弼主一直注意着风刀雨箭阁, 倾寒,你心上人出来了。
里面不是好闯的,三人竟然都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尤其是付长宁。
箭师、程一观略带狼狈, 但她连衣角都是整洁的。
想不到她竟真有那本事从风刀雨箭阁全身而退。
眉目微动, 召来弟子,附耳说了几句。
弟子领命而去。
聂倾寒眯了眯眼, 你想做什么?蚊喙针。
一个战损妖修在蚊喙针下几乎自身难保, 更何况还要护住三个普通人。
这一下他们不死也半残。
聂倾寒面色不善。
弼主头皮发麻,双手抬起做投降状,面带讨好的笑,息怒, 息怒。
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当着你的面动她。
虽然蚊喙针无差别发动, 但你会救她,是不是?而且倾寒,你不想跟宗门过不去, 对吧。
聂倾寒移开视线。
付长宁三人跑向韩飞身边, 进了蚊喙针阵法攻击区域。
聂倾寒身形一闪, 去救人。
嗡。
嗡嗡。
嗡嗡嗡。
这是什么声音?韩飞耳朵微动,几乎瞬间反应过来。
蚊喙针!蚊喙针瞄准了他们?!别来, 走啊!远处跑着的三人皆是一愣, 但是已经走到这儿,根本来不及退开。
天边异响,所有人抬头去看。
蚊喙针像是一团极其巨大、遮掩天光的黑色针状雾气。
看起来是静止的, 但每一次眨眼, 都跳过来朝人逼近。
不一会儿大中午变成傍晚, 无论哪里都沉甸甸地压下来。
付长宁的腿自己会软:完了, 我觉得命要填在这里。
你们要是侥幸能活,替我养一下女儿。
箭师、程一观眸色一凛,同时挡在付长宁身前。
一个人更快。
韩飞身形似一条线掠至三人头顶,二指并拢点住额心,蝇乱!万千蝇流沙一般从韩飞身上扩散而出,流成一个巨大蝇球包住三人。
同时以蝇球为中心,无数蝇呈自杀式撞向蚊喙针,互相损害然后掉落。
前赴后继不断送死,将身后蝇球护得滴水不漏。
从远处看,天边似破了一个巨大的黑窟窿,向下倾倒着蝇蚊扎结而成的通天柱。
聂倾寒被隔绝紫外,长发被吹得在身后乱舞,抿紧唇,一言不发。
长宁,别出事啊。
弼主衣袂翻飞,目瞪口呆,声线在发颤,不可能,这不可能。
蚊喙针这等神兵怎么会被挡住。
韩飞区区一个战损妖修哪里来得这能为!难不成,这就是蝇王的实力?!!守宫一言不发。
难以理解。
明明是妖修,韩飞却会选择用这种以透支寿命为代价的招式去保护别人。
真蠢。
接着。
韩飞的声音从付长宁头顶传来。
接什么?内丹吗?在哪儿接?周围一片都是黑黢黢的。
三颗明亮的珠子掉了下来。
付长宁忙去接,内丹上附了一层黏糊糊的东西。
又腥又热,绿色的血。
韩飞,你受伤了?!韩飞口鼻溢血,他得努力吞咽,才不会让血卡住喉咙,蚊喙针的范围、强度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接下来的路恐怕不能与你们一起走了。
无论是话还是语气,都说得像是遗言。
韩飞,别这么说。
我总觉得你在讲遗言。
付长宁忧心忡忡。
蚊喙针阵法被破之时,韩飞身子破布娃娃一样从天空中坠落。
箭师、程一观接住他,将人交给付长宁治疗。
而后迎上弼主、三天罡,大打出手。
长宁,见你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
聂倾寒上下打量着付长宁。
管好你的眼珠子,别乱看。
装什么呀,下令伤人的是你,你但凡要一点儿脸,都做不出跑过来问一句的事儿。
是不是看我蹦乱跳的觉得很遗憾?呵,让你失望了。
付长宁挡在韩飞身前,从头发丝儿到脚趾都写着戒备。
聂倾寒心口像被针扎一样,泛着细微的疼。
衣袖中的手收紧。
声音很轻,生怕哪里惹她不快,不是,不是这样的,你误会了。
我可以解释。
我没兴趣。
长宁正在气头上,只要他解释清楚来龙去脉,她的态度就会缓和下来。
聂倾寒整理了一下措辞,心中有几分紧张。
他多年身居高位,即便是面对宗主,都不曾有过这种小意讨好的模样。
就算把我扎成刺猬也没关系,我会替你挡蚊喙针、你耳背吗?我对你讲的任何话都没兴趣。
付长宁看都不看聂倾寒一眼,检查了一下韩飞,拧着眉头冲两人喊,韩飞情况不乐观,别恋战。
我们得尽快回转湖心小筑。
箭师、程一观会意,联手打出一招,激起地十里黄沙。
待黄沙散去,四人早没了身影。
聂倾寒心中不是滋味。
他还在想要不要解释、怎么解释,可她连他说话都不想听。
总觉得两人之间距离不大,只要好好说,总会恢复如常的。
今日第一次看清,原来两个人之间隔得那么远。
开始慌了。
弼主:有什么好失落的,这不像你啊倾寒。
他们能离开这里,可回不回得去湖心小筑得另说。
我倒要瞧瞧他们有几分本事。
你又做了什么!回湖心小筑,止水岭是必经之路。
我叫人将止水岭的蚊喙针大阵修复。
弼主眉眼间泛着狂意,瞒不住,索性明说,止水岭大阵是方才的五倍,又没有韩飞当活盾牌,你说他们会有什么下场。
胳膊肘屈起搭在守宫肩膀上,夸赞道,倾寒,还是你眼光独到,选了这么一个人才。
止水岭的阵法破成那个德行居然都能让他给复原,太厉害了。
守宫抬起弼主胳膊丢了下去,默默退到一边。
什么?!修复了止水岭的阵法。
不可!聂倾寒眸子冷了下来,为什么自作主张!又怕伤到付长宁?!倾寒,你一番心意她扔在地上踩,何必还要上赶着讨好她。
你那模样我看着都觉得窝囊。
弼主很不理解,付长宁给聂倾寒灌了什么迷魂汤,他这幅模样。
聂倾寒避而不答,止水岭经过当年一役,已然千疮百孔。
再来一次,止水岭地基动摇,整个碗口会向着东南方向倾斜崩落。
东南方......鹰鸣镇、鹿行镇、绿梅镇在那里!弼主越听神色越不对。
过去在止水岭上居住了数个世代的居民因仙斗搬离,大多迁移至鹰鸣、鹿行两个镇子,而绿梅镇本就是人口大镇。
一口大碗砸下去,三镇必毁。
这么多条人命,没人担得起责任。
守宫,可有法子中止阵法启动?守宫摇了摇头,眸中带着轻笑,没。
弼主侧过身,一巴掌甩到守宫脸上,我叫你在他们回去途中设陷,谁知道你妖性难驯、心肠恶毒,竟恶意恢复蚊喙针大阵,要毁了三镇。
守宫,还不快向聂倾寒认错,说你不该如此。
倾寒要是责罚你,我也拦不住。
又装模作样对聂倾寒说,倾寒,我已经教训过守宫,你就别再发火。
想怎么究责都行,别气到自己。
手劲儿很大,守宫脚步不稳,身形晃了两下。
抬袖抹去唇角血迹,眸中平静毫无波澜,已经习惯了,是,守宫有错。
聂倾寒视线在守宫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收回,当务之急是将事态平息,究责?事后再说。
动身前往止水岭。
一众人跟上。
箭师背着韩飞,程一观、付长宁跟在身边,几人身影在止水岭间移动。
道路两侧焦土、荒木呈色块一样不断后退。
撑住,韩飞,我们快要到了。
晴姐在家里等着你,你千万不能闭上眼睛。
程一观拧着眉头,一路上你嘴巴就没停过,来来回回都是这一句。
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算我求你,说点儿别的吧。
这能怨我?!只有提到‘晴姐’,韩飞才勉强给点儿反应。
付长宁说。
付长宁:就你话多,你看看箭师,多安静。
箭师顿了一下,叫我?大风拂起耳侧长发,两只耳朵上塞了团棉花。
程一观:好贼啊你。
哪里来得棉花,快给我匀一点儿。
包扎时留在身上的。
想要?没了。
箭师说,你但凡要点儿脸,就不会抢病号的棉花。
箭师腹部渗出点点血渍,妥妥地拆了东墙补西墙。
程一观沉吟片刻,上手去掏。
脸?那是什么东西?付长宁:......有被伤到。
韩飞手指微动,眼皮挣扎着掀开一条缝儿。
韩飞!付长宁说,吵什么,看,都把韩飞吵得不能养伤。
我...是被你吵...醒的...韩飞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整个人沉溺在一片黑暗中,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瞧着自己越陷越深。
耳边不断响起的付长宁讲话声让他勉强保持清醒,。
得幸于此,他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声音。
这是...哪儿...止水岭,你听到了什么。
箭师侧过头。
这一路确实走得太过顺利。
...蚊喙针大阵...与当年如出一辙....韩飞搁在箭师肩膀上的手逐渐收紧,抓皱了衣服,...错不了...不会错...快逃...程一观身形一闪跃至天边,俯瞰整个止水岭,并没发现什么异常。
摇了摇头,猜测道,韩飞是不是重伤导致记忆混乱,来了旧地,又陷入当年之事了?韩飞,我们在你身边,没事的。
付长宁安抚韩飞,韩飞嘴里一直重复着这一句。
...快逃...信我...请信我...付长宁:我信韩飞,我们得早做准备。
韩飞是蝇妖,无能是感知力还是敏锐度都远超常人。
他既坚持,一定有他的道理。
箭师骤然逼停步子,身形在地面上拖行数尺,划出两道长长的痕迹。
双掌合十放出光华箭,不断蓄力,衣袂翻飞,长发乱舞,哪个方位?程一观把自身灵力补了七成给光华箭,光华箭瞬间膨胀三倍。
嘴上说着不信,行动上百分百支持。
...所有方位...众人皆惊。
箭师:什么!动作一顿,这可没法打。
程一观又补了两成,眸中透着认真,戒备地望向天空,我现在反而希望他在说胡话。
韩飞脖颈倏地抬高,抬头望天,五指抓紧深深地陷进箭师衣物里,来了!话音甫落,天边密密麻麻出现无数个黑点,呈倒扣碗状、以倾泻之势灌了下来。
很安静,像画一样。
它离你很远,但每眨一次眼睛,就逼近一大步。
它死死地盯着你。
在它的注视下,你头皮发麻,连喘息都是被压抑的,更遑论要移动。
付长宁估算了一下,最多眨眼九次,蚊喙针就能射穿你的皮肤骨骼,将你射成刺猬。
箭师将光华箭瞄准头顶,发射出去。
付长宁望天:能行吗?撑不了太久。
程一观说。
这是保守的说法。
修为消耗到一定程度,就抵挡不住蚊喙针大阵,众人会被扎成刺猬。
付长宁骂道,哪个丧心病狂的排布了这么一个要命阵法,心肠真够歹毒的。
那种人活该早死。
师父和虚泽一起排布的。
箭师抿了抿唇,低声道。
你师父真不是个东西,虚泽就是个祸害。
付长宁说。
箭师:别说我师父,虚泽随你骂。
补了一句,如果有需要随时招呼一声,我陪着你一起骂。
听这语气,箭师和虚泽很熟?光华箭很快湮灭在无穷无尽的蚊喙针之中,零零散散几根针擦着付长宁耳朵射了过去。
箭师、程一观胸膛上下起伏,皆喘着粗气儿。
内丹还未完全契合身体,难以发挥出全力。
难不成真要丧命于此。
付长宁忧心忡忡,挡在韩飞身前。
突然,光华箭金芒渐盛,重新抵挡着蚊喙针。
箭师诧异,侧过头,聂倾寒站在他身后,手掌贴着背部,灵力源源不断涌过来。
程一观背后则是弼主和陈兼云。
守宫扶起付长宁。
怎么是你们?!付长宁拧着眉头,你们会这么好心?打什么鬼主意?方才刀剑相向之人,此刻联手。
聂倾寒说了止水岭之事。
啧,瞧瞧你们办的这作孽事儿。
付长宁说,你打算怎么平息事态?聂倾寒苦笑,拦住蚊喙针,保住止水岭。
过了一会儿,众人脸色十分难看。
蚊喙针源源不断,似是永无耗尽之时。
更麻烦的是,脚下地面渐渐有倾斜之感,正朝鹰鸣镇、绿梅镇、鹿行阵偏移。
碎石块在地面上开始滚动,一根蚊喙针射过光华箭网穿透付长宁肩膀。
地面扎了数排无序的蚊喙针,地面跟着裂出蜘蛛网状纹路。
众人不得不侧身、后退闪避。
付长宁闷哼一声,咱们共患难过,也算是有了一份情谊。
若是有人侥幸能活下来,麻烦替我照看一下女儿。
突然,天空惊现一只巨大的金色佛手印,撞碎蚊喙针阵法,将天空撕裂出一个湛蓝的口子。
第二道佛手印紧接而来,浩荡真气所到之处扫净蚊喙针,针针溃散。
第三道佛手印扶正止水岭,还贴心地将它向下压实。
好宏大的清圣之气,是佛家的招数!但是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佛修。
弼主瞠目结舌震惊不已,下定决心要与此人结交。
除了佛修,一些有慧根、有机缘的妖修也能修佛道。
聂倾寒猜到是谁了。
展露出不凡慧根的妖修他一个手掌都能数过来,那人是妖修中的一骑绝尘的存在。
守宫诧异一瞬。
仅仅是巧合吗?第一个佛手印撞到蚊喙针阵法阵眼。
若非是阵法创造者,怎么会恰好撞上去。
程一观抬手遮眼望向半空,好奇极了。
是谁是谁是谁?太强了吧。
付长宁死里逃生,舒了一口气。
好耶,能见到女儿了。
箭师则望了一眼付长宁,托她的福捡回一条命。
啧,虽然也是因为她才陷入险境。
不远处,一个身穿青衫的俊美男子缓步而来。
花兰青对着付长宁笑了一下,算了时间,总觉得你该回来了。
等不到你,我就过来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