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浮山裂开的两面山体, 是众人不曾见过的物质。
多看几眼,便失了兴致。
山嘛,不就是各种各样的石头。
小断指盯了一会儿程家父子三人, 推着轮椅到处闲逛。
路上碎石多, 轱辘卡了好几次。
这一次比较严重,光靠自己拔不出来。
要是能站起来就好了。
要是能站起来就好了。
一个声音与小断指的心声同时响起。
小断指抬头看。
不知道什么时候, 一个年轻男子正低头瞧着他的双腿。
男子头戴极简的飞清冠, 冠上的叶片差点儿戳到小断指的眼睛。
发丝浓厚,阳光在束起的发间打着柔和且富有光泽的晕。
一身极为素雅的衣物,衣摆处绣墨兰压绿图,袖口则是简单的枝叶。
虽为少见的粉蓝色, 他穿着却不显女气,反而多了一丝清新活泼。
卡住而已, 我日行一善,这就帮你□□。
男子干完,从腰间取下绣花帕子擦手, 不是我在说, 就这山沟里, 超不过十步,你还会被卡。
我明白。
你需要的不是明白, 而是一副接筋续脉的身体。
小断指抬头。
我名蓝极, 是一个游山玩水的优雅闲人。
相见即是缘分,我给你泡一杯茶,好不好。
蓝极从身后掏出一座三尺宽的方正小桌, 上头摆着三副茶具。
拿出一块新帕子净手, 扔掉。
无比精致的紫砂巴掌小茶壶, 宣纸包的初蕊新茶, 小巧的银制添茶匙......泡茶手法优雅老练,一摆三醒,步骤繁琐却一分不乱,一壶茶最后只留下一口。
稍微懂点儿行的,一定会忍不住为这古老且严谨的泡茶手法惊叫出声。
那一口茶,定然是万金不换。
小断指:......这么多东西,他究竟是从哪儿掏出来的。
一口茶,蓝极置心而做。
那就先敬新茶后敬人,请。
哦。
小断指一饮而尽。
怎么样怎么样?这么点儿够尝个什么,要不你再来一碗?很多人欣赏我优雅的茶艺,但要第二碗的你是第一个。
我的茶艺又提升了,离优雅又进一步,我真是太欢喜了!蓝极喜极而泣,抖着衣袖按眼角,干脆利落拒绝,抱歉,现在不行。
蓝极掏出一株巴掌大的草插进刚才卡了小断指的细缝里,搬了个小石头放在边上,劳驾,挪一挪轮椅,腾个地儿。
坐在石头上。
你做什么?等。
小断指:我的茶呢?等我的小秧苗吸天地灵气、取日月精华、择罗浮地因、取百植之果长成一株茶树,摘心捻制、用阴火烘烤七七四十九天成茶。
再寻一处优雅的地方,就可以为你泡茶了。
......小断指说,你从一开始就看上这块地了吧。
此地缝优雅至极,适合茶秧生长,很是难得呀。
我怎么能错过。
要是我不让呢?蓝极指节屈起,一下又一下地叩着轮椅扶手,你能吗?我肯吗?小断指心头惊讶。
什么时候,对方的手指搁在轮椅上?他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
你不简单。
是你太简单。
蓝极说。
小断指端详着那一套茶具,单手抚着下巴,我是说,你的茶具太简单。
啊?蓝极一下子从地上弹起来,双手扶着轮椅的椅背,把小断指圈在怀中,你能有此言,一定见过比‘珍爱’更出色的茶具。
在哪里?在哪里?珍爱?!好恶俗的名字。
品味一点儿也不优雅。
湖心小筑里有一位伟大的宗主,名付长宁。
她创宗湖心小筑,万人朝贺,更是在短短一个月之内让湖心小筑成为天下第一的宗门。
蓝极心驰神往,双眼放光,果然呐,只有此等伟大的宗主才配得上比‘珍爱’更出色的茶具。
又来了又来了,每当他有想要的东西时,就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人。
......付长宁身边围了一个游手好闲的男人,男人会烧锅碗瓢盆卖钱。
我见过他烧得卖不出去的茶具,比你这个、‘珍爱’、好看一些。
蓝极单手撑着膝盖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湖心小筑,付长宁。
我有必要一会付长宁。
......你有没有听我讲话,会烧茶具的是付长宁身边的男人。
寻到付长宁,还怕找不到那男人。
蓝极抬步离开,凉风掀起他的衣袂,别有一阵洒脱。
小断指瞅了一眼细缝中被吹得东倒西歪的茶秧,你的茶秧要倒了哦,不管吗?提醒他了。
蓝极衣袖一甩,头也不回,就劳烦你替我看一会儿了。
小断指怀里多了个东西,是无尽剑诀并琉璃六色果。
琉璃六色果能接筋续脉、将体质淬炼到极致,是程爹说过的、只存在于书本上的果子。
无尽剑诀乃旷世罕见的剑法。
湖心小筑。
今天很热闹。
庆祝程一叙回归、程家一家团圆,合欢宗离清、林肆师徒拜访,付长宁提议张罗一桌子好菜。
付长宁没看到熟人,很是遗憾,夫人怎么没来?我想念夫人了。
她有了身孕,罗浮山这种场合不适合她。
离清笑眯眯道,我们离宗五日,宗门已经安排妥当。
真的吗?那就提前恭贺离清喜得贵子。
林肆道,说了让你待在家里照顾师娘,跟来做什么。
一把老骨头,只会给我添乱。
抱怨归抱怨,林肆心里门儿清,师父是放心不下自己,才会不顾伤体执意跟来。
林肆选择在湖心小筑落脚也是考虑到付长宁能庇佑师父一二。
离清:给你添乱的机会可不多,我怎么能错过哈哈哈哈。
冯汝晴笑道,那我就掌勺啦,希望不会让你们失望。
离清挽起袖子,我也来帮忙。
若非走上修真一途,我现在应该经营好几面牛肉面馆。
离清年纪大、辈分高,又是客人。
他都洗手下厨了,其它人没那脸干坐着不动......以上都是借口。
事实上,宗门人手不够。
而且,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以往餐风饮露的修士自从进了湖心小筑的门就开始喝酒吃肉,一日三餐但凡落一顿那都是要敲碗的。
修士们饭量又异于常人。
箭师就是看穿这一点才会提前下手抢了最简单的烧火工作。
程一叙程一观兄弟俩处理程爹钓回来的鱼。
没怎么刮过鱼鳞,搞得两人头发上、小臂上、鞋底下......到处都沾着晶莹的鳞片。
滑溜溜的,刮起来真慢。
程一观艰难地又处理完一条,屈起五指伸展两下,盆里等待处理的鱼堆成小山,不见少,爹是把整片湖给搜□□了么,究竟还有多少啊。
我来做,你可以去帮韩飞的忙。
韩飞还在拔鸡毛吗?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程一观毫不犹豫拒绝,不去,我不去。
像是一百只鸡同时扯着脖子靠近耳朵嘶嚎,叫得我头都大了。
那个场面经历过一次就很够了。
我还是安安静静刮我的鱼鳞吧。
程一叙哑然失笑。
安安喜欢漂亮的东西,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没见过的小哥哥。
林肆乐意与干净纯粹的小孩子在一起,他但凡在湖心小筑,就是专职抱小孩的。
也因此得以从干活中逃开。
花兰青说不失落,是假的。
女儿总有一天会长大,会离你而去。
但那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你应该专注眼下。
比如这一堆等待拔毛开膛破肚的鸡。
韩飞长腿一勾,弄来一个小板凳,请,别客气,动手吧。
在鸡面前展示你辅事的能耐。
花兰青摇了摇头,又是鱼又是鸡,正常人吃得下这么多吗?正常人不行,可我们又不是正常人。
花兰青撩起衣摆坐在凳子上。
凳子很破,但丝毫不损他的仙风道骨。
凳子上爬满枝条,延伸、扩大成一个躺椅。
韩飞一手捏着鸡脖子,另一只手拔毛。
叽——尖锐的叫声冲着花兰青的耳朵嚎,嚎完立马歪头死翘翘。
花兰青揉了揉耳朵,你故意的。
这里太安静了,多一些叫声才不算无聊。
韩飞眉眼微弯浅笑,唇角浮现两个浅浅的酒窝,辅事大人,靠嘴皮子是逃避不了干活儿的。
我不否认,但嘴皮子可以干活。
花兰青双手搁在膝盖上,神色难得的正经,来,注意看。
执三清、化九缈,鸡爪拔鸡毛!第一只鸡昂首阔步从队伍里走出来,鸡爪子开始拔自己身上的毛。
光秃秃后,爪子剖开肚腹,清理干净内脏,然后自己跳到盆里。
第二只鸡排队,动作像是复制,一模一样。
一只一只,以此类推......韩飞瞧了瞧手里的鸡,眸子清亮,由于受惊不住地挣扎,扯着嗓子嚎。
而花兰青那边的队伍,眼神空洞至极。
花兰青瘫在躺椅中,双手交叠置于脑后,闭目假寐。
躺椅跟着吱呀吱呀地摇了起来,一派闲适。
长久的沉默。
韩飞甩手,把鸡砸到花兰青胸口,你故意的吧,看我在这里拔鸡毛很令你愉悦吗?居高临下地俯视花兰青,对方要不说点儿什么,今天这事儿算是没完。
小力一点儿,疼呐。
花兰青揉了揉胸口,赔笑道,确实是今天为数不多的令人愉悦的事儿......息怒息怒,我说错话了,我会补救。
枝条在韩飞脚下长成第二副躺椅,还自动摇了起来。
韩飞躺下,摇快一点儿。
这个幅度可以吗?鸡味儿有些大,能开几朵花吗?你看这个香型好不好?或者这个,我新调制出来的?除了过于柔和,还不错啦。
悄悄订正,是很不错。
但他不能让花兰青自满。
女孩子嘛,比较喜欢柔和的。
你调制了多少个?三百多种,才选出一支她喜欢的。
......说什么补救,你这是在废料处理吧。
长宁收到礼物,冯汝晴却没有。
你觉得她会怎么想?花兰青侧头,对着韩飞笑,我这个补救,蝇王大人还满意吗?虽然祸头也是花兰青起的。
韩飞哪里还坐得住,瞪了花兰青一眼后起身离开。
梅映雪立在亭子外,端着糕点碟。
有那么一瞬间,她整个背部都是发凉的。
同样是妖修,这两个人简直可怕。
她还是去围观林肆吧,起码那一张脸令人心情舒坦。
映雪,你怎么在这里?韩飞碰到梅映雪。
程爹买了精致的糕点,是一叙爱吃的口味。
还剩了很多,长宁让拿来大家都尝一尝。
梅映雪把糕点塞给韩飞,一刻都不想多待,你们都在,我就先去忙了。
韩飞闻了一下糕点,很甜、很香。
补救这不就来了么。
于是快快乐乐地去寻冯汝晴。
拔鸡毛的偏院位处东南角,跟主路没有交汇。
梅映雪想着林肆心猿意马,恨不得插双翅膀飞过去,没注意到前方突然出现的人影,眼看要撞个满怀。
哪里来的小子,竟然敢往本小姐身上撞!一定是看她美貌动人,才有意促成这一出。
她看穿对方的伎俩了!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两人视线交接。
梅映雪浅浅的惊艳了一下。
相貌俊俏不在林肆之下,与林肆的痞气暗坏、箭师的端庄持重、花兰青的闲适悠然、韩飞的纯真热情都不同,来人风度翩翩、洒脱俊逸,没个好的出身是养不出这一身浑然天成的尊贵。
梅映雪掉转剑锋决定投怀送抱。
娇羞无比道,哎呦喂,没有看路,真是抱歉。
人家说姻缘天降,路这么宽我们也能撞在一起,你说,这是不是上天给我们的警示,让我们做夫妻。
蓝极说,姑娘,这不太妥当吧。
没有什么妥不妥当的,这就是缘分呀。
等等,手感有些不对,怎么是硬邦邦的。
还有这声音,不应该在她头顶吗,为何听着像是从身后传来的。
睁眼一瞧,眼前是一株大树。
梅映雪豁地跳开。
蓝极早在两人将要撞上之前便闪身避至一旁。
歪头去看,这棵大树长得是硬挺,但再怎么瞧,也看不出半分妖化的可能。
原来书上写得是真的,有奇奇怪怪癖好的人到处都是。
一脸为难,却依旧衷心祝贺,既然姑娘坚持,那我没什么好说的。
蓝极祝姑娘和树夫君早日、早日......冠盖满院子?胡扯什么。
我说的姻缘,是指我和你。
梅映雪道,公子,你觉得我怎么样?啊?蓝极大吃一惊。
梅映雪往上凑,蓝极就闪躲。
很快梅映雪发现,无论她怎么往上凑,总觉得跟这公子之间隔了一层、进不得身。
呿,没意思。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你姓甚名谁,来湖心小筑做什么?蓝极恭敬地行了一个礼,在下蓝极,仰慕湖心小筑宗主付长宁,特来求见。
找长宁?还仰慕?哇哦,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