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呢?照顾经天子。
走, 我带你去。
付长宁很小的时候经天子就死了,时隔数年,她第一次离经天子这么近。
经天子身形极为消瘦, 皮包着骨头, 五指状如枯枝,是常人的三倍长。
瞧着骇人, 比妖修更像妖修。
怎么会喂不进去!药又一次从嘴里流出来, 经算子抻开袖子去擦。
喂完后,撩起衣摆跪在花兰青面前,辅事大人,你一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有没有方法能救大哥?求你救救大哥。
经天子也是长宁的大哥,又与我共事多年, 于情于理,我都会尽力。
花兰青扶起经算子,沉吟片刻, 诛术阵法。
经算子细思, 诛术阵法是世间最强大的阵法之一, 它之中,万术不存。
加诸在大哥身上的术法一定能除掉。
付长宁说, 若有诛术阵法, 确实可行。
但这玩意儿只出现在传说中,没人见到过。
那是因为我创招之后就没再使用。
若有人见过,才是离谱。
花兰青笑眯眯道。
付长宁和经算子同时倒抽一口凉气, 好家伙, 他创的招!诛术阵法需要三人坐镇, 方能完成。
我已经送信给程一叙, 待他到达经纬楼,我们三人合力,一定能救经天子。
为什么我不可以?付长宁战斗力没有两人那么变态,但绝不算弱。
安安没有人照看。
好吧,算是个理由。
童子端来热水,拧热布巾给经天子擦汗。
付长宁把安安塞给童子,我来吧,你替我照看一下她。
童子瞧了一眼经算子,见经算子点头才把布巾递给付长宁。
笑道,要是付宗主能每天来就好了。
付宗主干了我的活,我能多休息一会儿。
经算子叹了一口气。
你在怪我偷懒吗,经算子。
童子说。
他哪儿敢啊。
经算子摇摇头,我在怪我自己教养不善,才养得童子好吃懒做。
早知有今天,我就应该对你们严加管教。
师妹,让你看笑话了。
付长宁给经天子擦脸,他肩颈处画着什么东西。
是盲蛇嗜身图。
经天子身上怎么也有这个东西?安安小孩子心性,待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聊,叫着喊着要出去。
花兰青抱着她去屋外看花。
经算子接过布巾,我来吧。
可我还没擦完。
花兰青在外面等是他自愿,但让人家等太久就是你的不对。
经算子瞟了一眼经天子裤腰,接下来也不适合你一个姑娘家动手,我委屈一点儿,我来。
童子牵着付长宁往出走,付宗主,让我家宗主干吧。
他干活干得可顺手了,大堂里一大半的洒扫都是他干的。
一宗之主要自己干活吗?谁让他总嫌我弄不干净。
童子说,走啦走啦,我继续给你讲随笔。
上次讲到哪儿来着?付长宁想了一下,......好像是鸟、太阳和树的三角恋。
随笔一开始是碎碎念,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哪个菜咸了;后来有很多不知道从哪儿听了一耳朵的才子佳人话本子;现在更离谱,三角恋蔓延到天上了,树给太阳头上弄了点儿绿,鸟劈腿树。
大概说是鸟和太阳相爱,藤蔓将二者隔开,不再相见。
树怀念鸟在自己身体里穿梭的滋味,于是借了一把骨为身、经脉为弦的琴给鸟。
藤蔓听到琴音,身躯裂分为二,光漏了下来。
鸟累极,在临死前终于见到了爱人。
付长宁:离谱,还是个有情人不得好死的结局。
童子哈哈大笑,付宗主,你果然是经天子的师妹。
经天子也做了类似的批注。
哦,他怎么说?朱笔亲批:‘真他妈的离谱,结局更是离了个大谱。
’哈哈哈哈是经天子能干出来的事儿,把随笔给我,我要看看。
经天子在那一篇下写了很多碎碎念,末尾总结吐槽:童谣之苦,如吾友手中紫茶。
茶苦,吾亦苦。
什么事儿这么好笑?花兰青问道。
好笑的事情最好笑。
花兰青,我们回去听随笔。
你不是已经听烦了么?我重新有兴趣了。
童子吞了一把润喉糖,清了清嗓子,我已经准备好了。
花兰青拿过润喉糖,我来就好。
童子:讶,突然没活儿干了,快乐。
你还会讲随笔?付长宁有点儿意外,什么时候学会的?马上就会了。
第二天,程一叙到了。
一同到的还有一个不速之客——蓝极。
蓝极举着安安玩儿飞高高,逗得小丫头哈哈大笑,揽着蓝极的脖子往他脸上使劲儿糊口水。
蓝极欢喜得很,薄唇嘟起学着她的样子亲回去。
我也很想安安,牵肠挂肚,思念不已。
蓝极瞧见付长宁,笑得眉眼弯弯,真巧,长宁也在这里。
一定是特别的缘分,才让我们相见。
为了庆祝,喝一杯茶好不好。
孽缘,不好。
付长宁拒绝得干脆利落。
想一想再拒绝嘛。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我好像真的有点儿伤心。
你到这儿来做什么?不会是尾随我们来的吧。
变态!付长宁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就浑身不自在。
呃,给你留下不好的影响我很抱歉。
听说经天子现世,我来拜访一下。
我们曾坐而论道,是一对挚交好友。
蓝极招呼童子,杵着的那个没眼色的,还不快去给我倒茶,要上好的茶叶才配得起我的身份。
啊?来、来活儿了?啊什么啊,忘了我吗。
我都还记得你呐。
小小年纪,记性真差。
下去多吃一点儿核桃补补脑子。
呃,是是。
贵客请坐,我这就为您奉茶。
蓝极盯着童子的背影叮嘱,不是上好的茶我不喝哦。
经算子姗姗来迟,经算子来迟,经纬楼失礼了。
听闻阁下乃兄长之友,不知姓甚名谁?可有佐证?蓝极瞧向经算子,你就是经天子常挂在嘴边的弟弟经算子?与他确实有几分相似。
聋了?我要的是佐证,不是攀交情。
经算子道,天下人的眼睛都盯着我家大哥,我不得不防。
若是哪里有冒犯,经算子提前告罪。
佐证?他一时半会儿还真拿不出来。
蓝极耸了耸肩,别生气,不见就不见嘛。
天气热了一些,年轻人火气都这么大么。
付长宁是,经算子也是。
程一叙把安安放在膝头,取出手帕给她擦口水。
头也不抬,诛术阵法可以开始了么?我来这里不是听你们碎碎念的,吵得人头都大了。
程一叙,多谢你过来为大哥坐镇,这份恩情经纬楼必定铭记。
经算子挤开蓝极,脸上洋溢着笑,大哥就在里面,请。
花兰青,你也请。
付长宁抱着安安跟上。
童子端来一壶紫茶,诶,怎么都走了?茶都泡好了,不喝一口吗?我喝我喝我喝,我来了。
蓝极蹦蹦跳跳过来,九孔碧箫挑起茶壶,收拾好他的小桌子,品得直咂嘴。
茶水入喉,微涩,却不失清香。
与记忆中的味道无二。
付长宁放不下心,你不会故意生事吧。
品茶乃人间至美之事,谁来打扰我我跟谁急。
蓝极倒了一杯遥敬付长宁,茶很不错,要不要来一杯?不是我种的,没沾我的味道,你别嫌弃。
虽然藏得很好,但眸中有一分忐忑。
付长宁转身离开。
蓝极径自饮下。
难为他们能想到诛邪阵法,确实有用。
哦,有花兰青在,那正常。
但即便是诛邪阵法,也要不眠不休连续运转三天三夜。
在这期间,若是各宗之人去而复返,就不太好了。
不远处,屋子周围泛着一圈青灰色光芒。
诛术阵法开始了。
花兰青、程一叙、经算子三足鼎立站在阵眼,诛术阵法威能全数倾泻在当中的经天子身上。
付长宁在外围护阵。
但愿诛邪阵法结束以前各宗之人不会出现。
第五天傍晚,童子慌慌张张跑过来报信儿,付宗主,你快出去看一看吧,咱们经纬楼被围了。
各宗之主都到了,说依约而来,问您要一个说法。
怕什么来什么。
付长宁瞧了一眼泛着青灰色光芒的屋子,转身离开。
无论各宗之主怎么说,付长宁都咬死一句,经天子很快会醒,咱们一起等一个真相大白水落石出。
还是说有人气量狭小容不下人,非得压着经纬楼弄个鱼死网破。
有宗主不服,胡搅蛮缠,分明是你在包庇经纬楼。
那你去打呀,我绝不拦着。
付长宁说,只是经天子乃术法天才、经算子是阵法大能,经纬楼角角落落都缠绕着阵术双法。
不小心陷进去,可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宗主心里打起了退堂鼓,面上挂不住,嘴硬两下。
我、我相信经天子,愿意陪着众人等一个水落石出。
付长宁舒了一口气,但没有全舒。
经天子一刻没醒过来,她的危机就持续存在。
而且这股危机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发强大。
突然,一个身形飘忽的人影穿过人群、掠过付长宁直直地冲向房间。
谁!付长宁只来得及看到他的背影。
玄色衣袍,侧脸精致,眼尾一颗红痣鲜艳欲滴。
除了守宫还会是谁!怎么是他?他来搅事儿吗?蓝极瘫倒在花丛里。
他醉了,醉茶。
好酒者,为酒而醉;好花者,醉梦于花;爱茶者,闻茶亦可醉。
还是经天子家的紫茶最是醉人。
守宫与蓝极视线交接,一触即分,而后各自偏开视线。
交朋友吗?不交。
有仇吗?没有。
那多看对方一眼都是浪费时间。
守宫掌心虚握、长剑在手,惊世之招在剑上风生水起。
永堕无间。
一招打乱诛术阵法。
阵法中四人受到反噬,各自吐血、负伤而退。
花兰青指腹拈去唇角血渍。
唉,只差一步,命中注定经纬楼有此一劫。
经算子忙扑到经天子身边,灵力不要钱似的往里面输,大哥,你怎么样?!程一叙没说话,眉头紧皱。
他大抵知道守宫是冲着自己来的。
守宫说,别怨我,要怨就怨程一叙。
程一叙要做的事情,我总归不能让他她如愿。
各宗之主皆闯了进来。
他们与付长宁之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稍微弄出点儿动静,这种平衡就会被打破。
而守宫这动静,着实不小。
经天子,黑白脸戏偶人手上九十八条人命,可是你做的!经天子,你滥杀无辜在先,又蒙骗世人在后,此罪非死难赎。
我今日就要替天行道。
经纬楼口口声声治病救人,背后下的黑手不知道有多少。
我呸。
我提议,我们废了经纬楼这个藏污纳垢的地方,重新建立医疗体系。
我赞成!我无所谓,但是治病救人的体系绝不能握在经纬楼手里。
经纬楼恶贯满盈,没资格掌管医术与丹药,交出来!交出来!......讨伐的声音一波儿压过一波儿,沸反盈天。
所有人都忘了,罗浮山事件中他们曾把经算子捧成神。
经、经......算子?经天子浑浊的双目中挣扎出些许清明,但不多。
经算子面带欢喜,大哥,你醒了。
经天子抬起枯瘦的手指摸着弟弟的脸,都、都长......这么大......了。
手指枯瘦干长似妖,耳边讨伐声铺天盖地,认识的、不认识的各个张口闭口皆是杀伐之词......经天子迷茫疑惑的眼神中逐渐有几分清明。
哦,被发现了。
算......子,扶......我起来。
好哦,大哥。
经算子朝身后怒喝一声,闭上你们的狗嘴!向来温润柔和地经纬楼楼主骂人了!!全场皆惊。
往这边跑的付长宁一个趔趄,差点儿绊倒。
骨瘦如柴、身子在宽大的宗服里晃荡的经天子望着自己。
目光八分混沌两分清醒,声音依旧柔和,是小长宁吗?眼睛......还是那么圆。
小长宁。
只有逝去的长辈亲人才会这么叫她。
付长宁鼻头发酸,想哭,天子哥哥,是小长宁。
小长宁长大了,嫁人了,还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叫安安。
等会儿我就抱她来见你。
快走几步,扎进经天子的怀抱中。
不敢使劲儿,经天子的腰比蛋卷儿还酥脆。
她能把经天子的腰折断。
......乖啦。
经天子迟缓道,手拍着她的头。
像以前那样。
我们聚集于此可不是看你们一家相认的,我们要一个结果。
经天子,说!黑白脸戏偶人是你,九十八条孩子性命也丧失在你手中!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
经天子,别试图否认,我们是不会信的。
......口诛笔伐声越来越大。
经天子推开付长宁,上前五步。
我做的。
认、认了?!不狡辩几句,就这么认了?!眉眼温顺,笑容一如既往地柔和。
经天子重复一遍,我做的。
黑白戏偶人是我,杀小孩的也是我,袭击小豆子的也是我。
大哥,你说什么!经算子惊道。
满身罪孽,一肩扛起。
经天子俯首称罪,供认不讳。
我死后,别难为经纬楼。
经天子右手一挥,远在数十步之外的长剑便到了他手里。
举剑自刎。
头颅落地。
大哥!!天子哥哥!!经算子瞠目欲裂,跌跌撞撞跑向经天子。
捡回头颅,往脖子上装。
双手拢住伤口,似乎这样就能阻止血溢出来。
语气颤抖,带了哭腔,长宁,快找布。
缠脖子,脖子!!付长宁缠了,在经算子话说出口之前。
可是血流的速度太快了,再厚的布都很快被打湿。
付长宁捧着能掐出血的布料哇哇大哭。
经算子捧着头颅,仰天长啸,大哥!!!封婶收拾行李。
小豆子:娘,我们不看病了吗?黑白脸戏偶人都死了,还看什么病。
咱们终于能回家了,娘给你做好吃的。
封婶心中有几分喜悦,但不能表露出来。
经纬楼在办丧事,这不太敬重人机。
那我可以去跟安安告个别吗?可以是可以,但要长点儿眼色。
安安娘亲的兄长死了,她心情不好。
你说话时注意一点儿。
小豆子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安安,我要回家啦。
你一个人好好的,等我长大了,有本事了,就来娶你。
安安坐在程一叙腿上。
小豆子问程一叙,走之前,我可以抱一抱她吗?同不同意是她的事,我为何要替她做决定。
小豆子似懂非懂,安安,我就当你同意了。
双臂大张给了安安一个熊抱。
小豆子第二个去向经算子告别。
经算子一身素缟,面容憔悴,疲于应付往来众人。
见到小豆子,勉强打起精神,抱歉啊小豆子,经算子哥哥很忙。
等过了这几天,我再陪你出门玩儿,好不好。
不好。
小豆子摇了摇头,你不快乐,还是换我陪你玩儿吧。
我要先跟娘回家一趟,等我回来就跟你玩儿。
小豆子挨个儿告完别,牵着封婶的手踏上回家的路。
半路。
小豆子一步一回头,依依不舍,娘,我们什么再去经纬楼。
去做什么?看病呀。
你病都好啦。
没有,肚子上黑黢黢的图案还在。
小肚子掀开衣服给封婶瞧,封婶脸色倏地煞白,而且传染啦。
我抱安安的时候,她的肩头也有一模一样的图案。
怎么回事儿?经天子不是都死了吗?风吹野草阵阵浮动。
一阵陌生又熟悉的戏曲声咿咿呀呀,由远及近飘过来。
蓝白戏服,冲天翎毛,黑白脸戏偶人跳着诡异的舞步慢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