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名台行运茶馆, 三楼最靠里的厢房里传来一阵笑声。
徐云蓁和刘夫人相谈甚欢, 孟怜玉在一旁给两人端茶,在一旁抿着唇侧耳听着。
刘夫人伸手去拉孟怜玉:早就听说二小姐知书识礼,往常只是远远见过,今日一看果真如此。
这话本就是客套, 孟怜玉自然也不会顺着杆子往上爬, 她依旧低垂着眉眼:夫人过誉,我哪里担得起知书识礼四字。
有一回赏花宴, 刘姐姐那一手好字,倒是让人开了眼。
孟怜玉向来会审时度势,刘夫人夸她, 她便反过来赞刘惠然。
刘惠然本来端庄坐在自家娘亲身边,一听这话有些红了脸, 捏着帕子笑道:妹妹夸大了。
徐云蓁见此, 便忽然点了孟行章:我家二弟字画都不错, 待回了长安, 惠然若是有空,来我府上坐坐, 让二弟给你看看他那些私藏的名家卷轴。
这话也并不是信口胡诌, 长安城的风流少爷, 孟行章必定占上一席, 除了样貌身份外, 他在书画上极有造化。
只是他平日太过不羁,倒让人忘了也是位才藻艳逸的公子。
刘惠然一听,就连耳根子都染了红, 她低着头没说话, 捏着帕子的手也浸了汗。
而孟行章虽稳稳坐着, 心思却不在此处,徐云蓁拿眼去瞪他,他才磨磨蹭蹭地点点头:可以看看。
徐云蓁朝刘夫人赔笑:他对那些东西向来宝贝得很。
刘夫人端起茶盏,掩去大半神色:惠然在家也藏了不少字画,就是她妹妹也不能随意拿取。
这话是给了孟行章台阶下,可刘夫人脸色却不大好。
自入了行运茶馆,孟行章一直不怎么说话,一会儿摸摸腰间的香囊,一会儿又拿了扇子扇风,便是眼睛和刘惠然碰上,也不过瞬间便挪开。
刘夫人算是看出来了,这是大嫂逼着来的。
她一颗心沉了又沉,悄悄捏了捏女儿的手,朝徐云蓁道:天色不早,少夫人……徐云蓁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便开口道:刘夫人若是还有事,我们下回再见。
母女两人携手离去,刘惠然走的时候脚下犹疑,刘夫人拉着她的手腕,丝毫没松。
她们刚走,孟行章便迫不及待道:大嫂,人也见过了,我可以走了吧?刘小姐哪里不好?她哪里都好,我就是不想成亲。
怎么,那你指望我这个做嫂嫂的,一辈子管着你?孟行章又气得在厢房里踱步,他不过就是昨晚有些冲动了,大嫂便一门心思想治治他的性子。
怜玉,你也觉得那刘惠然不错?孟怜玉冷不丁被点了名,她看了一眼大嫂,又看了一眼二哥,夹在两人中间倒是不敢随意开口。
徐云蓁的确是为了磨一磨他的性子,可孟行章的年纪,也该说亲了。
既然你对刘小姐不满意,那你说说你喜欢什么样子的,大嫂再替你留意留意。
孟行章一屁股坐到窗边,他端起一杯茶水一仰而尽:大嫂,我下次不敢再意气用事了,你就别想着要给我相看姑娘,这传出去也对人家名声不好。
他说完把头探了出去,看楼下热闹非凡,试图把徐云蓁的话抛去脑后。
孟怜玉怕两边都不讨好,只乖巧地站在徐云蓁身侧。
过了半晌,徐云蓁先退了一步:好了,此事再议。
徐云蓁先退了一步,孟行章也顺着台阶下,立刻换上一幅笑脸:还是大嫂大人不记小人过。
孟行章溜得飞快,出了行运茶馆后,他带着兴台也没回去,特意在街巷里绕了一圈,绕到了赌坊去。
兴台战战兢兢,少夫人可是特意嘱咐过他,看着二少爷别让他乱来,至少在皇庄这段时日,不能出乱子。
他扯了扯孟行章的衣角:二少爷,今日还是算了,您看里头也没什么人。
孟行章不管不顾往里头走:大嫂又不知道,你怕什么?赌坊的确没几个人,本来就是为了给那些朝廷官员散心的地方,可明日各国使臣要到,大多紧绷着一根弦,万万不敢出来寻欢作乐。
也只有那些不务正业的少爷们,会往这地方来。
……还有位小姐。
孟行章一眼便看见了那个身穿雪青色衣裙的人,她正站在蛐蛐斗栅前喊:改之……咬它……改之争气点!孟行章一听这名字,一张脸气成了猪肝色,兴台也冷汗直冒,改之可是自家少爷的表字。
叶之筠只觉有人在盯着她,还是那种不怀好意的目光,她转头一看,孟行章手下拿着一把折扇,牢牢握在手里,恨不得把它捏碎一样。
-孟闻秋吃饱喝足,斜斜卧在罗汉榻,方珩舟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看她发丝披散在身后,手里过小桃方才沏的玫瑰香茶。
方珩舟席间只浅浅动了几筷子,孟闻秋便道:怎么,饭菜不合口味?方珩舟摇头,道:我来还有一事。
孟闻秋眉头一挑,将双足从裙摆下露了出来,姿态闲适,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孟小姐托我查的事,有眉目了。
茶水入喉,孟闻秋险些呛了喉咙,她立刻抬了下巴:这么快?不是说要过阵子么?也算无意之举,是长安城一处青楼中得到的消息。
孟闻秋轻咬着下唇,没立刻问正事,反而有心揶揄:没想到,方统领还去青楼这样的地方。
方珩舟别过脸轻咳一声,没答话。
打冯詹易那群人,只是街巷小贩,有人给了银子让他们做事。
想要借刀杀人罢了。
青楼花坊也分三六九等,自然价格也不一样,越贵的越是卖艺不卖身,接触的都是达官贵人。
而这群人去的是最末等的青楼。
方珩舟是南衙禁军统领,却也在城中安插了不少眼睛耳朵,此事也有太后授意,毕竟皇上和皇后翅膀硬了,若是哪一日有不该有的想法,自然要掌握着主动权。
孟闻秋一听是商贩,反而神色认真起来,道:是谁?若我没猜错,应该是江逸亭。
几个商贩已经被悄无声息抓起来了,还未逼问,方珩舟却仿佛十拿九稳,直接带了百灵鸟便往云燕殿来。
毕竟,在这场争端之中,无论近看或是往远看,得益最多的便是那位新梁来的质子殿下。
朝中势力分为两方,一边是太后为首的绝对权势掌握者,一边是以皇上为首的表面傀儡。
皇上不是嫡子,他背后只有早死的母妃娘家,算是有些微不可道的关系,可和太后比起来那自然是小巫见大巫。
江逸亭在这样的地方作为质子,他自然不会选择站队太后,因为太后并不需要他,可皇上却不同。
江逸亭通过冯家攀上关系,目标定是皇上,只是方珩舟现在却猜不出他此番缘由。
是为了回新梁?孟闻秋听见江逸亭三个字,就觉得一阵烦躁,怎么哪里都有他?她拿手撑着下巴,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珩舟忽然开口道:那些商贩可以交由你处置。
交给我做什么?我不过是个内宅姑娘,方统领想将这烂摊子扔我手里?孟闻秋笑意盈盈,丹凤眼中露出一丝狡黠。
难道要带着那些商贩去江逸亭面前,同他对峙?江逸亭万不可能承认,冯家也不会因为这几个微不足道的人,去相信孟家。
这也正是江逸亭的高明之处,无论如何,冯家和孟家这梁子算是结上了。
方珩舟也悟了孟闻秋的意思,无非是想借他的手罢了。
江逸亭身份特殊,孟小姐的希望可要落空了。
你不敢?孟闻秋言语犀利,眼睛也微微眯了起来。
方珩舟却依旧不动声色:孟小姐不必激我。
孟闻秋自然没指望三言两语就能让这位方统领为自己办事,她伸手捻住袖口上的绣花,敛了眸子,道:他一个质子,行事这样肆无忌惮,方统领合该管管。
毕竟,在原书中,死的是方珩舟。
江逸亭既然已经开始有所动作,指不定私下已经想了什么张良计。
他随意出手,便能让朝中两个高门矛盾加剧,其心思城府,不可小觑。
孟闻秋觉得有些苦恼,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剧情的走向。
江逸亭做了两年循规蹈矩的质子,在新梁他的母家也举步维艰,即便他的野心凸显,也不会有人知道他想要得更多。
也正是这样,所有人都会在他面前卸下防备,然后被他钻了空子。
方珩舟不知她心中所想,道:别的我都可以答应孟小姐,至于江逸亭,暂且不可动。
暂且?孟闻秋眸间微闪:方统领在等什么时机?不可说。
方珩舟打了个哑谜。
孟闻秋也不恼火,反而勾起唇角笑得张扬:那方统领得将他看住了,若是再有下次,别说是我那好二哥,就是我也不能轻易饶了他。
方珩舟表示不置可否:我自会派人跟着他,孟小姐放心。
两人再无话,屋子里静悄悄地,香炉里升起袅袅香烟,直逼得人昏昏欲睡,孟闻秋换了个姿势斜躺,脚腕发出细细的铃铛声。
方珩舟下意识看了一眼,孟闻秋却眼眸一转,媚态天成,她忽然摊开手掌,道:方统领拿我香囊,何时还我?方珩舟神情一顿,将眼神挪到她脸上:什么?孟闻秋试图提醒他:就是那只桂花香囊,男子应该用不上吧?桂花香气浓烈,男儿向来不会熏这样味道的香,孟闻秋却偏爱得紧,今日香炉里除了桂枝、白芍,也扔下去不少桂花。
方珩舟还没答话,孟闻秋又故作惊讶:方统领若是想私藏,那我便送你,反正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
她语调柔婉,若不是那副得逞的表情,方珩舟真要被她骗过。
他当然记得那桂花香囊,女儿家的东西不好肆意处置,那日夜里回去他随手和衣物放在一起,倒是没想再还。
方珩舟神色一正,道:应该是已经扔了。
啧,方统领真是狠心。
孟闻秋面露不满,她半坐起来挥手送客:香兰,替我送送方统领。