劝自己,却没想到看到的却是梦寐以求的身影!女孩急匆匆地踏着阶梯往上跑,脚步轻轻扬起裙摆,精致的眉眼在月色下有些朦胧,有如踏月而来的仙子。
燕槿屏住了呼吸,几乎要以为这是自己的梦境。
女孩发间的步摇清脆作响,声声入耳,这一切都在告诉他,这是真的,这不是做梦。
她真的来了。
燕槿下意识伸出手,扶住跑上来的苏轻舟。
苏轻舟喘匀气息,抬起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望向燕槿。
泪水洗过的瞳仁清澈见底,他的身影都倒映其间。
这里空空荡荡,只有燕槿一人立于桥上。
苏轻舟问:燕槿,你的女主角呢?燕槿墨色沉沉的长眸深深地望进她眼底:现在来了。
他向来深邃如深潭的眼眸里星光闪闪,蕴着别样的情愫,苏轻舟的心不由得狂跳起来。
寂静的夜晚中,她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有力而快速地跳动着。
因面前的人。
作者有话说:呜呜呜呜呜终于要好上了我好感动,请甜甜的谈恋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