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轻舟眼尖地看清女人眼底遮不去的青黑。
如果她没猜错, 燕栋已经对凌玥然产生了怀疑。
凌玥然虽然是他的心腹,但据苏轻舟观察,他对凌玥然绝对算不上厚道。
因为凌玥然罪臣之女和青楼女子的身份, 燕栋从来没有把她摆在平等的位置, 或者下属的位置看待过。
凌玥然在他眼里只是一个工具, 低劣的□□, 是他拉拢同党的献上的商品,是他可以随意泄愤的玩物。
因此凌玥然背叛他,不是没有可能的。
以燕栋多疑的性子,就算没有证据, 他也会给自己脑补出证据来, 一切无关紧要的细节都会成为他怀疑的源头。
他的怀疑和威压给凌玥然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她今天不在状态, 苏轻舟看得出来。
舞台上表演最忌讳的就是不在状态,那会让整个人看起来都少了光彩, 失去了魂灵一般, 无法再打动观众。
苏轻舟微微勾起一点嘴角,垂在身侧的手悄悄翻转,做了一个手势。
很快,凌玥然的船就因为行驶不稳晃了晃,站在船头的凌玥然一个晃神, 声音劈叉了不说,还差点掉下船头。
凌玥然心下一惊,赶紧找回状态, 强撑着唱完小调, 只是眼神恍惚, 已丝毫不见先前风姿绰约, 媚眼如丝的样子了。
苏轻舟看着发生的一切,嘴角的弧度不变。
作为全书最大的恶毒女配,不来点阴招怎么配得上这称号?原本引人入胜的前奏因着这个小插曲,顿时让整个表演的调性都往下走了,苏轻舟已经看到台下观众失望的神色了。
凌玥然心已经乱了,她注定没有胜算了。
果不其然,从船头走上台的凌玥然刚开始跳没多久,因着对上燕栋极其阴鸷的眼神,心猛地一坠,脚尖一晃,差点儿没跳稳舞步摔了。
一次失误,两次失误,凌玥然彻底慌了神,竟然再一次跳错了舞步,并且有一个明显的停顿,让大部分人都看出了她的错误。
不仅如此,她眼神更是飘忽闪烁,完全没有了先前勾人魂魄的样子。
慌乱、紧张,哪里还有第一花魁的风采?一舞毕,台下的掌声稀稀拉拉,不再像先前一般如潮涌一样热烈。
苏轻舟听到几声议论传进耳朵。
这就是望春楼的当家花魁?亏我还花重金买了座位,也不过如此罢了!玥然姑娘今天这是怎么了?实在是有失水准!这是京城第一花魁?浪得虚名!苏轻舟挑了挑眉稍,端起一旁的茶杯,缓缓刮了刮杯盖,放在嘴边轻啜。
凌玥然竟然自己就出了错,也免得她再动手,引人怀疑。
尹露清看完了表演,也是一脸失望,对苏轻舟说:好吧,我收回之前说你冒进的话,凌玥然的表演实在有些差强人意。
苏轻舟笑了笑,不置可否。
她颇有兴味地扭头看向燕栋。
果不其然,燕栋已经根本收敛不好自己的表情了,脸黑的如同锅底一般。
苏轻舟犹觉不够,放下茶杯,端起一杯清酒,往燕栋坐的亭子走去,轻轻敲了敲柱子。
燕栋脸部抽搐,缓慢转过头。
苏轻舟抬起捏着酒杯的手,遥敬燕栋:恭喜二皇子殿下,玥然姑娘的舞姿实在动人,又要蝉联今年的花魁了吧?燕栋咬牙切齿:苏轻舟,你少得意。
苏轻舟笑容不变:我不得意,这都是我应得的。
眼见着燕栋就要把一口牙都咬碎,苏轻舟见好就收,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亭子。
目睹了全程的尹露清惊地不知道说什么,默默地给苏轻舟比了个大拇指。
莫说京城了,恐怕整个大燕也只有这丫头敢同时对太子和二皇子殿下不敬吧。
不多时,空荡荡的水中舞台上就传来一阵若隐若现的弦乐,不像古筝古琴,神秘悠扬,像是蒙着面纱的神女,不容侵犯。
先是单种弦音,随即又混进了另一道弦音,带着来自大漠的神秘空灵。
这两道弦音,互相交缠,似乎对立,又似乎相依相存,让人不由得屏息凝神,纷纷翘首以盼,去寻这两道弦音是从何处传来的。
逐渐的,在这两道弦音背后,又似乎有隐隐约约的木鱼敲击声做垫,笃笃的轻响让人静心,把整个音乐的调子都变得极其神圣。
乐声逐渐越来越强,在最高潮的时候,又霎时停顿。
全场安静无声,只有隐隐地流水汩汩声,方才激昂神圣的音乐还在耳边回荡,这个空拍让人顿时把心都提了起来。
突然之间,舞台上飘来阵阵檀烟,白茫茫把整个台子遮得七七八八。
四周忽起一阵清风,吹动着白烟,等檀烟逐渐散去的时候,众人才看清舞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几座大鼓,最中间的鼓上站着一个女人,背对着众人,举着一个琵琶,纤细的腰肢扭成一个优美的弧度,尽显其身姿曼妙。
檀烟散尽,她缓缓地转过身,露出一双深邃动人的眸子来,引人深入,虽然勾人,却没有对任何人的讨好,让人心甘情愿地被她迷惑。
她在鼓上跃动,带起一阵沉稳有力的鼓声,每一下都像敲在人心上。
这时众人才看清她身上穿的是什么,橙红镶金的抹胸带着来自西域的纹样,下着橙红深绿相间的间色裙,披纱从左肩缠绕到腰间,隐约露出不盈一握的柔软腰肢,实在魅惑而性感。
但她不带任何讨好的笑意却让人生不出一丝龌龊的心思,反而像信徒一般迷醉其中。
鼓点越来越密集,就在此时,弦声重新加入,伴着女人曼妙的舞姿,停在了最高潮,让人在恍惚中回不过神。
直到众人终于反应过来,台下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叫好声、喝彩声、鼓掌声,众人激动地向台上投掷着鲜花。
苏轻舟看着台下的热况,满意地笑了笑。
尹露清也终于从这场表演带来的震撼中清醒过来,稍稍思衬了一下,就懂了苏轻舟安排的这场表演中的奥秘,夸道:高,实在是高。
不得不承认,凌玥然在容貌和舞蹈上都是一绝,在京城她确实是当之无愧的花魁,要想在短时间内超过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既然在她的路子上超不过,那就换一条赛道。
与凌玥然清雅出尘的长相比起来,玉瑶的五官更加立体,有棱有角,再加上她的腰臀曲线实在绝美,苏轻舟便为她量身选择了大胆奔放的西域风情,再加上苏轻舟设计,苏轻婉量身定制的胡炫舞服,大大地为她加了分。
以及今晚的乐曲和乐队也是苏轻舟花了大价钱请的人,说实话,她更多地依靠了整体效果和所谓的氛围。
如果今晚凌玥然没有出岔子,谁胜谁负,还真是不好说。
其实以苏轻舟的财力,要想直接在最后竞价的环节强捧玉瑶也未尝不可,但她不希望玉瑶名不正言不顺地就当上这个花魁。
苏轻舟为确保万一,在竞价环节也安排了自己的人,望月夜顺利结束,今夜花魁花落谁家,已经没有悬念了。
她余光看到燕栋已经甩袖离开了,想必今晚凌玥然会吃些苦头。
不到万不得已,苏轻舟不想把她逼到这个地步,但若非身处绝境,凌玥然又哪里会轻易为她所用呢?苏轻舟抬了抬手,紫苏立刻出现,单膝跪在她身侧,听凭吩咐。
今夜,继续下一步。
是!在凌玥然最绝望的时候救下她,这是她的最后一步。
*凌玥然绝望地闭上她那双漂亮的眼睛,跪在中堂瑟瑟发抖。
燕栋花重金培养她,对她的要求就是成为花魁,收揽京城情报,而如今她从花魁之位上掉了下来,燕栋会如何处置她,她都能想象得到。
燕栋虐待人的手段层出不穷,在不把人玩死的情况下,他有无数种方法让人生不如死!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已经震天响的摔门声,凌玥然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极力控制自己颤抖的身体,但是无济于事。
燕栋极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衣服脱了。
凌玥然长而翘的睫毛不断地颤动着,她不敢违抗,缓慢地褪去自己身上的衣饰。
快!燕栋低吼。
凌玥然克制着自己的眼泪,默默加快速度,迅速剥除外袍。
屋内不止燕栋,还有他的侍卫,下人,都不曾离开,他们冷眼看着跪在地上颤抖着褪去衣袍的凌玥然,无数道视线落在她身上,就像是一把把无形的刀,一刀一刀凌迟着她。
人人都艳羡她深受二皇子殿下青睐,二殿下多次亲自为她站台,是京城最风头无两的花魁。
可实际呢?燕栋把她当什么?任人观赏的收藏品?宠物?因为燕栋的救弟之恩,她为燕栋卖命,不管他让她做什么,她再厌恶,再不情愿,都捏着鼻子去做,让她伺候谁,她就伺候谁,可燕栋有拿她当人看过吗?可再恨又有什么用呢,她不止自己在燕栋手中,还有年幼的弟弟,她不能不管不顾,默默忍受是她唯一的出路。
凌玥然深吸一口气,继续脱去中衣,直到上身只有一个肚兜,她大家闺秀最后的羞耻在牵扯着她。
燕栋毒蛇般的目光缠绕在她身上,不带一丝怜悯,冷声道:脱啊。
凌玥然的手不停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挪向背后的绑带。
千钧一发之际,门外突然传来响动,燕栋的下属不经通传,也顾不上什么礼节,匆匆忙忙闯了进来。
燕栋顿时不悦地皱起了眉头,正要发作,下属附到他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燕栋一抬手,将一旁桌上的物件全一股脑地扫到了地上。
瓷器碎裂的声音刺耳得让人心惊胆战,屋内的下属们纷纷惶恐不已,唰地跪倒了一排。
燕栋犹不解气,猛地将桌子也一同掀了。
迅风扫过凌玥然几近□□的身体,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颤动,双手紧紧抓着前胸为数不多的布料。
燕栋将屋内能摔的东西都摔了个遍,心情终于平复了些,深吸几口气,摆手说:走。
经过凌玥然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阴冷地说:就跪在这里,直到我回来。
凌玥然低着头:是。
终于,燕栋带着一群人呼啦啦地走了,听到远去的脚步声,凌玥然顿时脱力,身子立刻瘫软了下去。
如果真的在这么多人面前被审视全身,她真的连最后的一点尊严都不剩了。
凌玥然强撑着跪直身体,即使燕栋已经离开,即使这个屋子里已经空无一人,她还是不敢放松警惕。
她太了解燕栋了,且不说燕栋对她已经产生了很大的怀疑,就算没有,以燕栋多疑至极的性子,不可能不在暗处安插人盯着她。
她甚至连脱去的衣裳都不敢穿上,窗子没有关严实,初秋的风吹在裸露的肌肤上,泛起阵阵凉意。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感觉周围安静得有点异常,窗口更是阴风阵阵,吹得人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凌玥然捏紧了身上的衣料,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
背后似乎有黑影一闪而过,她猛地转过身去。
却见不知什么时候,背后突然多了一个身着黑衣的女人,一张银制的面具遮去了半张脸,从露出的那部分脸看得出是个女人,削薄的唇紧抿着,带着一丝寒意。
凌玥然认出这是苏轻舟身边跟着的那个暗卫,据说似乎是燕槿手下的暗卫之首,除顾予那个贴身侍卫外的头号人物,却没有带去边关,反而留在苏轻舟身边时刻跟着她。
凌玥然不由得分神想,燕槿对苏轻舟真的很好,就连这么重要的人物都可以留在她身边护着她。
可皇家的人向来薄情寡义,手段卑劣,自私至极,就像燕栋那样。
燕槿对苏轻舟的好,真的全部出于真心,不带一丝利用吗?她摇了摇头,将这些莫名的思绪全都甩到脑后,警惕地看着轻松闯进来的女人。
她咬着牙:紫苏小姐有何贵干?这周围都是二殿下的人,我劝您还是尽快离开。
紫苏面具下露出的唇角以几不可见的弧度挑了挑,扔了一把带血的匕首到地上,哐当一声,鲜血溅到了木地板上,变得暗红。
二殿下的人?你是指那帮饭桶吗?你……凌玥然愈发慌乱,撑着地板想站起来,但腿却因为久跪不起而没有了知觉,几次摔了回去。
紫苏不带任何温度地眼神落到面前女人几乎不着寸缕的雪白身体上,晃了晃,侧过脸去,脚尖轻轻一下挑起散落在地上的外袍,精准地落到女人的身体上,盖住她裸露在外的肌肤。
见她这个动作,凌玥然顿时松了口气,提在嗓子眼的心往肚子里放了放。
没有杀手在杀人前还会给目标穿上衣服的。
如果不是来杀她,紫苏是来做什么的?要带什么,尽快收拾好。
紫苏冷冷地说。
什么?凌玥然有些呆滞,带…带什么?你要带我去哪里?怎么就进展到要她收拾东西了?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投奔过太子一党啊?紫苏用看傻子的眼神瞥了她一眼:东宫。
东宫?凌玥然更呆了,我是二殿下的人,你不知道吗?紫苏的眼神愈发像在看傻子,知道,可你有选择吗?她手里随手把玩着手掌大的小刀,虽然很小,但以她江湖第一暗杀圣手的称号,凌玥然丝毫不怀疑她可以靠这把小刀一击毙命。
凌玥然垂下眸子。
选择?她有过选择吗?那就请你动手吧。
紫苏轻嗤,收起小刀,蹲下身,和凌玥然保持在同一个视线高度,那双冰冷的眼睛弧度惊人的好看:你弟弟已经被我们的人救下了,等燕栋察觉,你就是彻头彻尾的背叛者,如果我没猜错,他已经怀疑你了吧?失去信任,望月夜落败,凌小姐,你在这里已经呆不下去了。
你,你们……凌玥然瞪大双眼,怒道,是你们算计我!她一直疑惑燕栋为什么会突然怀疑她,原来是苏轻舟在背后算计她!甚至于包括今夜的花魁之争,恐怕也在苏轻舟的算计之内!苏轻舟要逼得她无路可退,不得不投奔她!不,不行,二殿下要是信了我叛变,他不会放过我的,他不会放过我,到天涯海角都会杀了我,不行。
凌玥然惊恐地连连摇头。
燕槿不在京城,苏轻舟护得住她吗?她又怎么相信苏轻舟不会在她失去利用价值后将她一把抛开呢?等到那时,她才是真正的无路可退,无计可施!难道她凌玥然就真是一个商品,一个道具,被人随意拿取随意丢弃吗?紫苏见她迟迟不做准备,皱了皱眉,懒得同她再费口舌,一记手刀下去,直接将人劈晕带走。
带人回到东宫,就看到苏轻舟正在正门处翘首以盼,一脑袋一晃一晃地向外探着头。
旁边的下属不停劝她:小姐,外头风大,你就先进去吧,紫大人肯定很快就回来了,她出手就没有失手的时候。
不行,我急,坐不下来。
苏轻舟不答应。
凌玥然是破局的关键,实在太重要了,她实在坐立难安。
小姐——下属苦口婆心,算属下求您啦,您要是在外头吹病了,回头殿下回来该生属下的气了。
苏轻舟无语地看着他:就这么一会,又不是站一夜,我有这么脆弱吗?燕槿这帮属下业务能力虽强,但实在太唠叨了,当她是瓷娃娃吗?她不知道,燕槿在离京之前,对所有留在京城的下属耳提面命,若是苏轻舟出了半点岔子,无差别大刑伺候,下属们当然拿她当瓷娃娃对待了。
紫苏见到这一幕,不由得勾了勾嘴角。
自从苏小姐当了他们的主子,似乎整个侍从队都变得活泼起来。
和从前太子殿下说一不二,严厉的御下态度对比,苏轻舟性子活泼跳脱,哪怕故意装沉稳也掩不住,待人亲切得多,下属们也都敢跟她开开玩笑。
紫苏闪身落在东宫正门前,背上扛着一个人,跪不下去,弯着腰行礼:小姐。
来了?苏轻舟看了看她背上的凌玥然,顿时了然,这是不愿意?紫苏点点头。
这倒也在苏轻舟的预料之中,凌玥然屈居燕栋之下已久,对他是绝对有惧怕的,而且到底是被她算计过来的,要人这么轻易地接受,想也不可能。
不过只要人在她这里,之后的事可以再想办法。
说起来,凌玥然本来就很惨了,苏轻舟也不想再对她严刑逼供,还是来软的吧,她这里的薪资待遇肯定不比燕栋那里差。
苏轻舟摆了摆手:先把人放到月升阁里吧,紫苏,是你把她打晕的,你负责照顾好她哈。
紫苏:……知道了。
她也是第一次打人还管售后的,有点不习惯。
苏轻舟叮嘱道:记得温柔点哦,要让她感受到家的温暖,这样她才会心甘情愿地把燕栋的罪证给我呢~……是。
*吴国皇都这是燕枟被带到这个不知名院落里关押的第十天。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吴晚宁特意嘱咐过的缘故,这里的看守者对他都还算得上客气,也没有上过刑,条件不是一般的好,除了有点无聊,坐牢坐的不是一般的舒服。
吴晚宁几乎每天都会来,也不劝他松口,只是天南地北,东扯西扯地闲聊,有时回忆回忆过去燕枟在吴国时的日子。
燕枟很清楚她的心计,她不提缙云阁,只是在等何时的时机,她在等他被软化,被腐蚀。
她能有几分真心?他早该知道的,生长在皇家,又不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整日都见着勾心斗角,你死我活的人,怎么会纯良无害?吴晚宁伪装得实在太精妙,哪怕燕枟已经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还是会不时被她那双忽闪忽闪的杏眼迷惑,恍惚间又把她当作了当年跟在自己后面跑的,弱小无害的小女孩。
吴晚宁每日来的时间都很固定,申时一刻来,待上半个时辰的样子,在申时三刻左右走,因为酉时宫门就会下钥,吴晚宁是未出嫁的公主,还需住在宫中。
燕枟看了看窗外太阳的高度。
吴晚宁来迟了。
还是说,她今天不来了?申时两刻多的时候,吴晚宁终于还是出现了,她面色如常,白嫩的娃娃脸上微微带笑。
推门进来后,拿着食盒走到燕枟面前,不急不缓地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一样样摆在他面前。
枟哥哥,我记得你之前很喜欢吃御膳房做的红袍油糕和芡实六珍糕,特意给你来了些来。
燕枟沉默不语。
他作为一个质子,自然不可能吃到御膳房的糕点,只有在宫宴时才会,能参加吴国皇室宫宴的机会不多,他又不可能狼吞虎咽地吃,最多吃了那么些,吴晚宁就注意到了。
正是因为她细心贴心到可怕,他才会对她的心意毫不质疑。
可如今转念一想,她能为一份莫须有的感情坐到这份上,足见此人的城府之深。
燕枟低头瞥了一眼她布置在桌上的糕点,没有一点反应。
你还记得以前吗?我总是羡慕二姐受宠,有自己的小厨房,吃□□致玲珑,后来你因为早上凶了我愧疚,就在我殿里偷偷放了二姐小厨房里的糕点。
吴晚宁用一双笑眼看着燕枟,澄澈的杏眼里看不出一丝算计。
燕枟:……你怎知道是我。
吴晚宁捻了一块红袍油糕,不由分说地塞进燕枟嘴里,笑道:皇宫里除了你,没人会这么做。
糕点抵在嘴边,进退不得,燕枟只好张口吃了进去。
还是一样的味道,御膳房出品。
从前吴晚宁想吃点点心,都要仰仗他人鼻息,现如今却是想要多少有多少了。
吴晚宁静静地看着燕枟吃,毫无征兆地问道:你和你三皇兄,关系是真的很好吧?燕枟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知道还问?否则你们也不会拿我要挟他了吧?吴晚宁笑着摇了摇头:其实在此之前,我们都在赌,赌你和燕槿的感情,胜局和亲人,我们也不确定他会选什么。
毕竟皇家多薄情,燕槿一路踩着多少人的尸体才能稳坐在太子的位置上,种种情报都显示,他是一个手段极其狠辣的人,谁能确定他就会选择保下燕枟?燕枟反问:如果被擒的是你哥,让你来选,你会选什么?吴晚宁几乎没有犹豫:胜局。
她耸了耸肩:他也会是同样的选择。
她对所谓感情从来没有抱过任何希望,即使是血亲。
燕枟说:我也从来没有怀疑过我哥的选择,名单我不会说,我会替他做出选择。
吴晚宁深吸一口气,不愿再谈:我绝对不会让你死的,燕枟。
说完,她就转身离开,偌大的屋子里又只剩了燕枟一人。
他垂眸看了看桌子上的糕点,最终还是没有碰。
吴晚宁走出院落,她的婢女正侯在马车边,看到她走出来,立刻焦急地迎上前:殿下。
走吧。
吴晚宁踏上马车旁的阶梯。
婢女跟了上去,压低声音问:那个燕枟还是不交出名单吗?殿下,照我说,你就直接用刑吧,像这样的怀柔政策对他根本没有用!要是再不能跟太子殿下那里交代,殿下你恐怕会跟太子殿下生分呐!今日来前,太子殿下就下了最后通牒,如果再拖着没有一个结果,恐怕就不只是一巴掌那么简单了。
好了,我自有分寸,不要再说了。
公主殿下……吴晚宁直接闭上了眼,仰头倚在马车车壁上,显然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小婢女没有办法,只好闭了嘴,但还是忍不住心里的那份焦急。
公主殿下好不容易才熬出了头,可不能因为一个敌国皇子就失了太子殿下的宠信啊!*凌玥然朦朦胧胧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床和装饰,她立刻警觉地惊醒,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是哪里?她隐约记得因为她不愿意跟着紫苏去东宫,直接被她一掌劈晕,所以现在是被带到了东宫吗?醒了?凌玥然一惊,顺着声音看过去。
一个穿着利落黑衣的清瘦女人倚靠在床边,正拿着一把看起来就很锋利的小刀削梨。
去掉了面具,凌玥然还是一眼就认出,这就是昨天把她劈晕的那个罪魁祸首。
跟她人狠话不多的冷性子不同,紫苏长得极其明艳,明眸红唇,娇艳如花。
你……紫苏随手把削好的梨子抛给凌玥然:醒了就起来,你弟弟在东院。
她语气很冷,说出的话却不见得多狠,凌玥然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她:……哦。
她看了看手里的梨子,傻呆呆地咬了一口。
见她吃了,紫苏嘴角扬起一点微小的弧度,扬了扬自己削梨的小刀,隐隐带着些恶劣:这把刀是昨晚杀你同僚的刀。
凌玥然:……她一口白梨在嘴里,吃也不是吐也不是,狠狠剜了紫苏一眼。
听说了弟弟的消息,她也顾不上收拾自己,随手拿了一件衣橱里的裙子换上,简单洗漱了一番,就直奔紫苏嘴里说的东院而去。
她一把推开门,就看到一个小豆丁正坐在跟自己身高有些不符的高凳上,吃力的够着桌上的吃食。
小豆丁听到门口的动静,望过去,见到来人,顿时愣住了。
凌玥然声音有些颤抖:昊儿,是我啊,是姐姐。
小豆丁回过神来,立刻从凳子上跳下来,跑着撞进凌玥然怀里,哭道:姐姐。
是我,是姐姐,凌玥然控制不住鼻酸,摸着男孩的后脑勺,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小男孩放声哭了一会,抽抽嗒嗒地说:他们,他们对我还挺好的,给我买了新衣服,还给我吃好吃的。
那就好,那就好。
凌玥然松了口气。
她现在对苏轻舟还有利用价值,她应该不会亏待她们姐弟的。
苏轻舟吩咐了紫苏照顾凌玥然,紫苏自然也不好擅离职守,百无聊赖地等在院外,听着屋里传出隐隐约约的哭声。
燕栋抓着凌玥然的弟弟做要挟,对他也算不上太好,快十岁的小男孩,身量却还像个六七岁的小豆芽,瘦的像张纸,凌玥然更是很久都见不上弟弟一面。
如今总算重逢,激动些也是正常的。
姐弟两终于哭完了,凌玥然红着眼眶,擦拭着眼角走了出来,看到门口像门神站着的紫苏,说:好了,你带我走吧。
走去哪里?紫苏瞥了她一眼,你就住这。
凌玥然愣住。
难道太子这里的关押条件这么好?有需要就吩咐婢女。
交代完,紫苏就准备转身离开。
等等,凌玥然满头问号,你去干嘛?……去工作。
燕栋是怎么挑人的,这智商确定没问题吗?凌玥然看着她,眨了眨眼睛:你……你不用看着我吗?没有看押我的人吗?紫苏嗤笑:除了东宫,你还有别的去处吗?走出东宫,怕是连燕栋的面都没见到,就被一剑封喉了吧。
凌玥然:……虽然说的也是,但是他们未免也太不重视她了吧!那苏轻舟呢?她不见我吗?小姐没有传召。
回答完这个问题,紫苏就懒得再答疑解惑了,一个闪身,施展了一个原地消失术。
凌玥然:???苏轻舟在玩什么花样?凌玥然没有想到,接连几天,她都过着比燕栋那里还要自由百倍的生活。
不仅没有人看押她,她甚至可以在东宫随意走动,如果不是她不敢,她甚至可以踏出东宫大门。
在东宫,她绝对安全,不用再去担忧任何事情,也不用去伺候任何人,燕栋这两个字就像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一样。
她的吩咐,婢女也都是照办不误,没有轻视怠慢的。
苏轻舟也没有限制她见弟弟,只要她想,她可以每日都陪着弟弟读书写字玩耍,甚至于弟弟都肉眼可见地长胖长高了。
这期间只有紫苏偶尔会出现,扔给她些小玩意,随口说几句例行公事一般的问候,然后就原地消失。
起初凌玥然觉得是苏轻舟在玩怀柔政策,可是苏轻舟连见都没有见她,怀哪门子的柔??苏轻舟把她抓来是为了好玩吗??等到第七天,凌玥然终于坐不住了,主动去苏轻舟住的临仙楼找她。
我要见苏轻……苏小姐。
婢女垂首:奴婢去向小姐通传,凌小姐稍后。
在东宫待的这些日子,凌玥然对苏轻舟在东宫的地位毫不质疑,这里的所有人都以她为尊,万事以她为先,不仅是下人,也包括所有燕槿留下的部下。
这份尊重背后是谁在撑腰,不言而喻。
因为燕槿重视苏轻舟,所有他的所有下人、部下都不敢轻慢苏轻舟。
但这份敬重和遵从绝对不只是因为燕槿。
起初凌玥然还质疑燕槿不在,苏轻舟能指挥地好他的部下,能护住自己吗?这一周让她意识到,苏轻舟真的有这个能力。
她和弟弟消失以后,燕栋不可能毫无动作,她手里握着不少他的罪证,燕栋该是发了疯地要找到她杀了她灭口才是。
可这些日子里,她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和威胁,东宫简直就像个世外桃源一般,固若金汤,燕栋根本渗不进这里。
苏轻舟,并不是看起来那副娇滴滴的样子。
凌玥然等了一会,方才进去通传的婢女走了出来,微微躬身,向里摊手:凌小姐请。
凌玥然点了点头,往里走。
临仙楼是燕槿的住处,现在苏轻舟住了进来,到处都是女孩子的痕迹。
花团锦簇的院子,奢华繁杂的饰品,这显然都不是燕槿的风格。
凌玥然按照婢女的指示走进书房,一眼就看到坐在桌前的苏轻舟一手拿着笔,一手抓着头,正在批示手里的公文。
她似乎是很头疼,不顾形象地把头发抓的一团乱,发丝从钗环间散了出来,凌乱地垂在脸侧。
一边写着字,嘴里还念念有词,凌玥然听不真切,只隐约听到似乎是在骂人。
走近了才听清,她说:写的什么破东西,这点屁事还要来问我?干什么吃的!凌玥然顿时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
这位太子妃娘娘……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