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槿深邃的长眸轻扫了一眼吕绍清, 又将视线放回沙盘上。
如果他的推测都是正确的,那吕绍清在这其中又担任着什么角色呢?配合燕栋?还是毫不知情?当年亭林关一战,她也正是燕枟的副将, 亭林关的一败涂地, 跟她有没有关系?虽然燕枟曾告诉过他, 说吕绍清是自己的生死之交, 绝对可信,但燕槿仍不敢完全放下心来。
吕绍清,她毕竟姓吕。
吕绍清见燕槿一直说着排兵布阵的细节,就是没说到重点上, 顿时有些着急, 不顾三七二十一, 直言道:殿下, 如今排兵布阵之事不是最重要的,臣有一事要禀!哦?相较于她的急切, 燕槿则是漫不经心地转着玉扳指, 不慌不忙的样子。
吕绍清顿了顿,坚定地说:我军中有内鬼,也许出在军营,也许在朝中,也许在缙云阁, 但臣认为此人在朝中的概率更大,并且必然位高权重。
嗯,燕槿似乎并不惊讶, 修长的手指在沙盘上更换着军队的阵型, 何以见得?先前臣与四殿下得到缙云阁的线报, 得知吴军在嘉庆关的一处驻地, 于是决定趁夜突袭,可等我二人率军赶到后,发现此处只有一小队吴军人马,便知中计,可此时已然进入了吴军的包围圈,四面楚歌,退无可退,可见缙云阁送来的线报乃是吴军意图混淆视听,妄图瓮中捉鳖的假情报。
吕绍清认真分析,条条逻辑清晰,可见已经复盘了许久。
对于中套这件事,她万分歉疚,如果不是她急功近利决定趁夜偷袭,又怎会害得燕枟失踪?那一战前前后后所有细节,她都反复推敲,仔细回想,这才得出结论。
燕槿却反应不大,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只专注地看着沙盘,淡淡道:若如你所说,也许是缙云阁出了问题呢?吕绍清摇摇头:燕枟曾告诉过我,缙云阁送出的消息,经由谁手,从何得知,都有详细记录,这条情报层层经过缙云阁多人之手才传到我和燕枟手上,如果是缙云阁故意送了假情报,幕后之人未免太过昭然若揭了些,臣以为,还是吴国故意通过缙云阁向我们传达假情报的可能性更大些。
那依你之见,朝中会是谁通敌泄密呢?燕槿眉目疏淡,长睫在脸上垂下淡淡的阴翳。
吕绍清微微皱眉,眼神闪烁了一下。
带着偏见来说,她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燕栋了。
燕栋是皇子,从小养在宫里,她和燕栋虽然接触不算多,但毕竟是表兄妹,对他的秉性却是有所了解的。
以燕栋的人品,他完全有可能想借吴国的手除掉燕枟燕槿,在这个前提下,任何事都不会是他的底线。
吕绍清了解燕栋,他从小被燕槿压着一头,想超过燕槿已经成了他的执念,加之在姑姑吕贵妃的教导下,他向来不择手段,黑白不忌。
但卖国求荣……燕栋他真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么?吕绍清叹了口气,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都甩在一边,沉声道:臣以为,二殿下嫌疑很大。
燕槿终于将视线放在了她身上,长眸里藏着看不透的情绪:燕栋是你表哥。
吕绍清当然知道,自己一入仕途,就是燕栋的门下,她与燕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是家国面前,有哪有什么派别之分呢?倘若燕栋真做出那等卑劣之事,她又怎么能背着良心替他站台?吴燕之战,不是简单的皇位之争,而是国仇家恨。
更何况,燕枟还不明生死。
吕绍清二话不说,单膝跪了下去,朗声道:家国之前无派别,吕某效忠大燕,不是燕栋。
燕槿微微抬手,说:孤知道了,起来吧。
吕绍清却不肯起身,臣知道因为臣姓吕,殿下不敢对臣放下戒心,但请殿下相信,臣对大燕绝无二心,燕枟与臣更是有过命的交情,臣绝不做有损大燕之事,请殿下明鉴!吕绍清不知道说些什么才能证明自己的忠心,只能喊些假大空的口号,可自己也知道,仅这些空话,如何叫燕槿信任她?燕槿并不接话,任由空气寂静,两相沉默中,他用近乎审视的目光看着吕绍清。
半晌后,他在自己摆好的沙盘旁轻点两下:明日从后包抄嘉庆关,你带兵打头阵。
殿下?吕绍清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燕槿。
燕槿那双眸子里始终幽深,无波无澜: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吕绍清眼睛微微瞪大了些。
这话的意思就是他信了她,还决定继续重用她!是!臣绝不辱命!*苏轻舟抱着雪白软糯的雪球,一下一下轻柔地抚摸它柔软的长毛,对着它说:球,今天是你爹走的第二十五天,都快一个月了,边关那边怎么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啊……从燕槿走的那天开始,她就一下一下掰着手指过日子,往常总是迷糊地不知今夕何夕的糊涂蛋,如今却能准确说出每天的日期。
可惜仗往往一打就是一年半载,这才短短一月不到,仍是君问归期未有期……雪球不知道听没听懂苏轻舟在说些什么,乖乖地喵了一声,似乎在回应。
苏轻舟于是把小猫抱得更紧了些,贴在它温暖绵软的身体上,这才觉得好受些。
白天忙的时候还好些,一到晚上,总是格外想他。
想他在边关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伤?仗打得顺不顺利?入秋了,天气已经转冷了。
从前他在的时候,总是会从身后将她一整个抱在怀里,大手完完全全地包裹住她的手,一只手掌烙铁般贴在腰侧,温热的气息洒在耳边,浑身上下都沾染着他身上的檀香,就像被打上燕槿专属的烙印一样。
哪怕苏轻舟闹腾着说热,不要抱,他也不会松手,难得地展露出强硬的一面,将人牢牢地锁在怀里,不许挣扎。
苏轻舟的个子在女孩里不算矮,但在接近一米九的燕槿怀里,总是显得这么娇小无力,怎么也挣不开他的怀抱,反倒把自己累得冒汗。
舟舟,说你喜欢我。
他总是这么低着嗓子问。
苏轻舟起初不想这么肉麻,红着脸摇头,不想说,但男人逼得太紧,抱着她的手有意无意地撩拨轻挑着,没办法,只好被迫营业,表白说:最喜欢你。
光是这样燕槿还不满足,继续逼她回答:说你不会逃跑。
苏轻舟故意逗他,闭着嘴不答话。
下一秒,就被掐着脸转过头去,侵略性十足的吻铺天盖地地覆下来,一秒喘息的机会都不给,唇舌交缠,又激烈又灼热,几乎要把人吻到窒息。
苏轻舟捶打他的肩膀抗议,他也置之不理。
把人亲的气喘吁吁后,又覆在耳边沉声逼问:说,不会逃跑,不会离开我。
轻舟被亲的泪水涟涟,不敢再招惹他,嗓音里带着哭腔,乖乖答:不会再逃跑,不会离开你了。
这才乖。
强势的亲吻变得和风细雨,细细密密地落在鬓角、额头、鼻尖、唇角,直叫人浑身发软。
修长手指带过的每一处都掠起一团火,绕得人心火荡漾,心尖酥麻。
从回忆里回过神来,眼前却只有空空荡荡的床侧,苏轻舟顿时觉得有些委屈,又坚强地忍住泪水,抽了抽鼻子。
没有人宠着哄着,泪水都没有意义了。
与其伤春悲秋,倒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在京城帮着燕槿。
嘉庆关战败,不用多想,一定和燕栋有脱不了的干系,如今说不好他还要继续跟吴国勾结,害了燕槿性命。
当务之急,是不能让他再继续给吴国递送军报了,再则最好是能拿到他通敌的证据,一把将他扳倒。
可她如今莫说扳倒燕栋了,光是能保全自己的安危就是阿弥陀佛了。
这几日苏轻舟总算是理解了燕槿从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怪不得他向来如此小心谨慎,处处危机四伏,若是一时不慎,丢的就是命!从吕贵妃在皇宫谋害她失败后,苏轻舟就遭遇刺杀不断。
明着刺杀都是小事,最怕的就是下毒、安插探子这种阴毒的手段,简直防不胜防。
在大大小小经历了十来次不同程度的刺杀和谋害后,苏轻舟养成了小动物般的警觉,任何东西在没有人试毒之前都不敢妄动,每隔一柱香的功夫就要确定紫苏和暗卫队在自己身边,几乎到了草木皆兵的程度。
文竹身份的浮现,更是让苏轻舟警觉异常,她不仅再次排查了东宫和澄园上下,直接精简人员,不敢信任的绝不任用,更是直接将文竹当众行刑,以儆效尤。
当然,她不敢亲自动手,是紫苏代劳。
即使这样,苏轻舟还是每日提心吊胆,生怕自己有哪里没有注意到,让燕栋钻了空子。
这样下去不行,她想。
一味的防守不是办法,必须主动出击。
相比于燕栋,她最大的优势就是知道剧情,接下来,只要把后面的剧情提前,扳倒燕栋就可以了。
思路一下子就变得明朗起来,苏轻舟唰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连雪球都被吓了一跳,跳下了床。
喵?雪球歪了歪头,有些疑惑地看向苏轻舟,猫瞳瞪得大大的。
她鼓了鼓掌,又打了个响指,果不其然,紫苏很快就出现在了屋内。
这是她和紫苏定下的暗号,一声鼓掌,一个响指,紫苏就会从暗处出现在她身边,百试百灵,从未缺席。
也正是这位顶级杀手的存在,才让苏轻舟放心不少,如果没有紫苏,她怕自己早死在燕栋的刺杀里了。
小姐,有什么吩咐?紫苏单膝跪地,垂首问道。
起来起来,早说过别跪我了嘛,折寿的。
苏轻舟抬手招呼她起来。
她提过好几次让紫苏别再行礼了,只不过紫苏却不答应,说尊卑有别,礼不可废,苏轻舟也只好不再坚持了。
紫苏行了礼,起身又问了一遍:小姐有什么吩咐?我问你啊,望春楼里是不是也有燕槿的人?那天她在望春楼里闯了祸后,燕槿就告诉了她,望春楼并不是一个普通的青楼楚馆,而是燕京的情报汇聚地,多方势力都在其中交错,极其鱼龙混杂。
而燕栋自从将他手下的凌玥然捧成了花魁后,极大程度地掌控着望春楼,也掌握着燕京最大情报网,这其中凌玥然功不可没,再加之她貌美如花又温柔解语,因此晋升成了燕栋身边的大红人,最贴心的心腹。
这让苏轻舟想起了之后的剧情。
花魁凌玥然,后来因为爱上了男主燕槿而倒戈向太子一党,背叛了燕栋,向燕槿提供了他通敌叛国的证据,燕槿因此彻底打倒了燕栋,成为了唯一的继位人选。
而凌玥然因为背叛燕栋,睚眦必报的燕栋当然也不会让她有什么好下场,充作军妓,折磨致死。
想到这里,苏轻舟不由得摇摇头。
恋爱脑要不得啊。
望春楼里的玉瑶姑娘是殿下的人,小姐是有什么事要问?望春楼的顾客多是京城名流权贵,饮酒嬉闹间,许多消息就从口中套了出来,久而久之,此处变成了燕京的情报网,多方势力在其间交错,燕栋有人,燕槿自然也有人。
苏轻舟却摇了摇头:我没记错,望月夜是不是要到了?望月夜说白了就是望春楼举办的花魁大赛,楼里的姑娘登台献技,客人们竞拍姑娘们的入幕之夜,最高者便为花魁。
望月夜一年一度,去年凌玥然一舞动京城,以五千两黄金的纪录夺得花魁之名。
是,紫苏点点头,小姐想去玩?玩就不必了,苏轻舟如今早已收了玩心,吃喝玩乐通通都被她踢出了生活,每日两点一线,不是东宫就是布行,生怕一去别的地方就被设计暗杀,谨慎到了极点,她想了想,说:明日让玉瑶来东宫见我吧。
是。
紫苏一闪身,消失在原地,想来是去办事了。
次日一早,玉瑶就被东宫的人从望春楼带了回来。
玉瑶自从听说东宫的人要见自己,就一直有些惴惴不安。
太子殿下去了边关亲征,东宫的主子自然就只剩未来那位小太子妃,一定是小太子妃要见她。
可见她做什么呢?玉瑶虽然称不上燕槿的心腹,但对于殿下这里的事,总还是略知一二的。
听说太子殿下极其宠爱这位小太子妃,平日里不管小太子妃怎么闹脾气,都是宠着哄着,瞧这还没过门,就把人放进东宫里护着了,手中的势力也尽数交给了她,离京前还吩咐所有人听她调遣指挥,可见其重视程度,那是宠到了骨子里啊!小太子妃总不会是误会她和太子殿下有染吧?!天大的误会,虽说凌玥然一直伺候着二殿下,可她却是连太子殿下的面都没见过的!爬床争宠这类的事,更是想都不敢想!玉瑶这么想着,连一会见到苏轻舟后怎么解释求饶都想好了。
苏轻舟自从燕槿离开后,睡到日上三竿的日子越来越少了,燕槿在京城的那些势力,包括东宫澄园的种种事宜,她都不敢懈怠,生怕被进燕栋钻了空子,所有事务全都亲自过目处理,包括布行那里,也自己管理着。
她越处理越有范儿,连紫苏都说,她越来越有太子殿下的样子了。
一提起这个,苏轻舟又想起了燕槿。
从前他总抓她来东宫一起工作,自己工作不说,还要让她看东宫的账簿,管着东宫的事,苏轻舟嫌麻烦,不愿意,跟他闹。
好麻烦呀,我不想管,澄园那里都是让木姨管的,难道你们东宫没有管家吗?苏轻舟越看越烦,把账簿一把摔在地上,撅着嘴闹脾气。
燕槿从折子堆里抬起头,不疾不徐地将手里的狼毫笔放在笔搁上,起身捡起被她扔在地上的账簿,轻轻拍了拍灰,放回桌上,一句话也不说,冷冷地看着她。
不得不说从小就是储君的人,气势到底不一样,他不温柔的时候,棱角分明的脸庞更显冷峻,深邃的长眸幽深黑沉,含着十足的威压。
苏轻舟在对视中逐渐露了怯,气势弱了下去,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地挪过去,扯住男人的袖子,主动示弱,殿下……燕槿不哄着人的时候很可怕,带着上位者的睥睨,冷冷一扫就让人膝盖发软,苏轻舟除了脑子充血胆子奇大的时候,只要他一冷脸,都不敢跟他对着干。
见燕槿还是不说话,苏轻舟故意瞪着大眼睛,挤出几滴眼泪,眼眶红红的,可怜巴巴地凑过去抱他,阿槿哥哥,我知道错啦……燕槿见她认错,也不再故意吓人了,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教导道:这些事你可以不做,但不能不会,知道吗?如今有我护着,你自然可以安心当个无忧无虑的小笨蛋,可若有一日我护不到你呢,舟舟,乖一些,静下心来学,我会陪你的。
我才不是小笨蛋。
苏轻舟不满地戳着燕槿。
好,不是,燕槿声音含着笑,那学不学?苏轻舟虽然有的时候作劲儿大,但只要把她劝服了,还是很听劝很服教的,她乖乖点了点头:我学。
如今回想,燕槿会不会当时就预见到自己会有离开不在的一天,这才逼着她管事,想来也确实,如若不是他早教过这些,苏轻舟怕自己如今定然会手忙脚乱。
燕槿的爱,从来不是将她锁在身边,一味地宠着哄着,把她溺成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傻子,他的爱是平等而包容的。
她对他说过,不想做他的软肋,想做他的铠甲,他都放在心上。
想着这些,苏轻舟又有些鼻酸,不可自抑地想念燕槿。
紫苏一见她面上的神色,就知道小姐是又在想殿下了她也算一路看着两人过来,小姐从前一直是孩子心性,想来是被家里将养的太好,被宠着长大,有了殿下后,殿下也一直是保护疼爱居多,这才不谙世事了些。
可自从殿下走后,她似乎也意识到保护自己的人不在了,一夜之间便成长了起来,做事瞻前顾后,思虑周全,管起事来也有自己的一套。
起初殿下的那帮手下对她也是怀疑居多,知道殿下要把他们交给小太子妃管,纷纷不满不屑,哪怕让顾队留下,或是交给紫苏呢?在他们眼里,这位小太子妃其实不过是殿下的一只小宠物,柔弱又无知,殿下真真是宠爱过头了,什么都给。
起初紫苏也做好了那帮兔崽子不服管,自己用武力解决问题的准备。
可谁知小太子妃平日里是扮猪吃老虎,看着娇气,其实主意大着呢,该果断的时候果断,该有气势的时候也压得住人,最难能可贵的是相比起太子,她更加虚心求教,常常询问下属的看法和意见,让人观感很好,那帮起初看不起她的人,也都逐渐认了小太子妃是他们的新主子的事实。
不仅如此,还换了一套说法:不愧是太子殿下看中的人,就是有两刷子!紫苏到底还是没有用上武力压制的法子。
只是苏轻舟虽然面上稳重坚强,紫苏是一直跟着她的人,哪里会不知道,人前气势十足,其实背后躲在被子里偷偷哭呢,还写了好多燕栋等人的罪行和坏话,就等着殿下回来给她挨个出气报仇。
也是,到底还是个小姑娘,此前还一直被殿下护得那么好,哪能一下就长成大人呢?看着她伤心难过,紫苏也没法视若无睹,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生硬地安慰道:前方密报,殿下在边关很顺利,连胜两战,想必不日就能得胜归来了。
苏轻舟抬起头,含水的眸子楚楚可怜地看着她,让人忍不住心软:真的吗?真的。
她也是昨晚才收到的密报,这情报没有上报给朝廷,在防着谁一目了然。
两人说话间,就听到门口有些动静,玉瑶被人引着走了进来。
见有外人来,苏轻舟抹了抹眼角,正色正想说话,却看到来人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太子妃娘娘饶命!玉瑶与殿下绝无私情!作者有话说:舟舟想老公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