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代之事已经大范围传开, 罗浮山表里双镜前很是萧索,再无半分从前遍地是人头的场景。
付长宁和小断指几乎没受什么阻碍就到了表里双镜跟前。
小断指抬头望天瞧太阳,最近天气有这么热吗?把镜壁都晒成黑黢黢的。
黑?付长宁凑近一瞧, 心中暗惊。
原本光滑的镜壁之上, 立着无数条黑乎乎的人形污渍。
密密麻麻交叠在一起,远看就像是镜壁变黑了。
看不出脸, 但能凭借头部、躯干和四肢辨出人形。
不是清晰的轮廓吗?这黑乎乎的人形污渍又是什么?小断指察觉到什么, 拽付长宁的衣服,长宁,有人来了。
躲起来。
嗯。
一个修士走过来,撩起衣摆原地打坐, 什么替代人,都是既得利益者为了独占这面镜壁才编出来唬人的谎言罢了。
他们上当, 我可不蠢。
自从来了这里的我的修为大有长进,感觉今天就能突破。
镜壁上有他的清晰轮廓,而且正对着他。
修士运功, 灵气充沛盈满周身。
运行了几个周天后, 突破了!我突破了!我成功了!修士正惊喜, 余光瞥见镜壁之中的自己睁开了眼睛。
镜壁之中的自己手缓慢抬起,穿破墙壁撑在上面, 把全身拉了出来。
镜中人出来了, 镜壁之上便留下了一坨黑乎乎的人形。
啊啊啊竟然是真的!那人吓坏了,腿脚一软跌倒在原地。
镜中人刚出来,还不怎么适应行走, 身子以一种近乎诡异的姿态扭动着。
一点点朝修士挪动过去。
付长宁瞧了一眼小断指。
小断指心领神会, 拾起一颗石子射向修士, 喂, 还不站起来,等着人家跟你面贴面、替代掉你吗?修士反应过来,一个鲤鱼打挺儿蹦起来,朝小断指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转身就逃。
镜中人跟了上去,小断指也跟了上去。
付长宁心思复杂。
半个月,短短半个月而已,竟然有这么多人被替代了。
讶,还有人在?!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还以为这个地方除了我没人再来呢。
好耳熟的声音。
付长宁转头,杨斌,你怎么来这里了。
杨斌着白衣,发带上系着醒目的红线;动作幅度大一点儿的时候,衣袖下滑,露出深红色的衬衣袖子。
哦,那不是袖子,是红线缠绕而成的护臂。
身边还站着一个人,面若桃花十分精致,虽然竭力压制了,但仍有一身妖气肆意流淌。
是守宫。
守宫身穿烫金滚边玄衣,黑金绘羽头冠,流珠从耳朵两侧垂至腰际。
精致又华贵。
双手交叠,朝付长宁行了一个十分雅致的礼。
付长宁,我们见过。
你,有忘了我吗?看也知道我很年轻,没到不记事的糊涂老人年纪。
守宫,见你安好,我就放心了。
守宫浅浅地笑了一下。
他们二人怎么凑到一起了。
被叫来的。
杨斌耸了耸肩膀。
真是稀奇,弼主已经死了,还有人叫得动你?付长宁表示怀疑。
杨斌下巴点了点镜壁,它叫我来的。
付长宁跟着望过去,镜壁周围半个人都没有,什么意思?杨斌眸中有一份迟疑,上前几步,在万千镜中人里,一眼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个黑乎乎的人形污渍,这面镜子在叫我。
或者说准确一点儿,镜壁之上的我的位置在叫我。
黑乎乎的人形污渍对他有一种莫名的有货,挣扎不得,抗拒不了。
叫你进去吗?也许是呀。
杨斌不是一个甘心受摆布的人,与其惶惶度日,不如把这种东西按死在摇篮里,不惜代价。
杨斌抬手抚摸着镜壁,一下又一下。
似乎受到什么蛊惑,他摆成和黑乎乎人形污渍的模样一样的姿势,贴了上去。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杨斌融了进去。
疯了吧他!付长宁叫道,杨斌!周围传来脚步声,很杂乱。
只有假货才会这么堂而皇之地聚集。
他们打不死,比较难缠。
两个人?杀了他们。
为首的假货道。
假货们将两人围了起来。
付长宁和守宫把自己的后背交给对方。
守宫不适应和人离得很近,但眼下情况比较复杂,你跟他们交过手?嗯。
我们要怎么打?听好了,我只说一遍。
付长宁气沉丹田,跑!!守宫愣住了。
由下死手改为以守为攻,边打边逃。
两人不约而同地逃往不同的方向,只为替对方减轻一半的威胁。
付长宁显然运气不大好。
被缠住了。
假货杀不死,人数很多的情况下,连脱身都办不到。
再车轮战下去,她真的会被耗死。
不幸中的大幸,小断指折返啦!付长宁远远瞧见,猛地挥手,这里这里!我在这里!!劫后余生的心情涌上心头。
能活了!快乐!!小断指一剑逼退数人,齐刷刷地砍下一排胳膊,别高兴太早,他们在收集断肢,似乎有办法接回去。
这一点我很清楚,但你就不能不说么,多扫兴。
付长宁说,我问你个事儿,你要很诚实地回答我。
我们今天能逃脱吗?难。
二人且战且退,被假货冲散。
挑开一柄剑,下一把又到了。
稍有不察,一把剑便横在付长宁脖颈上。
假货往前送力,付长宁便血溅当场。
住手!住手!两道呵斥声同时响起。
付长宁眸子上扬,程一观和小断指同时疾驰而来。
有那么一瞬间,两人挥舞长剑、身影重叠。
长衍无尽!长衍无尽!假货被拦腰斩断。
两人手一左一右分别放在付长宁肩膀之上,抓起她,走。
奇了,你们什么时候修炼了同一部功法?我怎么不知道。
小断指没说话。
程一观道,当然是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啊啊啊!!!!假货发出凄厉的叫声。
付长宁与假货打交道这么久,从来没有听见过这么惨的叫声。
忍不住回头去看。
湖心小筑。
程一观道,能跑出来是我们运气好,你还敢回头看,胆子真得大。
对方都叫得那么大声了,肯定是要人看他。
我向来不记仇,捧个人场而已。
付长宁的声音在程一观的注视下越来越小,好了好了,下次我不去凑这个热闹,当没看见。
程爹捧着一堆丹药纱布给几人疗伤,心疼得要死,你是这样,一观是这样,小晴也是这样,每次一出去必定带一身伤回来。
晴姐回来了?嗯,还带来了一些很有用的消息。
程爹说,等你疗完伤,再去寻她。
好。
付长宁探头瞧了瞧,没看见花兰青的身影,花兰青还没回来?一叙去门口等着了,别着急。
付长宁有些不好意思,我可什么都没说。
程一叙双臂环胸靠在门边,中午的时候,一道青色身影缓步而来。
身子直了些,回来了。
他指尖凝气,动过手了。
长宁回来了?无恙吗?花兰青撩起衣摆跨过门槛儿,关门。
这理所当然的语气,真把他当门童了。
程一叙打量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尾随的,关上门,去看一眼就知道的事儿,何必要我说。
你那边呢?怎么样?看也知道不怎么样。
不太好,渗透得比我想象中更严重。
程一叙来了兴致,真是稀奇,居然还有你意料之外的事情。
明知破绽很多证据确凿,人却还是会抱着一线希望,期待着亲朋好友没有被替代。
花兰青叹了口气,即便高高在上,位列一宗之主,也会有这样的一厢情愿。
正因如此,才是人啊。
程一叙语气凉薄,有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你一个妖理解不了,不算丢脸。
首先,妖的趋利避害比人的一厢情愿更有利于活下来。
其次,别说得好像你是人一样。
你!程一叙冷不丁地被怼了一下,心口略堵。
不快吗?我以为你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罢了,心结还在,说明你的死亡是白死了。
吃一堑不长一智,你的下一次死亡不会离得太远。
届时,记得死干净,别又一次浪费多余的人力物力。
程一叙说,花兰青,侮辱人也该有个限度。
尤其这个人,修为并不在你之下。
侮辱?我没那个空闲时间,我只是替救你的人不值。
花兰青抬头看天,入秋了,冬不会太远。
与其在你身上花费诸多心血不如拿来喂猪,至少还能过一个好冬。
够了,越说我拳头越收紧。
程一叙保证花兰青再多说一句,他绝对会还手,首先,我接受自己半人半妖的身份,与看不惯你完全是两码事。
其次,你为何如此不快?是终于意识到人与妖的界限就是你与付长宁之间的距离吗?花兰青脚步一顿,与程一叙对视。
一双灰色、透亮的眸子平静无波。
熟悉花兰青的人都知道,他要开始闹情绪了。
程一叙心头那点儿郁结一扫而空,有点儿自豪,他成功地让花兰青开始动真格了。
漠视人心的人似乎在试着相信人心。
这意味着,长宁,花兰青至少对你是有一分真心的。
虽然拿不准那一分究竟有多少。
别直勾勾地瞧我,我可是大男人。
你的行为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付长宁听到动静,提着裙摆跑过来。
上下打量他,没见到什么伤,才放下心来,回来就好。
我知道了一些事情,进来说。
花兰青顿了一下。
‘回来就好’四个字他听过无数次,可今天,第一次有人这么对他说。
这人是他的娘子,是他女儿的母亲,也是他的......家人。
箭师也是他的家人,可她与箭师不同。
她与他共同拥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孩子是世上唯一与他血脉相连之人。
而她,是牵起他与孩子的纽带。
做事归来,无论是合作之人还是相杀者,无一例外会问他‘怎么样’。
他们的关注点都在事上,花兰青不过是事的附属品。
只有她从头到尾只关注花兰青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